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录

科索沃危机中的线索很多，决不是一个简单的外交问题、军事问题、经济问题，或某一层面、某一领域的问题。对中国而言，它可能会影响到一代人几十年的思维，也可能会影响到国际关际在世纪之交的一些大的格局走向或是力量平衡问题，所以我觉得确实需要研讨及冷静的分析。

我主要从广义的国际关系、国际格局（包括一些国际关系理论）方面来看一些问题，深究一下这个问题对我国、对周边国家，对各地区、对全球产生怎样的影响。

到5月22日是中国使馆被炸整整两个星期，到24日是科索沃危机两个月，这段时期，中国人的心态确实经历了一个很大的起伏。整个国际关系在轰炸的表象下面发生了一些深刻的变化，这可能是战后以来一个大的转折点或者说是新症状，达到各种力量平衡的一个新阶段。

我讲两个层次的问题。一、就中国使馆被炸本身而言，分析被炸的可能的原因和可能的后果，这是就直接的情况作一些探讨；二、从中国使馆被炸谈到科索沃危机为什么打这么长的时间（两个月），为什么美国、北约这么强硬？对国际关际、国际格局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一，就中国使馆被炸做一些分析。

具体情况大家清楚，三位记者被炸死，中国使馆遭到来自不同方向的5枚导弹的袭击，其中3枚导弹造成严重的破坏。这事情到目前为止，美国和北约方面没有任何进一步的细节公布，而且这个过程看来在西方被有意地淡化了，人们的观注点被转移到新的方向。现在疑点很多，从国际法的角度来说，这个问题的性质可以有很大的差别。

比如说如果是北约最高层的共同决策，克林顿等人知情，我们可以确定为国家战争罪，是国家行为，这是很严重的，是一个国家对另一个国家实行的谋杀性的行动，对外交使馆实施毁灭性的打击可以说是一等罪。怎么反应都不为过。还有一种所谓国际不法行为罪，它有很多内容，国际不法行为包括所谓的误炸、真正的误炸和一些利益集团（甚至个人）在中间做手脚。这里面迷团太多，反差太大，我归纳了一下，有14种关于轰炸的不同解释。有的解释相当有力，有的解释不堪一击。美国方面的"旧地图"说，说是中央情报局的失误，是偶然的行为。也有人认为可能是南斯拉夫在北约的间谍下的套。有人说是南斯拉夫和俄罗斯一起下的套，目的是把中国卷进去，捆在一起使战争的结果有利于南斯拉夫。也有一种分析认为是火力侦察，火力侦察主要的原因是看看中国本身的反应，看看中国在这样一个敏感时期面临这么多的问题："六四"、澳门回归、下岗等一系列问题的情况下，中国政府的掌控能力如何。事实公布，92年，93年安徽大水灾的时候，美国一共给中国2万5千美元（比给绝大多数其它国家都少）。因为当时美国有一种考虑，就是说中国政府可能失控，可能会因为安徽及江南一些地方水灾造成全国范围的起义、分裂等。所以就不给钱，看看到底乱到什么程度。还有一种类型，是好几种说法归在一起，是从国际政治角度来看的，认为战争的持续对军工集团有利，是美国军工集团指使中央情报局或其他人干的，这使人很容易联想到关于60年代初肯尼迪总统被刺一事的很多迷团（较有力的解释是按照一部分力学家和电影导演的解释：肯尼迪不是特别强硬地希望把越南战争扩大，他希望到一定程度为止，见好就收；而约翰逊与军工集团希望越战打大，把美国整个战争机器动员起来。毫无疑问，每次战争发生（如一战、二战、越战、韩战等），只要不在美国本土上打，就对美国有好处。还有人认为，欧元今年开始部分启动，随着欧洲一体化进程的加速，美国有种势力想把浑水搅乱，这与中国使馆被炸有什么关系呢？逻辑是这样的，如果把中国使馆炸了，中国的反应一般来说是趋于强硬，为了更大的利益关系把自己跟战事连在一起，而且作为一个常任理事国，有可能在安理会对于凡是有悖于南斯拉夫的决议投反对票，对于有利于北约的行为持遣责态度，这意味着在西方"7+1"开始有一丝和平前景的时候，战争可能持续下去。有人要问，"7+1"不是美国官方政策吗？不是北约和俄罗斯的联合吗？对此西方有一部分学者的解释是：克林顿或者一部分北约盟国上层人物并不想战争持续下去，而是希望速战速决，因为打太长了，对于美国当政的民主党的下一任总统竞选人——戈尔是不利的（还有20个月美国大选）。现在别的没什么把柄好找，如果这个事情搞糟了，显然共和党人会揪着此事攻击。我认为背后还有共和党的影子，

