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雪平采访，李玉田口述：邹家村
邹雪平采访，李玉田口述：邹家村
口述人：李玉田（男，1940年出生，山东省滨州市阳信县商店镇邹家村人）
采访人：邹雪平（女，1985年出生，草场地工作站驻站者）
采访时间：2010年2月22日
采访地点：邹家村李玉田家
（一）
采访笔记：
记得我开始去李爷爷家的时候，我有些紧张。小时候来过他家玩耍，等到上了学，好像一次也没有来过。还有一种担心是，不知道李三爷爷会不会和我讲50年前的故事。
走进他家，院子里的狗叫个不停，估计是没有见过我这样拿着摄像机的人吧。李三爷爷一看到我来，就急忙让我去里屋暖和。老人亲切的很，原本我那忐忑不安的担心也跑没了。李三爷爷坐在我面前，满脸像刻着很多故事一样。他坐在我面前自然的很，他说挨饿的时候是生活紧张的时候，讲着讲着，他有时停顿好久，手就放在自己的额头前面，闭着眼睛想很久。我问到挨饿时他家具体是什么情况。他说当时家里具体情况说不上来，他去博山炼钢铁去了。
口述正文
58年瓶瓶罐罐都拿去炼铁
58年大炼钢铁就炼了去，瓶瓶罐罐只要是铁都拣去，都砸吧炼铁，在博山炼铁用石头炼铁。在咱那时把农村里所有的大锅小锅都捡去大炼钢铁，这炼铁呢是铁炼铁，把锅砸烂，搁上火头炼铁，比较起来说，咱是这样炼铁，光砸锅嘛，啥东西不砸啊。那个时候，长恩使洗脸盆烧火使了老些年啊，使那个钢盆啊。没有锅就得先买吧，先买锅的话还得抽出来啊。
粮食都糟蹋了，家里都闹穷了
这是58年“大炼钢铁”、“刮五风”，说产量好呢，数着58年好。地呢，那时候是包公不包产啊，打来粮食以后，12个村为一个大队，咱就在大么王大队，大队里所有啊，叫“就地普桑”啊。怎么能叫“就地普桑”呢，就是在你这个屋里，地瓜抛了以后都撒在地里，粮食都瞎（糟蹋）了，满地里都是棒子、棉花，着是多了，都瞎（糟蹋）了，好嘛生活紧张嘛。
家里啥东西也没有了，家里就是空空的，没啥吃，屋扒（拆）着卖，烧基本上没啥烧，家里根本啥也没有，啥家里用的都没有了，种地的农具都交了共。你说那时候又不和现在一样，那时候有啥？有啥东西都闹了，都闹穷了。闹穷了以后，有了责任田了以后慢慢才翻过来，再说来，以前很多人职位高的人遭在58年、60年、61年，58年的上半年没事，自从过了头八月节，头八月十五，我想着啥呢，头八月节，7月小桑成立了检查团，俺是八月十二，也不知道是十三，上的博山，从那个时候就大炼钢铁，从58年的闹到59年的秋后，那个时候啥也没有管的，打机井的看哪里的水好，就去哪里吃，地里吃，地里住，58年吃食堂爱去哪里吃就去哪里吃，哪里都吃上饭的，就这么个事。就像咱村里，可以去李家吃，食堂照样给送饭，那个时候到这么个程度。好嘛东西都糟蹋了嘛，都闹穷了。
58年深翻地，老百姓靠的不行
58年那个时候在地里吃，在地里住，深翻地，在地里扎上卧铺，当时都这么说：白天红旗招展，晚上万盏红灯啊。实际上说呢都把老百姓靠不行了。在地里爱冻的时候，时间不是很长，干活的时候不多，要是你看看晚上公社的人来了，扑哧扑哧干一伙，走了又在这玩，就这么个程度啊。
在生产队按照多劳多得“三期分工”的原则分配粮食
