赵宗礼:“撒不着”的刘芳广

1989-06-04 作者: 赵宗礼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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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不着”的刘芳广

--作者:赵宗礼

“一网又一网,撒不着刘芳广”。南阳专区第二批整风运动结束时,南阳各县特别是南阳市各小学校的校长们,大都被打成为“右派”,而出身于富农家庭,解放前还在旧政权当过教师的刘芳广,却安然无恙,还是重点小学的校长,这是咋回事呢 ?2013 6 月的一天,在原南阳市十三小学的后院里,我寻到了时年已经 92 岁高龄的刘芳广。

我开宗明义说,有人说整风时,南阳市小学的校长和教师中,唯有您最滑,不仅“反右”没有反着您,后来的“交心活动”呀!“反小潘、杨、王”呀!“批判小彭德怀”呀!您都毫发未损,以至于有“一网又一网,撒不着刘芳广”的说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刘芳广笑着说,这话你是听范云威说的吧 ? 我先点了点头,随即笑着反问一句,怎么,不是那么回事 ? 刘芳广稍加沉思片刻后,面情十分凝重地对我说,这话看你怎么理解,与其说我有点滑,倒不如说我“满足是福,无求则安”,再说得严重一点,那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明哲保身”。至于整风时是如何躲过“鸣放”这一关的,我提出的“鸣放大字报要少而精”,也算得上一招吧! ( 在我采访的 30 多个耄耋之年的老人们中,刘芳广当属于头脑清醒的其中一员,即使如此,也得分多次进行,而且还得采取聊天、漫谈型的启发诱导,或者这次采访结束后,留下个纸条子,让他再仔细地回忆一下,为下一次采访做好事前准备 ) 。下边是我根据三次对刘芳广的采访,组写的采访札记;

刘芳广说,整风时我已经 36 周岁,属于最佳的年龄阶段,按现在的话说叫年富力强,即将步入不惑之年。我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出身富农,又当过旧国民公安小学校的“童子军教官”,即现在说的体育教师。这些按说不算啥问题,可是那个时候说你是个问题就是个问题,毕竟给旧政权干活嘛!解放后,共产党先是让我当主课教师,后又让我当上了当时南阳城内最好的重点小学的校长,这让我很满足。那时候的南阳市三小和地委机关仅有百米之遥,和市委隔道墙,地专和市领导的子弟们都在这里就读,正可谓,设施第一流,教师最优秀,学生多贵胄,校长“牛”又“牛”,经常与地市机关领导们打交道。按别的老师们刻薄的说法,你们三小是中央军,是领导们的心尖宝贝,所以,对共产党,我整天怀的是感恩之情。有一句说的好呀,看谁眼顺了,干啥都是对的。譬如当时街谈巷议的什么合作化呀!统购统销呀!还有什么农民们的生活呀等等,尤其是合作化问题,后来证明起码是搞早了,可我当时就能够从实现共同富裕的方面去理解,就认为是必由之路。基于这种情况,平日里意见也就比别人少得多,全部心思都用到如何把三小这个重点小学怎么搞好工作的问题上。

话又回到鸣放这个问题上。刘芳广说,由于我的思想基础是满足现状,或者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当动员大鸣大放的战鼓催得咚咚响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紧跟不掉队,到了会怎样?顶多能够发展我入党,而职位顶多还是三小学校的校长,还能升迁到哪里去?这是因为,当时论年轻,我比不过董照民;论资格我比不过高星山。也就是说,在这次整风运动中即使再积极,也发粗不了,发红不了。人一旦没有过分的追求,就不会失去理智,盲目地跟别人跑。“吃了腊八粥”饭的人们,购年货疯狂了,而听了地委关廷秀副书记关于鸣放的再动员,特别是又参观了一高院里南阳县 2700 多名中小学教师们的鸣放情况后,二高院里的校长和教师们也好比喝了“腊八粥”一样,迷糊了,看谁比着写大字报,比着在会上发言鸣放。我所在的中心集训组所辖的六小、二小、一小、五小包括高星山领导的四小的校长们都鸣放起来时,甚至连我领导的三小教师们的集训小组里的两个老教师,都跑到了我的头里,各贴出了一张大字报,而我还没有贴出来一张大字报哩,拖了整个南阳市的后腿,这当然不行!