但所有这些解释，不管是南斯拉夫、俄罗斯间谍的手脚，是美国方面的火力侦察，是军工集团企图把战争前景搅混，或者是党派利益的斗争，诸如此类的很多大相径庭的线索，现在可以说没有一条有确凿证据。这事太蹊跷，做得太隐秘了。这两天，要求澄清事实真相的，除了中国以外，还有北约的德国、意大利，它们说这事不能这么了了，一定要有个说法：从政治家来说，不能这么被羞辱了；从老百姓来说，火气憋着，也得给个说法。意大利绿党主张和平、保护生态，不愿被指控为发动战争罪，已经基本反叛了红绿党联合政府。北约老百姓也不愿承担战争罪的罪名，想查清楚哪个集团在搞鬼。德国认为其行为是为了防止米洛舍维奇进一步的种族清洗，是为了防止巴尔干战乱蔓延，是正义的、有道义的，不愿意有人搅浑水。斯洛德在德国讲，也在北约总部讲这个；意大利总理在意大利讲，也在意大利周围一些国家讲这个。可是美国方面就是不松口，没有进一步行动，不知是否克林顿大为恼怒，想查一下是哪一方势力在作崇；或者是五角大楼与军方之间有什么矛盾。

我觉得当时我国提出14日给出答复的最后通牒，不是特别明智。洛克比空难距今13年了，肯尼迪事件近30年了，现在还是个迷，而且我可以说，连总统杀了都查不出来，干掉个使馆给个误炸的线索，不是说靠压力就能察清楚的，不那么容易。这事伤害了民族尊严，影响了一代人的情绪，我国对此事不依不找还是对的。从某种利益上讲，这个不依不饶追究凶手、要求公布事实真相的过程不比结果次要。（而且我相信，有许多人会在美国公布了所谓的报告之后不相信其真实、客观、全面，因为是自查，不管是中央情报局自查，还是五角大楼自查，某某人自查，这样公布一个报告，很多人不会相信。）

但是，这个过程本身就是我们把它推上被告的过程，就是制衡霸权的过程，就是伸张正义、主持公道的过程，这个过程非常重要。从国际关系的角度出发，这个过程必须坚持，因为我们合情合理，符合国际法，从各方面讲，中国都在这个事情上吃了大亏，所以必须得坚持不懈地追究，才能可能找到蛛丝马迹，我们越松懈它就越推诿。

情况确实非常复杂。但绝对不可能是旧地图经过层层筛选以后到了北约B2轰炸机的飞行员手中出错，造成误炸。最近北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外语部调查了800人，没有一个人相信是误炸。克林顿这样解释，但心里也未必认为完全是误炸，他可能不追查，就按照提供的说法解释。这可能有关其身家性命、利害关系，也可能真是不知道，也可能就是查不清楚。但无论如何，这事存在太多蹊距，太多问题和麻烦，有关这方面的解释不再细说。

