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志兴:回忆我的小学和初中生活
回忆我的小学和初中生活 (注1)
--作者:金志兴
我家住在西单白庙胡同五号水利部宿舍,是一座三层小黄楼,有地下室,第三层曾经是一座平台,后来为了多住人又在平台上加了一层房子,变成三层小黄楼了,平台就没有了。大门口两扇大红门,是有两人多高、三人之宽,旁边还有两个石狮子。小时候听胡同里的老大爷讲:五号大楼解放前是日本人住的地方是什么司令部,楼下地下室还关押过“犯人”。
进了白庙胡同五号的大门往里走,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影壁,上面是小磁砖贴着的图案:好像是渔翁钓鱼,还有仙鹤,后来被淘气的男孩用刀抠了,当磁片玩了,图形破坏了一些。文革中又被糟蹋得不像样子,往西走的汉白玉栏杆都被砸得支离破碎。
进入大门往西走就下台阶是汉白玉栏杆雕刻的龙凤图案,再往深走是前院,里面是北房、西房、东房,往西走窄夹道即是中院也是同样格局,北房和西房的西北角还有个小院,从中院东北角水池、厕所房穿过去就通到后院了。1952年从大沙果(胡同)搬来时,我家就住在后院的东北角的一间小平房约15平方米。
前院、中院、后院都有大枣树,每年秋季十一前大枣成熟的时候,我们都要上房上树打枣,这都是院子里大男孩的事情,小孩子就往大洗衣盆里捡,打得差不多了,两大盆里也拣满了枣。孩子们排上队,由德高望重的朱奶奶为我们用水缸分枣。朱奶奶为人慈善乐于助人,我父亲过世时也曾来慰问过,曾帮助过我父亲,给过我母亲钱,我妈妈说她:她是个好人。朱奶奶就是影视明星胡可的妈妈的奶奶(胡可的妈妈是我们同院的朱金玲,北京二龙路学校1968届高中毕业)。
进入大门往东走下台阶也可进入中院,途中也有枣树,在往里走是个大屋亭,两边有木板坐,从两边走就到中院了。当时朱奶奶的家就住中院北房,朱奶奶的儿子朱树仁和我父亲在一个部里,后改为水利电力科学研究院简称水科院,是位工程师。儿媳金选(影视明星胡可的姥姥)是一个医科学校的老师,文革中说她家住的房子大,给轰到小东房居住。从文革到我母亲病逝,我们之间作为邻居就很少串门来往了,怕惹是非或影响别人,直到现在我们两家也没有什么联系,朱奶奶离开人世不久,我母亲也于1978年离开了我们。
我家在五十年代一直住在后院,后院当然就有后门啦,出了后门就是西单第二条著名的胡同舍饭寺。
作为老北京人,谁不知道西单第一条胡同是白庙,第二条胡同是舍饭寺,谁就称不上北京人。白庙胡同东口就是西单亨得利钟表店。60年代奢侈品就是买一块上海牌手表,高级一些的是瑞士表,当时手表要票证还要排队。胡同东口内第一家就是交通大队,附近一些人家上自行车税、牌照都是要来这里的。第二条胡同为什么叫舍饭寺?胡同里确实有一座寺庙,寺庙中有碑,内刻特多人名字,我小时候都曾见过,据说是解放前给穷苦百姓舍饭用的,这条胡同在文革中改为民丰胡同。胡同足有三百米长,路北尽西头是三十六中学,最早先是个医疗结构,往东数依次是铁路工段的一个单位、北京电影出版社及宿舍,门口两颗大槐树,两人都抱不过来,西单菜市场后门,私人鞋铺、居民住院、小旅馆、小寺庙(即舍饭寺),裁缝铺、又是一个鞋铺、煤铺、中药车间、口外是私人中医铺即卫大夫诊所。这些单位或个体私人企业的子女,大部分是在二龙路学校就读或毕业的。如:北影厂的张小群、蔡大龙,居民院的张建民,鞋铺的车存孝、高宾宾,煤铺的谢玉春,卫大夫诊所的卫祖琪,铁匠铺的何新生,等等,都是我们的同学、校友。
路南西头拐弯就是菜邦胡同口,往东三十六中大影壁,依次是白庙6号后门,白庙5号后门,三十六中附属房屋,烧饼铺,铁匠铺,再往东路口就是花纱布公司了,这是个私人企业,后来公私合营了。别看舍饭寺这条胡同不深,因为紧挨着西单北大街,又紧挨着中南海,一直是全国人民来北京都应该知道的一个地方。西单北大街有:西单商场、西单菜市场、菜市场也肩负着中南海工作人员的供应。难怪解放后人们都俗称这条街是金街,东单是银街。
舍饭寺胡同有个烧饼铺,小时候我常路过,那烤出来的饼就是地道,我离两米远就能闻出烤芝麻香味了,火烧五分钱一个,芝麻烧饼一毛一个。当时我家虽不是穷人,但也不能天天买。家里给的零花钱攒足了就买个烧饼吃,有时赶上家里没早点了,给五分钱去买个火烧吧!自己不买,等攒到一毛钱就留着买烧饼吃。那时上学早,同学们都兴带早点用布袋装着,到学校锅炉房集体热,上早操后,回教室集体在教室吃。