那时候组织实施促鸣放体制是,以学校为单位在一起活动的叫集训小组,以南阳市 6 所小学在一起活动的叫“中心组”或“大集训组”,以县或市所有中小学校在一起集训的叫做“县片”或“市片”,二高片区辖的是“地直片”和“南阳市片”,而平时的活动多以集训小组或“中心组”进行。按常理,刚刚开始鸣放一周不到的时间里,在鸣放方面我落了后,像陶佰远和孟纪高们应该先私下里批评一下,使我思想上有个准备,或给个暗示,譬如如何带头鸣放,鸣放中注意些什么等。因为,平时里他们对我那么好,我也给他们拼命地干,自始至终总认为与他们私交深深。但大大出乎我预料的是,他们没有,不仅如此,对于我的一时的落后,不是先在我们集训小组批评,也不是在“中心组”的范围内批评,而是一下子就放到“南阳市片”的规模的会议上,说是没有点名,其实跟点名一样。当然,会上受到严厉批评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记得好像还有二高校长等人。会上很很表扬了董照民呀!七中的校长张达生等带头鸣放的校长们,尤其是宣读了邓县几个校长不带头鸣放受到停职处理的通报,其促鸣放的萧杀气氛可想而知。你猜是陶佰远是怎么讲的?陶佰远说,我们有的重点小学校校长,不仅大大落后了一般小学的校长们,甚至还不如本校的老教师们,此人所在的集训组,几乎所有的教师们都起来积极响应党的号召,认真大胆地在进行着鸣放。而他呢?却跟没事人似的,真是风雨不动安如山了!我在这里郑重地奉劝这位对整风运动无动于衷的所有的人们,包括这位重点小学校的校长,我们南阳市教育界别的没有,两条腿的人,能当教师也包括能当校长的人,多的是,对于占着茅房不拉屎的人,我们的态度历来是,对不起!请你走开,不要影响别人!这跟点名批评有什么两样 ? 显然,这次再动员大会其目的就是要消灭“死角”和“空白点”,于是乎,那天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看起来不鸣放一条是说不过去的。

刘芳广说,迫于无奈,第二天于是就鸣放了这么一条:“解放前共产党是人民的希望和核心,与人民心连着心;解放后领导人民剿匪反霸,搞土改,深得民心;五四年后搞合作化运动大家都说背离人心,叫人民失望和伤心”。写了这一条先表扬后批评,实际上也也涉及到“攻击党的大政方针政策”的大字报。刘芳广说,好悬哪!要不是体现了“以表扬为主”,特别是批评的原则笼统,还用了“大家都说”这四个字,后来“反右”开展辩论时,还真难圆其说,说不定就成了右派呢!

刘芳广说,有了这么一条,特别是能在第一张大字报中就涉及到党反复提出的“敢于涉及大政方针问题”,对上也就好应付了。那张大字报刚贴出一会儿,陶佰远便满面笑容地来到了三小集训小组,见了刘芳广频频点头称赞说,刘芳广呀!刘芳广!我真以为你是一个“扎一百锥子不流血”的人,看起来我昨天晚上只轻轻扎了一下,你就流出了血。要再接再厉,多写多贴大字报,像一个的重点小学的样子。可是,尽管他后来再将军或敲边鼓般的督促,我就是说啥也不再写第二张大字报了。不仅如此,在私下里我还跟亲近的老教师们说,我们毕竟是重点小学,所以我们写出的大字报的水平一定要千方百计追求水平和质量,批评的问题一定要看准了再写。为了掩饰我的真实用意,在只有本学校老师参加的小集训组会上,我反复要求大字报要“少而精”,还根据老师们都好卖弄的特点,又建议文字水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在由 6 所学校校长和老师们参加的中心组会议上,则大唱高调:如“要鸣深放透”呀!“要尽可能地批评三大主义表现”呀!“要放屁打侧翻--大扑腾”,“还要敢于批评大政方针方面的问题”呀等等!实则是掩护真实用意的烟幕弹。不过,这一招也只能用一两回行,再用当场即被揭穿了。为了少鸣放或不鸣放,在那个“促鸣放”“促”的人头疼的日子里,我是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拖一时算一时。

