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之美——周七月和他的七月工坊
透明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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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七月和他的七月工坊）
周七月出生在中国最后那场内战中，属于胜利的一方。他当时所受的教育就是接革命的班。
小学是著名的干部子弟学校，大多数同学的理想都是当将军。但周七月却是一个文艺积极分子。参加学校合唱队，鼓号队，练素描、画速写、搞篆刻、看展览，准备报考当时全国唯一的中央美术学院附中初中部。小学毕业那年，正好遭遇大跃进运动产生的可怕后果，国家经济崩溃导致全国学校紧缩－－那所中学这年也不招生。
好在他功课好，被保送进了中国最著名的中国人民大学附属中学。中国人民大学是共产党为自己创办的，培养自己干部的学府。周七月进校时的高班学生中有不少后来成了这个国家的领导者。
所幸学校礼堂有一架钢琴。于是周七月一周住校六天，坚持课余练习钢琴，练素描……周末一天就夹着乐谱去中央音乐学院上课：钢琴、音乐理论、音乐史、民歌、试唱练耳……有一个周末赶上北京支持古巴人民反美斗争的大游行，所有公共汽车停驶。他依然夹着厚厚的谱子，走了十几站路坚持去上课。
可是，到初中毕业时，又赶上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如火如荼。教育全面整顿，音乐学院附中高中部这年不招生。
受艺术专业教育的路又不通！周七月无聊地在学校图书馆逛，浏览各种特殊学校的招生简章。因为他对付正常功课游刃有余，完全可以再学一点特殊东西。北京市外国语学校吸引了他，因为它承诺除高中正常学业外，只是加强外语课。而且有法语！
小学到中学，周七月学的都是俄语。但他已经看过许多法国文学和哲学作品，隐隐约约地知道除俄罗斯之外，法国的文化也是很棒的。去学法语！当时他就下定决心。
到学校报到，周七月被分配到西班牙语班。他生来第一次请自己的家长出面，希望能转到法语班。但校长的话使父亲放弃了努力：因为古巴革命成功，拉丁美洲会像滚雪球一样地掀起革命高潮。中国将需要大量的会说西班牙语的外交官。他们这个班是全国第一个西班牙语的高中专业班，是学校的重点班，学员都是根红苗正的好学生，是经过仔细选拔和批准的，不能变。命运还是安排周七月去当干部。
只能认命去学做外交官了！没想到更大的意外却在等着周七月。高中毕业的那年春夏，震惊全世界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爆发。很快，他被送进监狱，罪名是现行反革命和里通外国。但这回他总算和文化沾上边：居然是文化部的造反派将他送进了监狱。
周七月读高中时认识了几位北京大学的法国留学生，从他们那里转录了不少法国和意大利的音乐，还有甲壳虫（ Beatles ）。为音乐而获罪，判决书里居然有喜欢西方音乐这一条，即使在那个疯狂而病态的年代里，周七月也是非常个别的。
监狱生活是没有头的。在灰色中，周七月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美。肥皂的包装纸，袜子贴签等带着生活气息的东西都会被他精心保存。没收了，再搜集。在大雪的严冬等待执行死刑的日子里，他也会透过密密的铁栏杆从高悬着的窗户看出去，欣赏飘零的雪花，等待一根斜指蓝天的杨树枝子湿润，发芽，长叶。在独自关押等死的一百多天中，周七月背各种文章和诗词，回忆各种小说中的故事和人物，在心中轮流唱各国的歌曲和音乐……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知道的艺术是这样多，就这么死了是有些可惜呢。侥幸活下来的六年后，周七月被分配到监狱医院做外科大夫。他独特学习的方法就是揭下各种医药包装上的标签，贴在自制的本子上，画上装饰，边欣赏色彩边背剂量和用法……当然，还有那些穿着制服，面目不那么狰狞的女战士们。她们的偶然出现，总会给他带来很久的愉悦心情。
周七月幸运地活着出狱时，时光已过十年，中间还有两次死刑的经历。他那时年龄已经超过三十岁，钢琴和绘画都生疏了，没有任何技能成为一个有独立创作能力的艺术家。
作为补偿，文化部在周七月平反后为他在文化部新成立的科技司安排了工作。但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那个稳定的干部职位，选择去北京电影制片厂学徒。
狱中最后四年，周七月有了看电影的机会。电影是他十年监狱生活中接触到的唯一艺术种类。虽然放电影就是为了教育犯人，虽然四年中看过片子就是那么两三部，但每次放电影前后所有犯人的兴奋，看电影时他们的投入和电影的魅力，还是深深地刻在周七月的心中：我要学电影！
周七月当时没有学历，只能从当助理“打板”开始做起。他参加过《李四光》、《诸葛亮吊孝》、《知音》、《双雄会》的拍摄，在实践中补完了所有该学的知识。