我父亲在50年代工资虽说每月120元,但家庭人口多、负担重,上有爷爷、奶奶,下有我们兄妹五个,在我们童年时代,父母没给我们买过玩具。只是我爸爸的朋友来我们家做客,给我买过几本连环画小人书,以及我三姨给我们买过一副儿童积木,我们兄妹一直玩到上小学。当时的家庭几乎都是这样的,不像现在这样,孩子的玩具都玩不过来,还上亲子班。现在有些家庭的孩子还没到适当年龄就提前上舞蹈班、音乐班、奥数班,父母对孩子的期望值太高了。在我们那个年代里,女孩子在一起就是跳皮筋,两个人东西两边的拽着,一个人在中间跳,一边跳一边唱:“猴皮筋我会跳,三反运动我知道,反贪污、反浪费、官僚主义我反对……”。或者两个女孩子在一起玩揣拐,拐就是羊关节骨。男孩子就是玩拍洋画,和洋火盒一样大小的画片放在地上拍,互相之间赌输赢。玩玻璃球、用手弹,玩烟盒、大人抽完烟,空盒子就收起来,有人放在书里攒起来,有的孩子迭成三角用来拍着玩。这些儿时的游戏我和我哥哥都玩过,但是都不是太感兴趣,我俩的兴趣就是攒糖纸,特别是玻璃透明糖纸夹在书里很好看。还攒邮票,后来我哥哥在参军之前把一大本邮票都给他同学钱伯章了,他的兴趣就是没有长性。还玩半导体收音机,花几毛钱到无线电修理门市部买块矿石,回家组装一个戴耳机的矿石收音机。我和哥哥就是在睡觉时互相抢着听广播,当时我还爬到房顶架上天线网引到家里,也不知道危险不危险,如遇下雨、打雷能否把闪电引到屋里都不懂,反正我们没遇到这样的事情。白天听西游记广播时就到邻居家听收音机,如遇邻居家有客人没开收音机,就没办法了。
关于吃的东西,种类很少,有的家庭孩子能到父母身边要钱买冰棍,天热的时候吃上一根当然是很幸福的事。爆米花是山西那边传到北京来的,我们小时候也吃过,但很少吃,因为又要从家拿米,又要出钱,虽然是一毛几分钱的事,但是我们也舍不得常吃。我们的零花钱都买邮票或到租书店租小人书回家看,二分钱一本。
六十年代初,电视也很少普及,当时我们院里就一家有电视,而且还是黑白的,并且还是他自己组装的,弄得全院孩子都在他家窗户底下看,特别新鲜,也不知道主人欢迎不?反正只要你开电视,孩子们就跑到窗户下扒着看,排到后面的看不到还得翘腿,踩凳子。
童年的回忆有幸福,也有心酸的眼泪。六十年代三年自然灾害刚刚过去,人们生活刚刚好转就又赶上文化大革命。毛泽东最初发动文化大革命是出于好意,要老干部保持晚节,革命意志衰退的要促促他们,没料到会搞成后来那样。“四人帮”篡夺了大权以后,大搞阶级斗争,人和人之间充满敌视,一夜之间,在他们眼中的干部、工人、农民、知识分子被铸成了反革命,多少人被打成残疾,多少人惨然悲愤死去,又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四人帮”说东你不能说西,说煤是白的,你不能说成是黑的,如不这样你就是自讨没趣,没好果子吃。文革实际就是一场极左或极右的运动。人们正常的生活全部被打乱,该升学的升不了学,该结婚的结不了婚。没钱、没房,诸多实际困难困扰着人们。女孩子没有女人味,谁要是美就是资产阶级思想,女孩子就是要当铁姑娘式的人物。头发不能留、胭脂不能用,从青年到老年都一律留着短到不能再短的发。男孩子也不能对女孩子表示爱慕,谁要是说XXX漂亮了,谁就是“流氓意识”。年青人早恋固然不对,但人们到了三十而立的时候,领导对这些人还是大讲阶级斗争,好好的一对鸳鸯也要被打散。爱是有成分论的,无产阶级不能爱所谓的资产阶级,不能爱被揪斗过的人,如果年轻人被揪斗过,那他这辈子就惨了,连找对象也找不着,没有人去爱你,也没有人会去关心你。
我在学生时期和很多人一样争强好胜(7岁-14岁),事事想争在前面。后来感到实力不足就低头了,智商尚好,情商也差,处世不行。有些人信了上帝也不说,而我不行,处处宣传唯心东西。在这样的社会里怎么不受到攻击呢。我的情商也差,爱人白家英虽然是我小学、中学同学,但在校期间我们没有谈过恋爱,之间也没有暧昧关系。在60年代困难时期她家粮食够吃,她经常给同一学习小组的同学粮票、大饼之类东西,我俩都没互相帮助过(婚后家英自己说的)。后来我俩都到三十而立了,才互相考虑了这个问题,也许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年龄已到的缘故吧。当时她在山西插队,我在北京工作,赶上文革搞运动。我和家英是两家不远的街坊,互相谈了半年,她了解我的过去,我也了解她的过去,而且相互之间没有称心的对象,这样我们就接触了。起初我母亲不同意这桩婚事,认为我俩两地生活,有诸多问题,还是找个北京工作的好。可是我翻来覆去考虑还是她好,虽然她爱发小脾气、有时有点儿小心眼,与插队的同学闹过意见,但是她心地善良。同时我反过来看看自己,也小心眼、钻牛角尖。我想我俩只要互相谅解,以诚相待,还是能生活在一起的。