刘芳广说,我为什么能够做到“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也确实得到了一位高人的指点,接受了别人的“前车之鉴”:

我的一位支分很近的亲戚在地委农工部工作,你是知道的,那时候三小与地委仅有百米之遥,因为工作和一位近亲在地委农工部工作的缘由,我经常到地委机关走动。第一次整风运动进入批评和自我批评阶段后,由于不便于给地委领导们直接提意见,在农工部一位副头的建议下,农工部的同志发起,得到了地委机关全体党员们的一直支持,采用打“隔山炮”,即绕过去地委这一级,批评省委领导们的官僚主义,说他们给南阳专区统购任务下达的重了,造成了农民生活苦,牲口死亡的多什么的,向毛主席发去了一封加急电报。他们合计时都认为此招高明的很哪!说是既响应了党的号召,鸣放提意见了,又避免了直接给地委领导提意见的问题,还为民请命了。有人说这是一箭双雕,有人说是一箭三雕呢!结果如何呢 ? 被批判为“攻击统购统销政策,污蔑大好形势,反党反社会主义”,地委机关凡是签字支持的党员干部都得做深刻的检查,还特还加了一条“泄露党的机密错误”,为此 18 位党员干部被打成了右派,农工部那位发起组织者为此挨斗了三场,我的那位亲戚也为此陪着挨一次。有一阵子他行动都不自由,更不许会客。第二批整风开始前才让他们恢复自由,跟平常没有多大的区别,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地委的麻醉剂,是为了解除有的人在即将开始的整风运动中鸣放提意见的思想顾虑,而采取的缓兵之计。

刘芳广说,这一招确实高呀!要是没有这一招,假如说对第一批已经划成的“右派”们那怕只“双开”一个人,第二批面上的整风运动中“促鸣放措施”即使是一个铜铡,就是说谁要是不鸣放马上就铡你,恐怕也没有一个人会大鸣大放的。第二批整风前南阳 ( 恐怕其它地方都是如此 ) 地市委对前段反反复复批斗的所谓“右派分子”的人突然宽松,确实麻醉了不少的人,甚至连我的那个亲戚都麻醉了。我去看他,实际上也是向他探问路的,我说,第二批整风马上就要开始了,学校要提前放假,这次看起来我非得参加不可。他在办公室里说的是官话,什么参加了好啊!能够提高觉悟什么的,送我出地委大门后才说,记着,还是少提意见,少说话!我这次跟着我们的副头头吃了大亏,挨了一次狠批。我问,下一步会怎么处分?他竟不以为然地说,还会怎么处分 ? 无非影响提拔重用就是了。还有点看破红尘地说,我们党对说错话,办了错事,而没有实质性问题的人,历来是批判从严,处理从宽。地委机关全体党员都参与了“电报事件”,我就不信还会有什么组织性处理 ? 何况,毛主席早就说过,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即使这次当回右派还会咋着?尽管他说的很轻松,但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后来每到头脑想要发热的时候想到了他,便冷静了下来。