二、两个月的轰炸对国际关系有什么影响，为什么美国、北约咬住不放？

第一个对中国利害关系影响很大的后果是：以北约为代表这样一种西方价值观念至上的强权式的军事架构有可能逐渐地取代联合国的位置。联合国被弱化，被定向于非敏感区域。根据5大国（尤其是罗斯福、斯大林、丘吉尔）的想法，联合国的建立是为了维护国家安全。考虑到二战的惨重教训，需要有一个全球性的架构，使尽可能多的成员进入，用一些规则确定侵略定义，对国际上各种各样行为加以谴责、遏制、制止。冷战后的七、八十年代，联合国确实非常活跃、起了很大作用，它的维和行动在世界上十几个地方同时展开，每年花费PKO（ Peace Keeping Operation）35亿美元，比联合国一年还多。而且许多地方的确取到了好的效果，比如在柬埔寨、莫桑比克，在中美洲、中东一些地区，确实起到了积极的作用。所以人们一度觉得比较有信心，对联合国寄予希望，对国际组织的功能寄予很大的期待。

这次北约的行为体现了北约的新战略，核心是两条：一、老北约是"挡住苏联，拉住美国，压住德国"。其中最主要的是拉下铁幕遏制苏联，此外还要扩张。现在苏联解体，华约不复存在。北约这次华盛顿宣言，奥尔布赖特说在科索沃的实验非常明确了新北约的目标：新北约不再仅仅是某一地域的防御，而要在欧洲及整个世界（包括大西洋在内）执行比过去宽广得多的任务；过去北约是军事组织（其目的是安全），现在越来越走向军事政治组织，其任务包括对付救助难民、人权问题、国内矛盾、毒品犯罪等广义上的"安全新威胁"，新威胁可以说是无所不包（比如生态威胁、毒品威胁、实验室病毒等）。不管是否主权国家，北约有权辑拿凶手。可以看出新北约的领域从传统的军事概念扩张为军事政治架构，而且另一条也说得很清楚，新北约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地域概念。有人曾质疑：巴尔干地区不在北约保护区内，不在北约成员国内部，与北约无关，为什么要干涉？据此就做了回答，因为北约的性质、任务及军事、经济、政治等因素要求北约不管花多大代价，不管打多少天，也要把"第二步"——东扩完成。打南斯拉夫前一个月就在波、匈、捷、中东欧一带和平地实现了第一步。如果南斯拉夫不叫板，巴尔干可以完全归顺北约。巴尔干地区只有南斯拉夫不加入北约，而且抗战到底。巴尔干半岛周围所有国家（包括斯洛维尼亚、克罗的亚，斯洛伐克、保加利亚、罗马尼亚、马其顿、阿尔巴尔亚）都加入了北约。，过去苏联的小兄弟认为俄罗斯靠不住，希望找到新的保护伞——北约、美国。现在整个北约边界已经向东扩展了1000多公里，俄罗斯传统战略疆域已经荡然无存，它的侧翼暴露无疑了。

93年北约争论"东扩南进"是同时进行还是先南进再东扩。后来明确先东扩，那么下一步很显然就是南进，南进主要针对地中海区域的阿尔尼利亚、利比亚、北非、中东、中亚等战略要地。因为北约很多成员（希腊、土耳其、法国、西班牙、葡萄牙等）都在地中海一带。这两年，美国只是打了一些测试战、前哨战、火力侦察。美国在中亚除了石油之外还投了很多钱和资源，也加强了军事上的接触，搞共同演习，演习规模越来越大。去年美国在中亚哈萨克斯坦举行演习，演习的规模、速度让军事观察员感到全世界只有美国能做到如此神速，而且能够在中国边界搞演习而不受阻碍。

有人要问，北约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为什么到中国边界、到中亚来呢？现在很清楚，北约不仅仅是一个地域概念了。北约先南进然后迂回东进也是完全可能的。首先北约全欧化，然后全球化。有人说联合国要消失，我认为不会，它是国际政治中最大的国际组织，近150个国家加入；联合国的道义标准无人取代，但是联合国的安全功能会被阉割、扭曲。联合国可能发挥作用的领域主要是难民救助、文教卫、妇女保护而且料理北约后事，为其揩屁股。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后果，作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的中国老是总是投否决票、弃权票使美国、北约受阻，一旦联合国功能被扭曲，显然我们的"票"不值钱了，关键事情没中国的份，敏感区域安全问题就不能插手了。