我和家英结婚三十多年了,虽有拌嘴但婚姻关系还是牢固的。在学校我也曾暗恋过些女同学,但都没有公开向她们表白过,可见我这个人老实到何等程度。现在,我们的外孙女都二岁多了,很聪明、可爱,给了我们小康生活。目前我们老俩口还在为孩子发挥余热,为他们看孩子、做饭。我时刻铭记:一日夫妻百世姻缘。百世修来同船渡,千世修来共枕眠,人生似鸟同林宿,大限来时各自飞(大限指死亡),非亲有义须当敬,是戚无义切莫交。居家戒争讼,讼者终凶。这些警句是说,居家过日子忌争辩是非,如果非要要争出你对还是我对,就会闹出不好的结果。
1964年我在北京二龙路学校上的九年一贯制、承诺我们九年高中毕业,后来九年学制又改成十年、十二年了。处在当时的家庭环境,我就不愿意再耽误三年了,初中毕业后毅然脱离学校,借口考外校奔向社会。毕业后第一次分配的工作是在科学院动物所去养猴子,后来母亲没同意,故没去报到。第二次分配的是银行,就是我目前工作的单位,在东城工商银行(当时还称人民银行),一干就是43年。其间没有跳过槽,没有调动过,一直是默默无闻地老实工作。当时初中毕业参加工作的月工资是23.50元,我全部交家,没有怨言。我一直还以为比当时还在学校上学的同学幸运多了,还有收入,他们还在学校受“资产阶级教育思想的统治”呢。我最喜欢体育运动,在每届银行举行的田径会上,我都能得100米、200米短跑比赛项目的前三名。童年时候喜欢到西单新华书店看书、闻书香味。
对于1960年二龙路学校的教改,我一直积极参加,后来越来越感觉到压力大,特别是1963年我上初二时,学生好坏以分数为标准,老师以考试为法宝,各门教课老师都为学生留大量作业,形成个别学生死读书,读书死、死读书,没有个人的兴趣爱好,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情,上完早自习,又上白天课,又上晚自习,一天到晚就是学学学、读读读、分分分,老师就是考考考,苦了学生,也苦了老师。当时的老师也是很辛苦。虽然是填鸭式的教育,但其中也得出力啊。然而当时我们国家总是名不副实,国家是人多,没有必要弄得这样紧迫,没有必要搞望子成龙式的教育。学制缩短到九年毕业,当时国家没有这么多岗位去接班工作的。三年自然灾害刚过,人民生活水平得不到提高,对教改实验的学生一味地追求成绩,完成教改任务,实际上1964年教改时就已经潜在着失败的因素,学生有喘不过来气的感觉,精神压力大,特别是分数在前几名的所谓好学生,学习成绩如果一旦下来就有受不了的感觉,对好学生盲目崇拜,好学生就总得好,如果一旦不好,风言风语的话就传开来。俗话说: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难怪当时同学中就流传:“3分好、3分好,不留级、不补考,不贪黑、不起早”。5分就要贪黑起早背功课,2分要留级补考,3分最好。
我的学生经历,一至五年级是美好的回忆,曾任少先队大队委,参加过学校“学习与生活”黑板报工作,都是利用下午放学时间,出版、美术、编辑,和同学建立了一些感情。这些同学是:王筱华、苗保民(社长)、姜太行(编辑)、恽亭(美术)、安桂湘、冯容、常贵芙等同学,这些人是留给我的印象最深的。我们都是在默默无闻地工作,很少语言交流。恽亭负责画报头,一画就是几个小时。可是他功课不行,学习不入门,跟不上,也曾苦恼过,我曾帮助过他。我们其他同学,编辑把稿件交给我,我就是低头抄写,和女同学都没有讲过一句另外的话。对一些女同学也曾经有过朦胧的爱意,但是只能深深地埋在心里,从来没有表白过。直至文化大革命也没有去学校找过她们。因为学校是反对学生恋爱的,这是纪律,我是严格遵守的。这并不表示我是对的。相反只能说明我个人心理有缺陷,暗恋某某不能坦然的去表白,难道不好意思就是对的吗?
