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渭熊：一个祝自己万寿无疆的人
一个祝自己万寿无疆的人
－－作者：陶渭熊
在古代，万寿无疆是皇帝的专利，旁人不得染指。即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奸相，可以结党营私、贪污腐败，皇帝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不闻不问。但如果谁要万寿无疆，那一定是谋反篡位，必然人头落地格杀勿论。
共和国以后，皇帝没有了，但皇权依旧；真命天子没有了，但万寿无疆的“潜规则”还在。特别是文革时期，对大救星的个人崇拜登峰造极，比任何专制王朝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时，在全国 960 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万岁之声，万寿无疆之声响彻云霄；还制订了一种专门向大救星表忠心的仪式（不知何人发明），来颂扬至高无上的专制皇权。其过程是：
在大救星像前全体肃立；向大救星三鞠躬；呼喊“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毛主席的亲属战友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高唱《东方红》；背诵“老三段”、“新三段”；如果这种仪式在饭前举行，还要呼喊“吃水不忘开井人，时刻想念毛主席”；以上过程完毕之后，还要山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仪式才算结束。全部过程大约需要 25 分钟。
这样烦琐的宗教仪式如果偶一为之大家尚能忍受；但是很不幸，却是天天搞，事事搞，一天要搞好几次！
例如早请示要搞，晚汇报要搞，天天读要搞，每个大会小会之前要搞，早出工之前、晚收工之后要搞，甚至于一日三餐之前也要搞……这套仪式把人折磨得筋疲力尽心烦意乱。特别是饥肠辘辘奔赴食堂吃饭之时，饭菜香气惹得大伙唾液长流的时候，还要受这样的折磨，实在叫人厌恶。但是大家都敢怒而不敢言，只能默默忍受。如果谁要反对，那一定是拿自己的生家性命开玩笑。因为，那是反对伟大领袖的现形反革命！
但是大巴山下的四川省南江县新店公社，有一个 16 、 7 岁叫梁大勇的小伙子，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在他的眼里，万寿无疆不过是尼姑的头，和尚摸得我为什么摸不得！所以每当进行表忠心仪式，大家呼喊“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的时候，他就高声呼喊“祝我梁大勇万寿无疆！万寿无疆！”。大家呼喊“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时，他也叫喊、“祝梁大勇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开始的时候，大家无不惊愕。有的人愤怒，说他侮辱大救星；他的父母亲也责骂他，甚至拿棍子打他。但是很多人不置可否，说“这娃儿大胆”，有几分欣赏的意思。梁大勇是个倔强的小子，逆反心极强，不要他喊，他偏要喊，没有人能制止他。不过在大山深处，山高皇帝远，虽然生产队人人皆知，但没有外传，影响不大。到了 1970 年“一打三反”运动来临之时，梁大勇攻击侮辱大救星的行为被公社会知道了，这还了得！于是在生产队、大队、公社层层批斗，然后上报县革委公检法机关逮捕法办。经过几个月的关押审讯之后，召开公审大会宣判如下：一、判处呼喊反动口号、侮辱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罪犯梁大勇管制五年；二、给梁大勇戴上“新生反革命分子”帽子，交群众监督改造。
在公审大会上，在几十个被五花大扎的罪犯之中，梁大勇显得十分抢眼：身材瘦小，一脸稚气，简直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我想他祝福自己万寿无疆的原因，一方面可能是少不更事，不知天高地厚，恶作剧，闹着好玩。另一方面是对表忠心这种宗教仪式的愤懑和厌恶，是那个时代对于造神运动的一种自发的反抗。他其实代表着当时多数人不敢说出来的意志。所以事后不久，原先一天要举行好几次，不得人心的表忠心仪式，阴悄悄地、不知不觉地就被取消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如果梁大勇还活着，已是 60 多岁的老人了。不知他健在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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