随着开放的进程，周七月还参加过中外合拍片《火烧圆明园》、《垂帘听政》、《马可波罗》、《末代皇帝》、《火龙》的拍摄。
《火龙》是周七月第一个电影剧本。意外的是他因此剧本获 1986 年香港国际电影节最佳剧作奖提名。而且他是中国第一个在国际电影节上获得提名的人。
在计划经济时代，全国每年拍片数量就那么几部。北京电影制片厂一年最多也只被允许拍 12 部片子。许多人熬到 60 岁还没有担任导演独立拍片的机会。工作几年后，周七月已发现他的机会几乎是零－－虽然他用业余时间在北京电影学院读了三年夜校，并正式毕业。
由于偶然的机会，周七月得到美国导演阿兰 . 帕库拉的信任，作为他筹备的中国题材的故事片《春月》（ Spring Moon ）的中方导演，见习了他拍摄的《明早见》（ See You In The Morning ）和《假定无罪》（ Presumed Innocent ）的创作全程，真正学习到美国电影的制作规范，成为第一个有这样完整经验的中国导演。
周七月第一次接触电视节目的制作是担任 CBS 的转播顾问。 CBS 获得当年普利策奖后，专门致信周七月表示感谢。
从美国回来后，周七月发现国内的电影行业已经处于完全萧条中，北京电影制片厂瘫痪了。这时阿兰 . 帕库拉因车祸意外逝世，于是他在国内也没有了生路。
为了谋生，周七月做过广告行业；音像制品的制作和发行；从事过工程塑料的应用开发，熟悉 PC 、 PMMA 、 PETG 、 PE 等多种材料；他还担任了德国拜耳公司在其国外任命的第一个当地企业的当地总经理。
但周七月并没有放弃艺术，阳光卫视刚刚成立，他就自荐去拍片。经过考查，立即被任命为这个电视台的节目总监。那是他最舒心的日子。在那两年中，他组织创作、翻译了几个系列上千小时的节目，包括在国内开风气之先，颇有影响的《国宝背后的故事》、《百年婚恋》、《人生在线》、《杨澜工作室》、《杨澜访谈录》、《西部故事》、《抗美援朝战争回忆》等等。
因私人原因从阳光卫视辞职后，周七月坚持影视创作，担任编剧、改编和编辑的主要电影和电视剧作品有：《林海雪原》、《牛虻》、《美人依旧》、《谜案追踪》、《佛学在中国》、《江湖兄弟》、《金陵秘事》等。
周七月从接触工程塑料开始，就琢磨如何使用这些现代材料创作艺术作品。 2003 年，周七月发现他创作的艺术语言就是“家具”。
这几年，透明家具艺术创作已成为周七月的主要生活……他经历过的美术训练、音乐训练和对文学艺术的感受，都开始重新活跃在他脑海中。周七月第一次觉得他自己不再需要被动地服从外界，大量的构思等着自己去完成，此生此世，无穷无尽……
……六十年，跌跌撞撞，周七月感觉好像才刚刚走到自己的路上。
家具只是语言
十几年前，周七月曾筹建北京拜耳板材公司并任总经理。那时就开始琢磨是否可以用塑料做现代艺术品。
周七月很喜欢中国明式的家具，因为它的经典形态是宋明两朝知识分子参与创作而形成的，其简洁且特有的古典形式美是无法复制的。但他却不喜欢如今文化主流对中国古典家具的评价，无非就是两条：是否是名贵的木头，是否是老货。所有的标准似乎都已经由古人决定，明式家具的设计美几乎被忽略了。
八千年的中国历史给我们遗留下了层层的美。这些美不应该是僵化的，不可再现的。但如何复兴传统的美，并使其有我们所处的时代的特征？这是一个挑战。
为了再现中国古典家具表现的特有的设计美，周七月很早就摸索用现代材料制作艺术家具。随着对各种工程塑料越来越熟悉，对透明的美感把握得越来越好，用工程塑料创作透明中式家具艺术品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
在艺术创作中，材料是平等的。
但塑料毕竟不是木料，技术方面的限制比他预料的还多。六年来，周七月所做的工作就是不断改进技术，以精致的工艺表现出透明艺术之美。
时尚必须反传统，但要基于传统，才能真正有生命。在创作中，他渐渐摸到了这种生命感。
对他来说，家具只是外部形式，是表达自己内心感受的语言。
我的伙伴们
半个世纪以来，中国的手艺人已经逐渐消失了。
周七月原本想做一个传统意义上的手艺人，但实际上是不可能的。
塑料不是木料，其加工原则和木料也截然不同。要创作透明艺术家具，首先面临的是工艺，甚至是全新的工艺和加工规范。因此，既不能如木匠般地自己独立完成某件作品，做一个个体手艺人；也不可能找到现成的懂得这种特殊工艺和规范的手艺人来帮自己。
几年来，周七月聚集了一批完全理解他的伙伴。他们一起研究、创新，积累经验，积累数据，从中找到了不少独特的加工工艺和规范。几来过来，他们共同完成一件又一件的作品，其中有很多失败，甚至经历过绝望。但这些最终都成为了他的财富，他的幸运！
就像一个传统的家庭作坊，彼此理解，因为现在周七月和他们一样都是从事同样工艺的手艺人。
“物勒其工，以考其诚”，这是两千多年前秦始皇为手艺人制订的规矩。七月工坊将走出的每一步都当作自己生命的印记。
周七月和他的伙伴们还在摸索着寻找透明之美。
它确实就在我们心中。
转自《七月工坊》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