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福东：宋妻之死(下)－－1952年天津三反运动实况(8)
宋妻之死(下)
－－1952年天津三反运动实况(8)
作者：韩福东
（三反时期的政治批斗；图片来源于网络）
宋云甫的妻子在自杀前一个晚上，受到了严重的惊吓。
连夜对她审讯的人，不仅包括合作社成员吴秀和沈克效，还包括武装部穿军装的康庆昌。三反运动时，执政者动员了全民的参与，工人、农民、一般公务员乃至地方武装部干部，都代行了司法的功能。
考虑到此前不久在镇反和土改中发挥的作用，就容易理解武装部干部康庆昌的介入，所产生的震慑作用。宋云甫涉嫌贪污，但无法委托律师，宋妻不仅不能知晓丈夫下落，还要夜以继日接受僭越的权力逼供。
“你弄到你娘家多少粮食、多少东西和钱？”“你弟、妹结婚花了多少粮食？”康庆昌拍桌子瞪眼对宋妻说，如果不交代，今天将无法过关！吴秀则通过“拿去多少布？”等话语一步步诱导，获得新的供述。但宋云甫的妻子此时只承认拿去娘家半匹布。
那边厢，沈克效则找到宋云甫的父亲，“连威胁带动员”，令其承认翻供不对，同时对指控也“承认了一部（分）”。
审讯通宵达旦。宋云甫的妻子在凌晨时交代有半匹布的赃物转移到娘家后，吴秀等人立刻要她取回。宋云甫妻子请求先吃了早饭再去。她回到家里说：“非逼着说不行，我活不了了，跳井去。”她的孩子们围着他哭，宋云甫的父亲则表示：不行的话，我送你去城里找宋云甫吧。
第二天早饭后，宋云甫的父亲套上车，全家准备去城里。刚出村子，吴秀和沈克效得知消息，立刻骑自行车追来，正色告诉他们：去了城里，也见不到宋云甫，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有什么事，这能解决。回去吧，那不有政府（指康庆昌、冯德玉是政府人）。”将他们拦下。
宋云甫的妻子，立即下车回到了家中。村干部原本准备进行再次“教育”，但没找到她。宋妻谎称串门，从后门离开，失去了影踪。宋云甫的父亲和两个子女晚些回来后，四处寻不到她。最后才知道，“由于受到各方面的挤迫，又见不到丈夫之下落，竟得无路可走，到村东投井自缢（尽）。”投井时被一村民目睹，经打捞抢救无效，最终死亡。
在宋妻死后当晚，接到报告的永清县委派出合作社副主任刘仁增来到南二堡村，动员宋家将尸体埋葬。同时“进一步深入群众，了解问题的详细具体情况，并在群众中进行工作，向群众解释说明问题的原因，解除群众对这一问题的误解。”法院也派一人随同勘验了尸体。
永清县委分析她的死因说：
1、公媳二人早就不合，每天见面视为仇人。这次她谈出问题，其父大为不满，又对其采取严厉蛮横谩骂的态度来压制她。她很害怕。
2、因贪污的赃款赃物确实有300多万元（旧币）弄到自己娘家，办了喜事，全部花净。恐怕谈出后叫其娘家退款。因其家庭贫困，恐怕不能退赃。
3、不知道宋云甫怎么样了，想去探望又被拦下。
4、干部态度有不妥之处（合作社两人吴秀、沈克效态度较正派），30日早晨县武装部康庆昌因知道一些材料，态度生硬，作风恶劣，令其心中惧怕，导致自杀。
对于第4点，永清县委承认，面对“复杂艰巨而细致”的“查赃定虎”工作，这些干部政策水平不高，情况估计不足，采取了错误的威胁、追逼方法。不应该对家属采取“打虎”的方式，让宋妻站起来接受审讯。
永清县委也做了检讨，认为县委本身思想麻痹，没有估计到发生这种问题，只是在会议上反复提出：“做家属工作不准逼、捆、打……等体罚现象”，虽然注意防止“贪污分子”自杀逃跑，但疏忽了家属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对下去的干部没有一一的审查挑选，只觉得“打虎”积极即由分会进行确定，也未能在行前做具体嘱咐和教育，致使不能全面贯彻政策。
宋妻死后，家中仅有老父、叔父和三个孩子（其中年幼者5岁）。在给天津地委的报告中，永清县委承诺，准备给予照顾，给小孩找一保姆，以解决实际困难。这个承诺是否兑现，不得而知。
在全体“打虎”人员的提议下，永清县委做出决议，给参与逼供的4人如下处理结果：
合作社干部吴秀虽工作一贯积极，但作风不好，喜欢强迫命令。这一次不择手段地提出错误威胁的工作计划，超出了三反的原则，应负主要责任。“决定给予刑事处分（轻轻的），判半年徒刑缓刑，留机关改造，（青年团）团内停止团籍半年”。
武装部干部康庆昌，因“不择手段而体罚、逼供，态度强硬，一贯恶劣。”给予留党察看一年处分。
检察署的冯德玉，因“体罚逼供不讲求方式，硬拍硬打”，获得党内警告和行政记过处分。
合作社的业务员沈克效，因为在“打拉”策略中，仅是进行了“拉”，责任不大，免予处分。
比较矛盾的是，县委一方面认为合作社的吴秀、沈克效“态度较正派”，但给吴秀的处罚远较态度更加强硬恶劣的康庆昌为重－－虽然只是“轻轻的”刑事处分。而且，吴秀被判刑后，尚能保留机关职务。
颇具时代特色的是，判刑多少，是县委（而非法院）事先就确定好的。如果说工人、农民、一般公务员乃至地方武装部干部，代行的公安和检察院功能，那么县委兼具的是被称为“社会正义的最后一道防线”的法院角色。运动员与裁判员合二为一。
注： 文彪《揭秘：黄祖炎遇刺案始末》，原载《世纪风采》。
（除注解外，本文事实部分，主要依据《永清县在对证查赃中发生家属自杀事件的专题报告》（一九五二年三月卅日）、《永清县关于查赃对证工作中发生家属自杀事件向地委的专题报告》（一九五二年四月二日）、《永清县委关于吴秀、康庆昌、冯德玉、沈克效在查赃对证中逼死家属事件的处理决议》（一九五二年四月八日）。笔者查于河北廊坊档案馆。）
转自腾讯《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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