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甜苦辣皆江湖——拜訪野夫筆下的畸人劉鎮西
酸甜苦辣皆江湖
——拜訪野夫筆下的畸人劉鎮西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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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田润农
坐了三個小時的動車后，我和父親來到了利川這個小城，拜訪野夫先生筆下的利川和劉鎮西老人。
之前電話聯繫知道了劉老暫時在小公園街住，很快的找到了那個 " 不准停車，否則放氣 " 的牌子後面的一棟住宅，墻上像塗鴉一樣密集的寫著“辦證”。
電話聯繫後，只聽到樓裡面傳來了一聲 " 田先生 " ，聲音高亢而又底氣十足。我們心中明確，這個聲音來自劉老。我們跟隨聲音進去，看到了一個真正的劉鎮西－－一個駝著背，彎著腿，帶著一頂白色小毡帽的老人，摸索的向家中走進，嘴中還念到“歡迎歡迎”。
老人家住一樓，一個小電視，兩個大的音響，和幾個沙發上面的大麻袋，兩個房間，一個關不上門的廁所和一個小飯廳，是家中的全部，一樓沒有開燈顯得格外的潮濕，衣服全部晾在家中，這就是老人暫時家中的全部了。老人睡的一個房間，一個簡單的小床像是用兩個板凳和一個大木板做成了，掛著有蚊帳，幾個鞋盒裡面裝著很多老人收藏的詩詞古文，包括和野夫先生的唱和的十一首詩。
坐下后，我才觀察到老人，一件外套裡面穿著一件背心和保暖衣，一條老式西褲和一雙沒有光亮的皮鞋（利川的夏天也很涼，這是一個老人正常的穿著）。
我們自我介紹后，老人記住了我的名字，並親切稱我為“潤農”，但是一定不記得我的樣子－－老人高度近視並且做過白內障手術，幾乎為一個盲人。但是從他的眼睛中可以看出來，他對於于光明世界的渴望。
劉老一個人住，親人都在外地，當時聽說並沒人照顧他，我還是很傷心的。老人愛抽煙但是不喝酒，當我們說到野夫的時候，他總是親切的叫著“世平娃”並且說到我見他就要喊他戒酒。並且警告他不要“曠世奇才成酒鬼”。
老人雖然高度近視但依然不忘閱讀，看他自己打印的書， a4 紙大小的一頁上面不超過十個字。老人說：“我從小愛閱讀，不懂保護眼睛，所以很早近視，當我有一天完全看不到書上面的字的時候，那是我人生的悲哀啊，就像我無法正常吃飯一樣。”
可能也正是因為這樣，才煉成了他的好記性（在後面的聊天中他可以清楚的說出哪年哪月和誰發生了什麼事，哪怕只是一面之緣，名字也能說得清楚），隨口就來的唐詩宋詞楚辭，包括對歐洲希臘文學的了解，讓我更加對他刮目相看。
（野夫和劉鎮西的唱和）
聊天中，不難看出來老人對音韻學相當精通，並且嘲笑的說著某電視台的所謂古文專家讀古文方式，叫做“狗屁不通”－－因為他們不懂音韻学，老人說到。這是一個只讀過三年小學兩年初中的民間愛好者，但是並不妨礙他的精通。
老人給我們唱了他自己譜曲的歌（一個 c 調歌曲，名字叫中秋月），才發現老人的音樂樂理很好（看《鄉關何處》以為他只是喜歡唱）。他說他喜歡歐洲古典音樂，這也是他後面接觸音樂的一個原因，老人愛唱，口不離開歌，這可能也是自己解悶的方式吧。
（劉老譜曲《中秋月》原稿）
不但如此，老人很驕傲的說他自學的中醫學，說可以治好腰椎間盤突出，還舉出了原來給野夫的同學治療等案例。
我們閒談了很多，老人雖然是一個被動脫離互聯網的人，但是妳我墻內可以看到的他都知道，並且見解獨特，老人腦子相當清楚，可能比你我有的年輕人清楚得。
當我們問到他身體情況的時候，他自信的說他還能活十幾年，有人給我把過脈，說我六脈調和，我還有見證大廈崩塌咧！
他是一個寫過詩詞，做過曲，學過中醫，做過手藝，做過老鼠藥，調過豬飼料的老人，看似完全沒有關係的一些行業，他都做過了。有些為了情懷，有些為了生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劉老是一個老江湖，父親是成都稅務學校畢業的，但是受過傳統的教育，這也是為什麼劉老的古文底子好的原因吧。但是共和國后，因為歷史一次大饑荒，他父親就這樣餓死了，母親也是意外中去世。當時他年紀似乎與我們相仿，雖然後來沒系統受到教育，但是在之前傳統教育的基礎上，加上自己愛閱讀，愛思考，在利川的文人圈子他也有這一席之地。
他為人正直，說他原來看到有所謂的朋友以詩人的名義去到處騙炮的時候，他寫公開信譴責並絕交，說這是人的底線，還有從不進入體制－－“哪怕有優厚的待遇，我不能為了一點微薄的物質來背著我良心說話，為君王唱贊歌。”
他的想法或者政治傾向，在中國歷史上一次史無前例的十年內亂中受到了迫害（《鄉關何處》寫過），一個老政治犯。劉老雖然談吐很像一個古代人，但是也不缺乏現代人對於民主憲政的理解與捍衛，受過傳統教育但又不缺少民本思想－－感覺這是一個當時民國青年的標配吧。
短暫的幾天交流中，我們聊的遠遠不止這些，有些內容老人說不想公開，我也完全尊重他的意願。
在利川的三天，幾乎天天是和劉老一起吃飯的，最後一個上午，我們去一個民工館子吃飯，吃飯時候我問他，“現在還有沒有朋友來看望你？”他說：“少了，和我年齡差不多的朋友都離開了我，永遠的離開了。”大家自然明白其中的含義。
走的時候劉老收下了我們一點微薄捐贈，老人以自己最驕傲的方式（川江号子）唱了一首自己的原創歌曲《索求最美的花》向我們道別－－
求索最美麗的花
走吧！走吧！
求索最美麗的花，
凶山不怕，陡水不怕
狂風不怕，暴雨不怕，
不怕不怕，求索最美的花
走吧，走吧
走遍海角，走遍天涯
黃金棟梁飛架
架通五洲，架通中華，
求索最美的花。（劉振西詞）
這就是我所見的畸人劉鎮西，一個老江湖，一個老文人，一個中國人的一生。
原來江湖並非金庸筆下的都是逍遙自在，其實我感覺到更多的是苦難。我想劉老比我們更理解顛沛流離這個詞，那個年代的國人也比現在的我們更加理解。大家都是歷史的塵埃，記錄一顆塵埃，微觀歷史放大了個人，也放大了歷史。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附：利川街拍
转自《蔡雨濛》
转自《民间历史》网（ www.mjlsh.usc.cuhk.edu.hk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