听到这里,我向刘芳广问了一个问题,我说,刘校长,恐怕只鸣放一条不行吧?听说那时候最低,也是最起码的要求是,每人至少得写两张大字报,而且必须有一条是涉及大政方针政策的。刘芳广说,对呀,要不然即便是上级主管领导不将军,光积极分子们也会把你将个半死的。大约在我鸣放了前边说的那一条一个星期左右吧?陶佰远板起面孔问我道,刘芳广,你咋会鸣放了上韵便没有下韵呢?我说,下韵正在考虑之中,只是眼下还没有考虑成熟呢,成熟时一定、马上就会放出来的。陶佰远说,刘芳广呀!刘芳广!你是一百个麻雀炒一碟菜--光个嘴了,这话我听你说过不下十遍了。

刘芳广给我说,当时我即说,陶部长呀,你叫我给你说句心里话不中?陶佰远说,谁叫你给我说假话了?刘芳广说,咱们借一步说话中不中,于是我把他拉到没人处说,上一次鸣放我就不该跟着别人瞎起哄,已经胡说八道了,说党变心什么的,严格说这就是恶毒攻击党!再叫我说共产党不好的话,我真的找不出来党的毛病,编不出来了。陶佰远说,你这不是心里话。刘芳广说,我现在给你说,共产党想杀我,还想杀我全家,你信?你恐怕更不信。所以,第二张大字报说啥也编不出来,这是因为,我认为党所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国为民的,第一没啥意见可提;第二,至于三大主义什么的,我好害也是个领导干部,叫老师们说起来,本身三大主义就很严重,己不正不能正人,对别人没法提;第三,对合作化呀!统购统销呀,上次整风运动中别人已经反反复复地提出过,不想再拾人牙慧,提不出不新鲜的意见。另外,还想再给您说句心里话,也算给你们促鸣放的领导们说点肺腑言吧,啥事哩 ? 我发现现在有一种倾向,光表扬批评党,甚至攻击党的人,说这些人说的是心里话,献的肺腑言,难道我们这些整天感到党恩浩荡的人,说党英明、正确、伟大的人说的就不是心里话 ? 最后还说了句啥都不怕的话,反正我是再也鸣放不出新玩意啦,我现只有一顶“三小校长的官帽子”,你们想拿走就拿走吧!人要是啥也不怕时,对啥都是无所谓的。

刘芳广说,谁知陶佰远听了后不但没有再批评,反而安慰我说,要不你好自为之吧!不过,万不可用你的情绪影响别人!陶佰远这也话也算面授机宜吧 ? 后来我听我的教导主任潘永玉说,潘永玉在套他话时,陶佰远也是含蓄地点头暗示的。刘芳广说,随着反右形势的越来越紧,陶佰远可能出于在不影响“划右”任务完成的前提下,也要尽可能多保护一些干部,特别像是三小这所重点小学校的干部的需要,才委婉地同意我的意见的。而我的情况是,毕竟是一个 31 个教师的校长,上级不将军,学校的老师们谁敢将我的军?在那紧锣密鼓“促鸣放”的个把月天气里,我们学校的老师们也私下里试探性地询问我几次,咋 ? 刘校长,难道您真的没意见?要不为啥光打雷掣闪不下雨呢?我说,这种事情好比是姊妹俩出门,各划理各的,各自为之,相互理解万岁吧!

我问刘芳广说,刘校长,我发现你们三小庄身修、庄云清、庄霖、胡恒超,还有全区最优秀的特级教师谢桂荣们,还是鸣放了不少呢!这是咋回事呢?刘芳广说,这真是各有各的情况。总的原因是,三小的老教师都是名师,教学上都是高手,但在旧社会多多少少不是有这样的问题,就是有那样的问题。解放后,他们想入党,入不成,想当个校长或学校教导主任什么的不更不行。 1955 年,提拔我为三小校长时, 20 来岁的潘永玉提拔为教导主任,三小另一位年轻教师董照民提拔到六小当了校长,这对他们来说实际上就是不公平的。对此,平时都多有牢骚,运动来了自然要发泄一下,更何况当时是鼓励和提倡大鸣大放的。另外,这些老教师们虽说都是文化人,但在社会科学上都不一定是高手。