第二个后果是：会引发新一轮的军备竞赛。从欧洲到欧洲以外地区，从美国到俄罗斯到中国，这个过程已经开始。任何国家都不能不被战场上的悬殊所刺激，八年前海湾战争已经给全世界军人带来新的军事思想和战略战术的革命，而这次的冲击绝不亚于那次。那次轰炸了38天，然后是不到一周的地面进军；这次已经两个月了，而且双方力量极其悬殊。（开始美国怕南斯拉夫飞机升空，己方又要作战又要炸地面目标，编队时分几个层次：警戒系统、轰炸机、作战飞机；现在根本就不担心了，以"放眼天下无敌手"的气势打得南斯拉夫无还手之力。）

美国在北约总部放图像时总炫耀其打目标打得很准，这刺激着每个军人。中国军事水平虽然规模比较大，但是档次（包括导弹、战机等）不比伊拉克、南斯拉夫强多少。南斯拉夫人很讲究战术还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刺激了全球军人的神经，也刺激全球军费开支。过去几年军费开支直线下降，美国本身从3千多亿美元降到2千多亿美元。有人认为可能还要降下去，军工集团就头疼得不得了。军火的乘数效应最明显了。美国与中国不同，美国很多企业本身就是一流的民用大企业（如麦道、雷神），生产技术随时可以民转军，军转民，打战越多，股指上升越快。

过去十年对任何一个知识分子任何一个爱好和平的人来说，有一个美好的愿望，就是化剑为篱，取得和平同利。美苏对抗结束，超级大国对抗结束，冷战结束，我们应该把更多的钱与资源用于和平建设，用于发展经济，用于经济科技一体化，并在很大程度上推进了这个过程。生物及化学武器的谈判在90年代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很多国家加入；中国这样很强硬的国家也在96年最后一次进行核爆炸，加入了核武器谈判；绝大多数国家（除以色列，印巴）都签署了全面禁止核试验的协议和进出口核扩散的协议；海牙禁止地雷公约在戴安娜等一些反雷运动领导及美国政府、加拿大的推动下基本实现了；美俄之间关于限制战略武器谈判（主要是远程导弹，包括弹头，数量等，）也取得了很大进展。在打南斯拉夫之前，除了俄杜马阻拦，俄美双方会继续进行谈判的第二阶段，军方也无可奈何。由此可见，90年代中期全球范围内积极的和平裁军、实现和平同利、追求科技进步等积极因素上升，国际关系中传统军事因素下降。这次两个月不停地轰炸，不讲人道地轰炸，使军人大受刺激。只能选择两条路：要么归顺，要么叫板（即使打不过，也要有点手段，有点杀手锏）。所以新一轮的军备竞赛在所难免，美国已经带了个头， 96年以后军费又开始上升（国家战略导弹防御体系是花钱的无底洞）。俄罗斯已经明确表示不签署第二期战略核武器谈判，并且宣布军费将增加。总的裁军态势被遏制，高精尖武器的竞赛又开始。冷战时期美俄军备竞赛持续了几十年，但还不能预测现在这个过程会多长，。

第三，对国际关系、尤其是中国方面的重大影响是：激化了全球范围内本来已经存在的民族矛盾、宗教情绪及文明间的对抗。这个后果我们估算不了其严重程度和持续时间。美国人说，打巴尔干是因为塞族欺负阿族，对其实行种族清洗，按奥尔布赖特原话说"使其变为欧洲主流社会的一个稳定的部分"，谁都希望这个地区成为稳定的、和平的、繁荣的地区，像瑞士、北欧一样。表面似乎是这样，可是看看美国扶植一方打压另一方的作法，带来的后果是激化矛盾，刺激更大范围的仇恨与民族对立。同时，可能使一方被阉割、衰败了，另一方在膨胀，在上升，这背后有一种恶性的"十字军东征"的精神在起作用。

