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伐林:回乡记:目睹社会主义新农村(组图)

1989-06-04 作者: 高伐林 原文 #这样走过 的其它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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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记:目睹社会主义新农村(组图)

--作者:高伐林

最近一个月来,湖北先是百年不遇的大旱,后是突如其来的洪水,唤起了我的思乡之情。这大半辈子,住得最久的是武汉;其次本来是北京,但是已经被美国新泽西超过了。不过,我的心灵深处,却老是牵挂着插队的地方--位于江汉平原上的湖北天门。

我曾经在两个地方插队,先是跟从学校的六届(高中三届、初中三届)同学大批人马下到湖北黄梅县,那里是三省交界,长江对岸就是江西九江市;干了几个月后,我投亲靠友转到了天门县(现在已经升格为天门市)。那儿是上个世纪六十~七十年代中国内地最富的农村之一,堪称鱼米之乡,每一个劳动日的工分值高达1.2~1.4元人民币--凡是对那个年代的农村收入水平有所了解的,都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出全勤,年景又还好,没有水旱大灾,到年底生产队里的会计会给我一百几十元钱--而当时,且不说陕北、江西这些穷地方了,一般地区的下乡知青,拼死拼活干了一年能不倒欠队里的钱,就算烧高香了!

队里之所以经济条件好,主要是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我们那儿划归经济作物区--种棉花。就在我插队期间,全国棉花工作会议在天门召开,国务院副总理、全国农民的典范、大寨党支部书记陈永贵大叔,前来在会上做报告。

虽然队里分红比较丰厚,但是农民也没有落下钱--上级不让扩大粮食面积(要严格保证棉花种植面积),自己队里按照规定种了麦子,口粮不足部分由公家供给平价粮,但却绝不够吃(记得好像每人口粮指标是一年400斤谷子和麦子之类毛粮,打出米轧成面,只有300斤出头,一个月只有25斤左右,对于长年累月干重体力农活的我,简直成天处于半饥饿状态),队里许多人只好偷偷地到外地去买高价粮(如果被当局查到了,买粮的卖粮的都会受罚),比平价粮高出三到四倍。这样,农民挣到的一点钱,多半得用来糊口了。

我在天门插队两年,就被招工回武汉了。但对那块土地从此难以忘怀,在读史铁生《遥远的清平湾》和朱晓平《桑树坪纪事》时,也常常想起我自己的“清平湾”和“桑树坪”,也有很多萦绕心头的故事。后来利用各种机会回去“探亲”四、五次,来到美国后回国时也去过天门。但最后这次回去的印象就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农民们无疑比过去是有钱了,也有闲了,但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有钱和有闲?经济上富裕了,更加凸显出精神的贫瘠。凋敝衰败,一至于此!别说当年我在那儿插队时憧憬的不是这样的未来,后来投入改革开放时,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景象。

下面是我到天门拍摄的照片。其时胡、温刚刚发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号令不久,或许,现在的情况会好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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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春末去的,田野郁郁葱葱,小麦拔节灌浆了,看来长势不错。当地是麦棉两熟,割了小麦后,就点种棉花。与插队当年不同的是,地里简直看不到什么人在干活,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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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肯定不会是我当年放过的水牛了,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觉得它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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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我震惊和惋惜就是:记忆中清清亮亮流淌的天门河,死了。想当年插队时节,每到四月,两岸桃花盛开,虽则是农忙劳累,下工之后,知识青年将队里的船推出去,泛舟河上,陶醉在“春江花月夜”的情境之中。现在,这条河已经淤塞阻断了,眼前看到的这一段,成了一道死水--一口长条形的湖塘而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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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公社所在地的小镇,被垃圾包围,辨不出原来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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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富了的标志之一:都盖了两层小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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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墙壁刷的标语,让我感到,离插队年月,其实也並没有多么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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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还依稀记得四十年前的知青,见我带着相机,特地换上了新衣裳,坐在房前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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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大队党支部书记早已交班了,他的家,现在成了家庭赌场,大白天也点起灯来,男男女女开了四桌麻将,还有人在旁摩拳擦掌,排队等候上阵。输赢一般都是三元、五元。主人家搭上水电家俱,当然是要抽头的。老书记解嘲地说:“十亿人民九亿赌啊!”我们故意问:还有一亿怎么办?他倒是急中生智:“还有一亿……在抓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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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了新房,“硬件”比原来上了档次,但“软件”还没有跟上。新房内都比较破烂简陋和脏乱。这一家,算是收拾得比较整齐了。天门这一带在中共建政前就是基督教比较活跃的地区,这家人也是教徒,墙上对联为:“全能全知全美善,至公至义至仁慈”,横联为:“万有真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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