刘芳广说,譬如庄身修吧,此人虽冰雪聪明,善于小改小革,搞一些小发明“月亮和地球回归仪”,曾在南阳专区各小学校推广使用,并获 1954 年度河南省教育厅三等奖,是有个小有本事的人。但由于在旧社会当教师时,在解放前夕被迫集体参加了国民党,仅国民党员这个历史包袱就压得他终日抬不起头来,每次政治运动都要翻腾几次;庄霖出身地主家庭,还当过旧政权南阳县法院的办事员;庄云清曾经是国民党时期南阳县政府的一位职员;蔡京华曾在解放前夕一度参加过特务组织,虽未罪恶,但毕竟是一大历史污点;胡恒超出身富农家庭,还曾在旧学校长期供职;谢桂荣出身地主家庭,解放前夕从事了旧政权的教育事业,正是由于善于教学才成为专区优秀教师的,在政治方面却始并没有得到信任……心里有气,而且还不是光一个老教师有气,而是几乎所有的老教师们都对当时把他们称作“资产积极旧知识分子”的说法,普遍想不通,有火气,就是不整风他们恐怕还会在别的场合流露出来的。我信斯言!

刘芳广说,如同一个声势浩大的队伍都在朝着一个方向盲目躁动时,即使有人觉察到面临的将是集体自杀或其它灾难,也会毫不犹豫害怕的,整风鸣放时的人们大抵也是如此。更何况,领导们那张口一个“重点学校”,闭口一个“重点学校”,劝将不如激将的办法,更在三小的教师们身上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三小的教师们甚至私下里说,刘芳广不革命咱们革命,我们不能跟着他背亏。所以说,整风时积极鸣放情况是各异的,并非都是“促鸣放措施”醋迷糊了的所致。

庄身修是三小教师队伍中鸣放的第一人,从《南阳右派言论集》中查到了他的鸣放言论:

“现在的教育方针,只强调政治方面的学习教育,不注意强化学生对文化课的学习,这是误人子弟之举,是一大缺点。学校是传道授业解惑的地方,首先应该先传授知识”;

“现在的共产党不如打天下下时那样朝气蓬勃了,而是资产阶级化了,只代表工人阶级和少数人的利益,背叛了农民阶级,缺点很多。去年有人动员我写入党申请书,我就没写,我当时就说,我不参加这个有缺点的党、我不参加这个不注意文化课学习的党。”在一次小型鸣放会议上,庄身修甚至公开表示出了对年轻的教导主任潘永玉的不满:“譬如说,现在有人要打小潘,我会采取一、不管不问;二、帮着他们打,反正不会劝阻或拉架的。”此话确实是当着潘永玉的面说出的。就在写本文前,即 12 1 如晚 7 点钟,我特意到河南询问了健在的年龄 80 周岁的潘永玉老先生,他笑着说,庄老师就是对我有意见,向来是提意见面对面,有啥直接说,真的,就是这个样子!

庄霖是一位语文教师,文字功底本身就扎实,这次极力表现自己的文科才华。当时正是 1958 年春节将至,他便以此为由头,写了副对联;无衣无食,何以卒岁;又写了“十个数内的困惑”的大字报;只写了八个字;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没有“一”和“十”字,意思是“缺衣少食”,民不聊生。

庄云清用“浪淘沙”的词牌填了一首叫“干部、农民对比”的词:

“屋外雨潺潺,产妇辗转。腹内空空四肢软,娇儿无奶哭声惨,肝肠寸断。屋内无米面,吃油更难。丈夫打井夜未还,破被忍耐五更寒,如此人间!