有人认为三大文明、三大民族的冲突在此应验了：斯拉夫种族（包括南斯拉夫，俄罗斯）一败涂地；从波黑穆斯林到现在的阿族穆斯林到广义上的整个南部穆斯林被拯救了；第三方是高高在上的、更文明更强大的盎格鲁—萨克逊民族。这种关系会激化矛盾，真正导致冷战后的文明冲突。文明冲突已成为世界的主旋律，斯拉夫民族自身内部已经一塌糊涂了，现在有东斯拉夫、西斯拉夫、南斯拉夫，而西斯拉夫（捷克，波兰，匈牙利等）与南斯拉夫对立。希腊是北约成员，可是希腊人无比痛苦，觉得是斯拉夫人自己打自己。过去卡扎非、马哈迪尔总是惹麻烦，在国际舞台上与美国叫板，这次卡扎非的利比亚、马哈迪尔的马来西亚投了北约赞成票，因为他们看到美国是帮助穆斯林，在拯救阿族。整个民族间不是亲热、理解、和谐，而是仇视。仇视可能被压住，但一有可能就会反抗。南斯拉夫对付北约轰炸的办法就是把穆斯林人都赶走，大约80万难民使欧洲国家（德、希腊、阿尔巴尼亚、马其顿等）不堪忍受。有的国家本来就穷，还要容纳几十万难民，就激化了矛盾，打开了民族矛盾、宗教情绪和文明对抗的"潘多拉魔盒"。从全球范围来说，基督教民族打压斯拉夫民族的行为是一种新的十字军东征。

过去我觉得《文明冲突论》中写民族冲突一面太多，民族相互间和谐与学习讲得太少，现在看来它想得很老道。实际上他本来不在乎全球范围的民族矛盾，他在乎的是美国国内的矛盾，在乎的是美国白人主义下降导致美国非美国化的状态。作者特别强调一点：再过五、六十年，到下个世纪中叶，美国就非美国化了，将出现灰色时代（grey time），白人的基督徒已经不在上层、不占大多数了，因此美国建国200年来所信奉的民主、自由、人权、开创，可能被一些拉美裔、黑人裔、亚洲裔的观念所取代。这样的战争是对美国心理自我增强的一个表现，表面上在打这个民族、压那个民族，实际上是给自己提气，就是国内的问题一定要按照既定的思路去做，按照保守的传统的观念去发展。这是一种很深刻的全球的文明冲突，冲突后果还要好好估计。

第四个方面的影响是可能严重地改变现有的国际关系准则，改变国家间交往的一些观念，改变国际法的一些传统定义，选择向欧美方向（本来已经很集中）集结。迫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压力，很多国家就会考虑要不要加盟，比如格鲁尼亚的首脑西瓦德认为不能再靠苏联老大哥和独联体了，于是投降，提出要加入北约。政治家考虑问题很现实，再有自尊心，要是不想重蹈南斯拉夫旧辙，就归顺；要么就见国力、角战，看看究竟准狠，谁能取胜。这就导致我们所信奉很多国际关系的原则、定义将会改变，或者说是慢慢地在衍变。有人说美国对南斯拉夫的行为违反了国际法，对中国使馆的袭击践踏了国际法。

我认为这话说对一半，我们只是义愤，说践踏国际法，与国际关系准则不符；另外一半我们没看到，这种行为是对国际法的践踏，但是是对古典的国际法的贱踏。古典的国际法是在民主国家纷纷建立时期大家认同并推崇的不干涉内政、主权国家平等、尊重领土完整、互不侵犯的国际关系准则。不管是第一次浪潮的上个世纪，还是第二、第三次浪潮的本世纪，都要建立国家，把一些裂变的民族整合起来，这种情况下需要主权，需要完整，需要"贴合剂"，因此国际法起了"贴合剂"的推动的作用。现在是国家纷纷解体的裂变过程。一个国家有非主体民族的民族，如塞尔维亚是主体民族，而格鲁吉亚、斯洛维尼亚、阿族就不是独立民族，因此要成立国家。同样道理，新疆人说不能让汉人领导，要成立东图吉斯坦国家，西藏要成立独立的国家，蒙古要将两个蒙古合在一起，这种危险是存在的。

