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文革笑话几则

1989-06-04 作者: 阿宁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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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笑话几则

--作者:阿宁

说这几个故事前先赌咒:向最最最伟大的统帅、领袖、导师、舵手保证,每句话绝对真实。现在开讲:

站中间的横祸

文革中有一天,我从相岭堰回来拿粮食,经过六合小学,那里的操场上正在开全公社的斗争大会。只见正把一个人五花大绑、跌跌跘跘飞快推向主席台。跪在原先一排正被斗争的人中间,然后给他戴上一顶至少四尺高的尖尖帽,接着在他满身刷浆糊、贴标语。我正不知道其人为谁时,就听见人们呼口号:“打到现行反革命分子张树坤!”

哎呀!他咋个会成了现行反革命?我对他很了解,他是水池堡张家山人,我大姆姆的侄儿,岁数比我大,我叫他老表。我们经常在一起修相岭堰,人很憨厚,不爱开腔,只听别人讲,最多就笑笑。气力却很大,要背 400 多斤。有一回派他去背一个 200 多斤的石磙,石磙在平地上,无人帮他,他用绳子拴好,自己就爬起来了。这些都在其次,最关键的一点是:他成分很好,属于“响当当,硬邦邦的贫下中农”。

我赶紧向旁人打听缘由,原来是这样:会场的左半边呼口号“打倒刘少奇!”右半边呼口号“毛主席万岁!”张树坤呢,恰好站中间,但糟糕在他两只耳朵的听觉都既正常又平衡。左边口号声先于一秒传来,右边口号声马上跟进,令他不知所措。最后从他嘴里呼应出来的竟成了“打倒毛主席万岁!”

给我讲的人很低声、很惋惜地说:“他有点冤枉,他‘万岁’两个字都喊出来了的。但人家说喊‘打倒--毛主席万岁!’同样是反革命。”

当时,按第一奸臣柯庆施的说法是要求全国人民忠于毛主席必须忠于到迷信的地步。当然,能疯狂更好,做事必须宁左勿右,即使穷乡僻壤老实巴交的农民,都被训练得具有极高的阶级觉悟、极灵敏的政治嗅觉,而且个个都渴望当积极分子、出人头地。所以在那个严肃认真的场合,哪个会生出替他鸣冤叫屈的念头呢?一顿拳打脚踢后立即由基干民兵武装押送县公安局。

后来我们问他,他很淡然地笑笑,说:“押进城后,公安局一问明情况就叫放了,说他几爷子乱整。”一个伙伴逗他:“还说你气力大,咋个连一根麻绳都背不起,弄得惊叫唤呢?”他仍然憨厚地笑着说:“你狗日的会说,你去试哈子!”

处处文字狱

我们生产队长张承恩,他父亲是城镇居民,在冯家坝卖卤肉。他本人算是下乡知青,先当造反派,后当队长。因为彼此都识得几个字,所以我们还比较耍得拢。突然有一天,他走路说话都吓梭梭的。我问他咋个了?他悄悄对我说他老汉被抓进公安局已关了几天了。我说:“他六七十岁的人了,是为啥子嘛?”他说:“冯家坝的造反派要写啥子大字报宣言,无人会写毛笔字,就来请他帮写,他推不脱,只好帮忙。草稿上有两个词反复出现,把他的眼睛整花了,让他进了监狱。”我问是啥子词哦?他说:“‘无产阶级革命路线’和‘资产阶级反革命路线’,我老汉抄过来抄过去抄花了眼,把‘向资产阶级反革命路线猛烈开火’抄写成了‘向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猛烈开火’这就犯了路线错误,作为现行反革命抓进了监狱。”说完,还摸出两张照片给我看,照片上那恼人的一句“反标”下还用黑而粗的毛笔打了杠。他绝望地说:“铁证如山,老汉儿和我这辈子都完了。”

但不久也无罪放了。这类事那时层出不穷,听来的我就不说了。

孔老二的职务

“批林批孔”中的一天,队里薅秧子。作业组长李万绪挨着我,我见他犹豫再三才开了口,他问我:“这个孔老二到底在中央当的啥子职务哦?”

我说:“他是古时候的人,不是现在的人,没有在中央当官。”

他大惑不解地说:“那咋个说他同林彪勾结呢?”

