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序光:忆父亲

1989-06-04 作者: 酒序光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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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父亲

--作者:酒序光

我的父亲酒照明(抗日时期酒济英)是台儿庄等大小战役的抗日老兵,是中国远征军第六军军长甘丽初身边的中尉报务员。

父亲 1937 年从军抗日,经过台儿庄等大小、多少战役,从祖国的北方打到云南出缅远征,幸免死难爬回祖国, 1942 8 15 日因病体原因离队参加迤南区盐场公署(磨黑盐场)电台录事工作, 1947 年奉调云南省盐局任译电工作月薪 60 元, 1958 年被错划右派开除工职劳动教养, 1962 年还乡务农, 1979 年落实政策恢复工职, 1980 年退休,按行政 23 级月退休金 40.67 元, 2000 8 月逝世。

父亲的一生,是多灾多难屡遭不幸的一生,也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保家卫国,出生入死为民抗战的一生!是忍辱负重、与世无争的一生。

在整理他的文稿中,我多少次含泪悲痛:

1 、风雨为患述过江,才刚从军去浦口就渡江未果遭遇大雨,穿着一身湿衣服坐了一夜,染成重感冒受尽多年折磨。

2 、钢盔有情,那天如不是头戴钢盔,父亲的头一定被大树枝打烂或死亡。

3 、台儿庄战役中,敌机向他打来两排百发子弹,是他跺在高陵堂的弯角处才幸免射中。

4 、房上跌倒--郑州架线,如不是衣服裹身头向上滚到房檐边,不死也残。

5 、险遭重围,是消息及时才又免重围一死。

6 、从蒙贡折转来坎,军长英明折转来坎夜宿才死里逃生啊。

7 、多次饿饭半路、疟疾病发,深山遇苍狼……

此种险遭死亡现象,不胜枚举。正是这场举国上下全民动员的抗日战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父亲多少次出生入死,舍生取义;正是这场抗日战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父亲多次化险为夷,死里逃生;正是这场抗日战争,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父亲勇于担当民族大义,救国民于水火,国家于危亡,出国远征,能从十分之六的伤亡中保住生命是“祖宗有德,命不该死”的万幸!本应是抗日英雄受到尊敬,而不应是屡遭不幸的对象。

所以我的父亲是吃尽苦头伟大的父亲,是为民族解放、国家统一、抗击侵略与世无争的父亲,如此贡献,尽管不被认可与尊重,他淡薄无语,留下记忆,不论残生!

父亲养育六个子女,我是第四个, 1954 年生,第一次认识父亲是在送劳教的普文农场。记得是在 1960 年前后,妈妈领着几个子女去农场看爸爸,已到黄昏时分,父亲上工未回来,妈妈要带我们走回思茅,我硬不走,只好留下我她们走了,等爸爸收工回来见我还在等他,到他们犯人的集体宿舍自己的床脚拿了一块菠萝给我吃,我第一次吃到如此香甜的水果,吃后爸爸就撵我走,我一个五六岁的娃娃,在黑暗的大路上边哭边走着,幸好碰到一个赶车的让我坐上车来到思茅城他家,那晚就在他家好多人围着一塘火,不知怎样过了一夜,后边怎样到妈妈身边我也不知道。

父亲的劳教开除工职, 36 元的微薄工资收入断了一家七口人的生活支柱,由于饥饿,我浑身泡肿昏厥三次,妈妈是个勤劳善良的母亲,再苦再累也不能丢掉每个子女,每次都是妈妈哭喊着及时送打强心针将我救活,一个毫无收入的母亲领着五个待哺的孩子,可想生活所迫与艰辛。哥哥我们兄弟三人在思茅要饭,最爱守在食馆解放军叔叔吃饭旁边,他们会剩菜饭给我们吃,食馆工作人员是不容我们的,经常被驱赶或将我的要饭碗抢收走。妈妈实在领着我们过不下去,无奈只好写信给奶奶,由于我叔叔在昆明部队任职每月给奶奶寄钱, 1961 年奶奶只好节衣缩食寄给妈妈 150 元钱,要妈妈带领我们五个子女(当时我和五妹子已送人又要回来,小妹妹还没有生)投奔奶奶河南老家去了。奶奶最爱我,经常领我去老舅家玩,他家院内有棵大石榴树,挂满了硕果,我和奶奶每去一次,非要我唱《社会主义好》才给我吃石榴,可惜才回到奶奶身边不久,奶奶就去世了。

第二次见到父亲是 1962 年,父亲回到我家奶奶留下不大的小院子里,上身裸着身子,穿一条黑色短裤,好多老辈人来看他问“还记得我吗?我是哪个?”爸爸一个个猜着辩认。后来才知道父亲昨晚赶路回家,因久别家乡摸错路掉进水窑里,衣服行李都还泡在水窑里只身回来,是他从小练功才有能力出得水窑,不然也是难逃一死,因这种山边地头很少有人路过,没有自卫能力是很少碰到帮助的。