如果全世界大多数国家都是单一民族就好办了，可以成立单一民族国家。现在问题复杂性在于全世界2/3以上（大约70%）的国家是多民族国家，多民族国家一半以上是存在民族、种族差异的。如果人权高于主权，就要尊重部族权利，尊重少数权利；如果要裂变，要独立，脱离原来的宗主国、原来的主体，美国就帮助它。关键是这个脱离的过程是否有利于美，是否归顺美。如果归顺美，没问题，如果不归顺，反而对美及其盟友起反作用，就不答应，美国为什么不去帮助北爱尔兰共和军独立呢？因为美国是英国的盟友。为什么不帮被土耳其追剿的库尔得人？因为土耳其是北约成员。为什么不帮卢旺达解决图西族和图图族之间的冲突？因为与美国没有利害关系，既没有战略资源也不是战略要冲。

所以这个逻辑很复杂，对国际关系定义什么叫主权，主权国家能不能保持领土完整，就成为疑问。只要政权性质是民主的，就可以保持主权；如果统治矛盾的解决不符合美的要求，或者是政权不够民主，压制人民，就没有主权了。传统国家是君主国家，主权是君主的主权；现代国家应该包含对人权的尊重，随着民主化的发展，"民主国家应当保护民主范围内所有民众的权利"是本来意义，问题是所说的要保护的国家是否民主或独裁，不是公论定义的，不是由其他国家认为民主与否，而是由美国、北约确定的，这就乱套了。现在全世界有5千多个民族想成为国家，包括非洲一些部族。苏联分裂成了19个国家，中国有50多个民族，尼日利亚有200多个部族。按照这种理论，国际关系就没法维持了，每个部族将变为一个国家，元素化了。过去民主国家建立过程中大家能够相互依存的那些准则、定义，全都失效了。

就国际关系理论来说，有很多值得思考。文明冲突论怎么演化到今天这个地步？民主和平论、仁慈帝国论的另一面是什么？美国与英帝国、罗马帝国不一样，那时候是攻城掠地、抢夺资源。现在是仁慈帝国，给予市场、民主、人权，人权确实很有道理。可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惨烈的的情况？美国说民主国家不打仗，但是民主国家必然要打不民主国家，民主和平论的另一面是民主战争论，就是在民主国家之间和平，民主国家消灭不民主国家，顺其归顺，这种结论是能够推演出来的。

"大棋局"理论就看得很清楚。我们的外交是"撞击反射"，就是出一件事，讨论一次，反应一次，缺少深谋远虑，长远的目标不清晰，对现在国际秩序是迎合、融合，还是拒绝，创造性地改造，都不清楚，对市场、对WTO、对现有经济的一些规则、基本方针也不清楚。美国的《大棋局》写得很好，体现了大战略学家、大政治学家的思想，认为整个欧亚大陆就是世界地缘政治的中心，控制了欧亚大陆就控制了世界，控制了中央地带（中、东欧及巴尔干地区）就控制了欧亚大陆。不管是用和平还是暴力的方式，美国就在逐步推行，要在中、东欧及巴尔干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一旦实现，对欧亚大陆的控制就稳定了，可以防止俄罗斯的再崛出，遏制中国成为挑战者，在西边呈现向东推进的姿态。美日战制导弹防御体系（TMD）说是给驻海外美国军队提供保护，不受导弹攻击，听上去也很好，其实不是那么回事。TMD背后有其重大战略考虑，一个是将朝鲜半岛处于美掌控之下，让朝鲜的导弹刚发射就完蛋。（TMD有三层：低层、中层、高层，一般国家，如俄国、以色列拥有的是低级的用防空网、导弹对导弹等进行低空拦截；较高级的是中空拦截：没进入领空，还在公海上空时就发现并打掉；最高级的是还在本国上空就被打掉了。）美国不会对武力统一台湾袖手旁观，它想维持地区和平保持东西地区的稳定。我们对台湾只是威慑，是导弹破坏，如果导弹根本打不过去，怎么威慑，这些情况让人深思。