在生产队里，棒子呢，都是靠天吃饭，又不浇地，种上棒子一亩地打个三百、二百的，打三百五百的，一亩地打五百棒子这就是好的了，麦子二百多斤。为啥那个时候生活紧张，紧张到啥时候呢，在生产队的时候，打的少，除去种子、去口粮、去公粮、再去储备粮，剩下其余的才是口粮。就像打一千斤的话，除去一百斤的种子，一百斤的储备粮，储备粮就是为了这队上的麦子，化肥费用吧，再除去公粮，剩余的这些，就像一千斤当中，除去三百，还有七百斤，这七百斤就在你这队里来说，有一百口人也好，二百口人也好，这么着再分配这些，按多劳多得的原则“三期分工”。怎么为三期呢，拿出七十来给劳力，拿三十按公分，公分不够再罚款，那个时候是这么个事，越劳力多的越好点，越是小孩们多的日子越难过。我是七口子，你三奶奶有病，我个人顾这五口子吃吧，巴结这五口子吃以后，公分不够，到时候你得拿钱啊，拿钱没有再在你的口粮里扣，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在集体里哪个户生活都够呛啊，不光咱这一个村啊，都是全部的一个态（样）啊，有个单位好，群众吃的好一点，哪个单位稍微差一点，生活就越艰苦点，实际上你那个队就比俺这个队强，你大爷爷干着队长，他抓得了不紧点，那队里的产量就了不高点，他们吃的质量比俺高点。俺这边呢，你玉堂爷爷就是清水他爹啊，他干着队长的时候呢，和你大爷爷那时差不多，他有病就不干了，换了下边的人就不行了。
（二）
采访笔记：
村里人都叫他李三，我喊他李三爷爷。在没采访之前，在村里很少见到他。有时见着的时候一般是看着他在干活。在我眼里，他虽然身体很瘦，但是村里最能干的老人。
去年去采访他的时候，我记得是采访吕转改奶奶之后才去他家。他家在村子的西头，从小到大我对村子的西头了解甚少，去过的老人家数不出几家。小时候对李三爷爷的记忆，以前他去过我家找过爷爷，好像看起来和我爷爷的关系不错。再就是前两年，奶奶还在世的时候，他和他老伴去过我家看过奶奶。从那时候开始，我见了他才喊他爷爷，以前见了都不知道叫什么。
口述正文
挨饿的原因
挨饿的时候关键是“五风”啊。“刮五风”是咋个事呢，为啥说中国第一次挨的饿呢，说是传说，事实的事俺也抹不上来（搞不清楚），都说是中苏友好，中国和苏联不错。中苏友好之后呢，主席和苏联恼（闹僵）了，应该是换外债，换外债后就生活紧张了，为了节约粮食换外债，实际上级是这么个口号。
生活紧张就是在60 年
生活紧张就是在60 年那时候啊，60 年、59年、58年大兵团作战、大炼钢铁。60年的春天生活紧张，到61年生活稍微好点了，那伤亡事故就不算了，那时候死了不少。
哎呀，上地里采苜蓿。咱村里你爷爷那时候干着社长，在西北上有十多亩苜蓿，人们每天去摘那个菜，摘苜蓿。摘苜蓿家来后维持生活啊，这是60年的春天。有的是花上钱买那个地瓜叶，买到的就是好的，还有老些买不着的，说那些家产哪有啊，那个时候谁家也没有，有也不卖啊，真吃不着的才卖那点东西。
我说不知道是四十天还是六十天，一个粮食仁也不见啊。那个时候吃个地瓜干就是粮食仁，连个地瓜干的皮也捞不着啊，吃野菜为主啊。老些花上钱买那个棉花种的，买着还算好的，还有买不着买树皮的，生活紧张到什么时候呢，枕头里面的庶子皮都倒蹬出来吃这个啊，还有棒子瓤，把棒子瓤搁在碾上压，你琢磨琢磨这个事，它(人们)咋办了呢？不吃不饿得慌吗？要是这么说的话，没经历的人，老些不相信这个事，要是经历的话就知道这个事。
扒出鸡抛狗捣过的地瓜蔓吃