父亲脾气不好。当时我家家境十分贫寒,经常为吃粮和用钱与妈妈吵架,我们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丢脸,可我们是劝说不了的,一不合他意就是破口大骂,不过他都是为了这个贫寒的家。

家里粮食不够吃,父亲经常为粮食操心,有一次实在没办法,父亲带着二哥上山给远房亲戚放牛,一来二哥可以有饭吃,二来亲戚给了一斗玉米家里也可以多吃几天。

我当时正是家里十岁左右的小男娃,每年三月开花季节,我都要爬上柳树摘柳花、或榆钱和槐花,妈妈拌点玉米面蒸给我们吃。家里买不起盐,也是妈妈要我拿两个鸡蛋或破鞋去供销社换盐,或向邻居借一碗底(翻回来碗底)等买了盐再还,这都是我这个小男娃份内常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十三岁就去三十来里路上山背椽子, 1.3 分钱一斤,第一次我背了二毛九分钱,拿上钱高兴得跳着回家把钱给了妈妈。放学尽快回家拔野菜拿猪草,经常礼拜天上山背椽子或割榆条贴补家用,基本上学费都是自足的,不给父母增添负担。

我父亲老家房子因抗日被日本鬼子烧光了,房子的老院落大概有不到两亩的土地,父亲是勤劳的,经常把其中部分挖开捡掉瓦砾和石头,栽上一些菜和红薯补助家需,由于周围邻居都放养鸡猪,经常为鸡猪所食,父亲就要我去看老院撵鸡猪,我这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很贪玩。有一年秋冬季节,我照例听话一天到晚的守住老院不让鸡猪吃菜,也偷着跑去跟小朋友玩一会儿玻璃弹,这天被父亲发现了,我见到父亲就跑还是被抓回来,他要我把衣服全部脱光,拿一把荆条狠狠抽打我,当时虽然天气很冷,可我被抽打得浑身肿胀发烧,还是邻里奶奶婶婶劝说我才脱身,我哭了半天,后来想想他是为了这个贫寒的家啊!

我家很穷,没有衣服穿,现在还记得父亲两个衣袖烂成宽布条挂在手腕上,天冷两手操在根本无法取暖的袖筒里的瘦小身影。有一次不知是父亲确实碰到难题?家里养了一头一百二三来斤重的猪,父亲要卖,因猪正是长身时候吧,哥哥说死都不舍卖,这天哥哥要跑山,临走还一再叮嘱不给卖,走到半路哥哥折回来,猪已杀翻去毛,我哥哥坐在堂屋门槛上大哭半天,实在让人难过,真是几家忧来几家愁。我们没有穿的,经常弟兄换着衣服穿,身上头上生虱子是常事。

父亲生活十分简朴,从不让有一点浪费。有一次推磨(人推磨面)我的衣服擦在磨盘边上,他就扒开我以示不要擦烂了,尽管就是烂衣服。 2000 6 7 间他在思茅动手述住院,我已叫家属身边照看他,星期天因心里念挂他,我(在磨黑镇)也来思茅看他顺便办点事,他就大骂我浪费车费,病不好就非要出院,实在无奈啊。就是这次出院不久因刀口发病他就离世了。

由于家庭生活困难,他忙不过来照看我们的学习,由于父亲的历史问题和我奶奶一贫如洗的抗日家庭被划为富农成份,文革中我们就是地富反坏右子女双重革命对象身份,连看个电影也被撵到最后面,不管在校受多少气从不向家里说。父亲被造反派关起来,戴高帽游街又关起来,我天天给他送饭。本就贫困的家庭还月月给队里做义务工。家被抄了,他的军令证等证件就在这种情况下一把火烧了。我们还要跟父亲划清界限,真不知是什么样的政治生活。

父亲脾气太不好了,多少次很想耐下心来和他说说话,可每次都说不上三句就被骂得一肚子气。他抗日、远征军我们只是知道一点皮毛,从不知他也不象书中如此认真的讲述给我们,也可能是社会政治和他个人不愿讲的心里原因,这次如不是日本右翼势力如此猖狂,我也不想整理他的舍不得用纸,一张纸条正反写字还透明,又繁体字添加划减又多又乱的文稿,也就不会清楚他如此的出生入死卫国抗日。

我的父亲是为国为民,为我们六个子女吃尽苦头的父亲,我的父亲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戎马抗战,风雨飘摇倍受世人艰辛屡遭不幸的父亲,这就是中国远征军一位电台抗日老兵匹夫有责父亲的一生!时常怀念与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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