楼外雨绵绵,屋内温暖。娇儿出生仅三天,几个保姆挑选,奶吃不完。肉面糖俱全,另有饼干。丈夫随叫及时还,幸福属于大官员,美满人间。

“三害”害人不浅,全因主观。可喜整风开展,鸣放炮火连天,誓把魔斩。你揭我挖他算,再加批判。扫除“三害”党风清,换了人间”。

三小女教师谢桂荣当时为南阳专区仅有的三个优秀教师之一,那时候南师附小的姜玉英,市二小的金玉英,三小的谢桂荣,简称“两‘英’一‘荣’”是省里命名的优秀教师,解放以后一直一帆风顺。然而,也正如她的丈夫--六小教师陈经伟一样,她的鸣放也是大势所趋,不得不发所致。据刘芳广说,谢桂荣、陈经伟夫妇由于都在各自的学校里受到重用,起码一直都当作业务骨干吧,开始曾发誓赌咒,坚决不说共产党半个不字,还说大不了运动后期不当这个优秀教师。可是事情发展的结果是,那个自以为看破红尘,“事前诸葛”的陈经伟曾这样对谢桂荣说,我原打算让咱俩都守口如瓶,不发一言,可眼下的局势你也看到了,不发一言,到最后不一定会有好果子吃。现在,连各个学校的领导,甚至不少的党员们都已经在积极鸣放。我们跟着走,估计也不会有多大的危险,更何况我们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帮助党整风的,他们“放”,我们也“放”,决不让别人说咱们对帮助党整风没认识。夫妻俩人权衡了再权衡,决定随波逐流,开始鸣放。从“南阳右派言论集”中查到的言论来看,他们夫妇二人的鸣放的几乎都是知识分子政策的问题。陈经伟批评党对知识分子关心不够,谢桂荣批评学校里发展党员不向业务骨干倾斜,只发展那些“年轻、脸白、会添、会拍马屁,会说假话,会贴近领导的人”。显然,他们的大字报矛头所指的就是董照民、潘永玉这样的青年教师们的。

但就文字水平来说,三小教师们的鸣放水平远不如一高和南阳师范的教师们,与六小的教师们相比也高不到那里去。对此,刘芳广说,从文要表义来说,所鸣放的内容都是重来重去的,无不尽落窠臼,谁能好到哪里去 ? 但当局总是一个劲地“促鸣放”,都只好无病呻吟了。

刘芳广又提到庄身修的问题,庄身修、庄霖和庄云清,胡恒超,蔡京华都被打成“右派”后,学校内于是就有人编出这样的顺口溜:“‘三庄’一胡蔡,都是大妖怪”。别人听了都跟没有听见一个样子,而庄身修当面听了就勃然大怒,有一次竟与学校木工房的一位师傅为此话打起架来,木工师傅吃了亏,于是报告到公安局,好家伙!右派分子还敢行凶打人!就抓进了公安局坐了半个多月的牢房。后来听说在电影院附近也是为此话跟一个人打起架来,“士可杀而不可辱”的气节,在这位老教师身上表现得特别浓重。

“反右”结束,三小 31 位教师,划了 8 个“右派”,划“右”率为 25.8% ,是全区小学中“划右”率最低小学校之一。刘芳广的“滑”,不光使自己成功地躲过此劫,也成功地保护了不少不太任性的教师们。“反右”最后“盘点”时,三小的教师们都发自肺腑感谢刘芳广在整风运动中的精明之举,特别是他那句名言:“少而精”,和“正在考虑着,考虑成熟马上会放的,一定会放的”。高明呀!连比他大两岁的范云威老先生都由衷的佩服刘芳广的应变策略,范云威说,我当时属于促鸣放积极分子型的人物,但也曾被刘芳广的“滑”劲蒙骗了好大一阵子,那家伙,会事着哩!陶佰远调走后,新来的宣传部长想借着“批判潘杨王运动”及“批判彭德怀运动”抓他的“右倾”问题,也是让刘芳广想方设法又躲过了几劫。于是乎,南阳市的教育界就有了“一网又一网,撒不着刘芳广”的说法。其实,刘芳广何止是“滑” ? 他那“满足是福”、“无求则硬”,不想借政治运动“发红发粗”的理性,驱使他“不激不迷”,才能够躲过“一网又一网”的。

转自《共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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