俺吃过树皮、树叶。那个榆树皮，弄来晒干压成面子，摊上（把）这个当粮食啊，这个我吃来，像60（岁）靠上的都吃来，都经着这个艰苦来，都知道这个，吃树皮、采榆叶、采槐叶，实际上说榆树叶和槐树叶这算是好树叶子，这个（俺）都吃过。现在榆叶再好俺也不吃，等个几天那个榆钱，（俺）咋不采来咋不吃啊，基本上吃够了，吃这个东西伤脑筋了。还有那个地瓜叶，我和你说说这个最艰苦的时候，在小桑那挑（挖）那个东西沟，就是史联审投资的那个楼（那），垫的那个沟，挑（挖）那个沟的时候，就是在哪里呢？在谁那个地方，在这个书明家那个地方，那是咱全村的一个场院，咱社的那个场院，那个时候（是）农业社，（人们）晒得那个地瓜蔓，打下地瓜来不是（有）地瓜蔓嘛！才上来（一开始）地瓜蔓被鸡抛狗捣，没人管。到挨饿的时候（人们）扒拉那些地瓜蔓（出）来，（把）地瓜叶掏吧掏吧（洗洗）往沟上送啊，那时候吃那个啊，（把）那个地瓜蔓晒干压压，做成面子，使（把）那个还当成好东西了。这还是比较好的时候呢，还有不好的时候吃食堂，食堂里啥也没有啊，连个粮食仁也没有啊。
你三奶奶抬抬筐，省菜蛋蛋给老人吃
60年最挨饿的时候，说那个详细事啊，我说不过来，为啥我说不过来呢，那时候我在博山了。58年大炼钢铁我出去干工人的了，我没在家，那个事呢我知道。那个时候我听你三奶奶常说，在小司家挑（挖）沟以后，她那时在抬抬筐，一天一个人吃那个菜蛋蛋子，一天三个啊，也不知道几个，省点家来给你这两个老奶奶吃，这是你三奶奶办的事。在家里的（人）都吃那些榆树叶子，（是）这么个事啊。那个时候紧张啊，那就不能说了，咱这么说的话也不太好似的。真要是说详细事的话，从61年往外我就老么知道了，59年、60年我正在博山了，在那也是生活紧张，家里真挨饿的时候我莫不清楚，我记得大体上就是这么个事。
俺奶奶和俺娘饿死，饿得没人抬
60年都荒的时候可了不得，真饿死好多人了。说真很（厉害）的话，还是数着咱这山东很（厉害），山东很（厉害）还数着咱这个县很（厉害），咱这个县还数着咱这几个村很（厉害），这么着真饿死了不少。尤其是咱这个村，老关王、邱家这三个村最厉害。那时候邹佩环做这个事（管理村子），你爷爷叫他去打粮食的，上大么王村他没去，待了两天再去就没了，这么着饿死这么多人。
60年春天挨饿是把俺奶奶饿死的，俺娘饿死的，这个我知道，都是三月份死的，只有你三奶奶个人在家的。反正咱村里那一春死的有五六十口也多啊。一天抬出两的也有，好几个，就是德全他二哥和金田他爹是一天死的。抬死的是啥个情况呢，俺大奶奶是个白样棺材，没有人抬啊，使牛车拉到西洼的，那个时候谁能抬啊，生活紧张都是挨饿死的，这是最难得时候。
一天八大粮
到这以后就行了，就不挨饿了，不挨饿反正也是吃地瓜面，到以后不挨饿的时候才一天八大粮啊，一天八大粮老百姓够啥（用）的，你想想一天八大粮还不够一碗粮食，按生灵（畜生）来说那时候才吃多少啊，那时候不是吃的买的青菜啊，可是在地里采的野菜啊，（生活）上哪里好的，它不是越来越不行吗？那时候生活不紧张，人能生生饿死吗，是吧。对现在来说是没有事，在以前是没有说这个事的，不是（和）形势有关吗？和毛主席以前的那个形势有关，没有说这个事的。你咋说啊，都经过的事，挨饿都是普遍性的，好比现在吃馍馍都一样，都普遍性的你咋说啊，你说一个不够，不够吃的，也不这么个事吗？过去60年、61年、62年过去这几年就不碍事了，随后八大粮了，也不碍事了。到62年慢慢的生活不紧张了，那不是集体化一步步生长起来了，就好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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