“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句话是有一定哲理的。我1964年离校走向社会,也有些逆潮流而动,好学生都留校继续深造.你是另类,虽然有些同学说过我反面的话,早知道有文化大革命,还不如像金志兴一样去工作,早挣钱、早养家多好。其实1964年我有我的苦衷,我在初三时已害了病,不能再学习了,思想不集中,背书背不下来,我家的顶梁柱没有了,温饱吃饭都面临困难了。如果我父亲健在,我又何尝不愿意和大家一起读“圣贤书”呢?所以我参加工作后,就一直没有去过学校一次。主要是怕干扰他们的教改,干扰他们的学习,这算客套话吧?我与“学习与生活”黑板报社的同学绝对不是“萍水相逢”关系,是有着深厚友谊的。但是,当时我是超脱了,如果有人和我联系,我当然愿意了。做为男人,我对不起以前和我在一起做过黑板报工作的同学们,辜负了大家对我的感情。但是,同学们还记得我,还留有我在校搞黑板报时的照片,真是太有心了。我是一直都没有见过,直至这次《回眸当年教改》回忆录出书,看到书中还有我的照片,才是第一次见到。这都是过去的历史,过去的历史毕竟是过去了,那时天真无邪,默默无闻,不知道什么叫忧愁、痛苦。
对待师长,我一在主张应该是尊重家长、尊重老师,没有父母就没有我们,没有老师就没有我们的进步。老师就像蜡烛照亮了别人,把自己的一桶水无私的奉献给我们。作为学生是不应造老师的反的。我和韩海峰(注2)从离校后就没有再联系,他也没有找过我二次。在学校是我俩都曾是少先队的大队长,他还是主席。小学是我俩还相约到北海划过船,对“让我们荡起双桨”的歌曲是有切身体会的、那时候国家、家庭都稳定,感情也是真实的。记得文革前韩海峰找过我一次,我大妹妹对他印象很好,我也愿意他们能成为比同事更深的关系。没想到文革爆发了,大家都处在自顾不暇的状态,他家是革命老干部家庭,我母亲是“黑五类”,要爱憎分明,所以这段好事我也没有做成。后来的变化就使我们更没有共同语言了,他走向了极左,成为“四人帮”的殉葬品。如果没有文革,我想他也不会走到这个地步,他会成为一个社会栋梁人才的。是文革、“四人帮”害了他,使他狂妄自大,一发不可收拾。他站错了队,入了红卫兵组织,造反走向反面,斗得老师不能自拔甚至自杀。所以人们千万要切记,真正聪明的人是卑贱者,人不会总是对的,总有犯错误的时候。韩海峰在文革中害了别人,伤害了老师、同学,做为红卫兵也确实给社会造成了危害。他现在已不在了,我作为他的老同学,愿意代他向受迫害的人们表示认罪、道歉。他应该早早地向人民谢罪、忏悔,才能获得新生。然而他没有这样做,这是他的悲惨,也是我的遗憾。
2012年1月写于回龙观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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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本文选自北京二龙路中学校友文集《老同学》。经作者授权转载。
(2)韩海峰是北京二龙路中学的已故校友。男性,1967届高中毕业生。高中时期加入中共,曾被学校誉为“活着的欧阳海”。文革期间是二龙路中学红卫兵的主要成员,曾暴力攻击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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