我意识到两句话说清楚的困难,想了想,还是尽量深入浅出地说:“是说他们在思想上勾结,是说林彪的思想是从孔老二那里学的。”

他更加不理解地说:“那广播里头咋个天天说啥子‘二千四百元钱,搁起就不理’呢?”(搁,荥经话读如廓)

我终于明白这疑问的出处,于是给他耐心解释:“你家的广播可能不清楚,或者太小声了。是这样的:孔老二又叫孔子,是古人,已经死了二千四百年了,广播里是说他是‘二千四百年前’的人,不是说‘二千四百元钱’。也不是说他‘搁起就不理’而是说‘克己复礼’,孔老二先说,林彪也跟倒说。”

“啥子叫‘克己复礼’?”

“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意思是说他们都要搞复辟吧。”

李万绪算是基本上懂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他们说成是孔夫子我就懂了,咋个说些孔老二呢?今天的事你不要对别个说哦!”

我说:“咋个会呢?”

我后来的确没有讲过这件事,因为我对他真的还是比较尊重的。就是少点文化,其他,比许多有文化,甚至高文化的人好。会木匠,菜园做得好,也不作践五类分子。改革开放后跑小生意,可惜遇车祸死了。今天为了写这组文章才提起,愿他的在天之灵不要多心。

我至今还在想,那长年累月、铺天盖地的宣传,到底要把那些善良勤劳的人改造成什么东西呢?每家每户一个喇叭最后起了什么作用呢?

幸得好

文革时最常开的会是忆苦思甜,经常叫岁数大的干部、社员讲他们在万恶的旧社会受的苦。真正能通顺讲的并不多,工作组就苦口婆心地教。

有一回该队长周卫和讲。他身材高大但目不识丁,口齿不清、语无伦次,平时很爱唱些很娼粗的山歌(小伙子们称为“骚歌”)。

他讲,他家解放前住在羊子岭,砍火地点玉麦苦得很,一年到头吃不饱、穿不暖,这都不算什么,最恼火的是土匪经常来抢,简直是见啥拿啥。粮食抢干净,洋芋都背走,连蓑衣斗篷都要。“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正准备搬走”,周队长突然很兴奋地大声说,“幸得好中央军来了--”工作组长像被火子烙了脚背,叫起来:“好了,好了,就说到这里。”可周队长觉得很委屈,坚持把他那句话说完整:“幸得好中央军来了,才把那些土匪收拾了,我们才过上安闲的日子。”

大家尴尬了几秒钟,哗一下笑出声来。

我们看见现在的官员一般的都是念稿子,只有官稍微大一些的才敢脱稿作些自由发挥。周卫和不能念稿子,照工作组教的又记不全,说到伤心处,难免天良大恸,于是就出轨了。

两个狗日的是谁?

又有一回是结合“ 9.13 ”林彪叛逃事件的忆苦思甜社员大会,轮到贫协副主席张杨氏讲她听见之后的愤怒心情。她说:“毛主席带领我们翻身做了主人,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可林彪那龟儿子,他咋个想起在的呢?胆敢害毛主席。那天我听了这消息,气得很,放工回家还没有进门,一把就把我门上那两个狗日的画像扯下来,揉成一团,摔在茅坑头。”

她后面还讲些啥我们就不大注意了,坐一起的几个年轻人悄悄传递着眼色,轻声问:“哪两个狗日的啊?”又不敢笑。

年轻的读者今天读不懂这句话好笑在哪,幽默在哪,福分啊!

异史氏曰:今天讲这些烂龙门阵有啥用呢?我给你说,有大用。现在而今眼目下有这么个网站,叫“乌有之乡”,在全国纠合了为数不少的退离休高官学者,他们“开讲座﹑售「张春桥文献」等非法出版物,赤裸裸表明要为四人帮和文化大革命平反,要以毛泽东主义粉碎中南海「修正主义集团」” 他们的成员们至今坚持佩戴像章,谈话必称“向毛主席保证”,还要将右手掌放左胸……。他们的领导人之一马宾认为,改革开放以来出现那么多问题,「其历史根源是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后期,领导权被修正主义分子篡夺,而十一届三中全会背叛了毛主席路线,修正了马克思主义的正确路线」,「毛泽东一生贡献大,文化大革命是其中突出的部分」。马宾要求「彻底为毛主席、江青、张春桥、姚文元、王洪文等人平反昭雪」。(见江迅:《乌有之乡”要为四人帮平反被查》)

最近,他们闹的面积、方式更欢、更出彩了。

所以,讲一些文革往事给那些不知文革为何物的年轻人听听有好处。

转自《浅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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