有人讲现在中国处于"哀兵"的状态，很明显，这次被轰炸用"误炸"被搪塞过去。如果美国使馆被炸，绝对不会这么客气。79年美国使馆没有被炸，只是被学生占领了，马上宣布对伊朗制裁，到现在已经20年了，还没完全解除。80年代洛克比空难发生以后，没有等国际审讯，也没等利比亚拿出自查报告来就对其封锁，并对首都迪里玻里空袭，卡拉地桑的侄女被炸死。去年坦桑尼亚、肯尼亚的美国大使馆被炸，美国在全球揖拿凶手，出500万美元悬赏，而且对苏丹进行巡航导弹轰击，把制药厂打得一塌糊涂。苏丹欲哭无泪，到处呼吁没有人理，制药厂炸了也是白炸。

现在中国使馆被炸，如果是中央情报局作的手脚，看看我们有什么反应，就是在作火力侦察。全世界国家敢出声的有几个，看看现在北约报道基本上是一些个人、团体、组织出面，国家顶多是对伤员进行慰问，对死者表示同情，没有用"谴责"一词。联合国对于这种公然轰炸的行动用"谴责"一词只有中国、俄罗斯投赞成票，决议就通不过。

中国改革开放20年，从北极熊的阴影中走出来了，面向西方，面向主流社会，面向主流社会的民主化，面向市场经济，从工具理性的角度来说，是好的。权力要制约，不能搞绝对权力，要有透明度，个人要有更大权力，对于知识分子来说，是值得向往与追求的。但是从国际关系角度来说，这个类型的矛盾冲突，怎么看中国的未来选择，中国下一步何去何从？这有大相径庭的议论。一种说中国应该继续保持向西方及美国开放的态势，因为中国离不开美国。与美国搞战略伙伴关系很有道理，谁也不会说跟索马里、柬埔寨搞战略伙伴关系。我们讲的"伙伴"带有同志、战友的意味。美国讲的"伙伴"（Partnership）只是游戏中的一部分，两者建立了"伙伴"关系就是说双方都开始游戏，现在不跟它玩行吗？我国的对外贸易、外来投资、技术引进主要来自欧、美、日，特别是美国；加入WTO首先跟美国谈判。这种思路认为应该忍辱负重，打碎了牙往肚里吞。中国还得几十年等自己壮大了，再说不把轰炸使馆的凶手交出来，就与美断交的话。现在敢说这话吗？美国要自查，敢说中国去查吗？敢说美国不查，中国就动武吗？这做不到，中国现在还是要坚持经济改革，坚持开放，坚持经济建设，还要学习美国的理性，要靠近主流社会，这没办法。我觉得很多政治家、部门领导人、知识分子是这么想的。关于WTO问题，也应忍辱负重，在谈判中可以利用这个事情。

另外一种思路说20年代末苏联搞社会主义建设没有加入别的体系，是自己在空白地上建立起社会主义大厦，发展迅速超过美国，最后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令美国人和所有西方人胆战心惊的世界一流超级大国。最后10年它被卸掉装甲，势力逐渐削弱，处于被打也不能还手的状态。中国要吸取教训，不能靠近主流社会，这是个很大的问题。如果中国5千万人口不想变成1千万人的南斯拉夫，几百万人的阿尔巴尼亚，就要么叫板，要么破罐子破摔，中国不能这么做，中国对世界有责任，对自己百姓也得有个交待，战略家就得考虑中国何去何从？对美国的强势，炸了使馆只能认作误炸（我相信最后不会交出元凶，只会给出解释说明误炸，不相信也得相信。）现在没法与美断交，要么打碎牙咽下去，要么叫板。

中国之所以没有大战略，就是太难了。我国人口最多，但人口与实力并不成正比。但是使馆被炸使人感到痛苦，人心在滴血。位卑未敢忘忧国，中国人会想未来20年走向何方，中国的改革开放、国防建设等要好好思索一下。审视之后仍可走原来的路，但审视之后再走与盲目地走是不一样的；或者调整方向，有人建议转180度。但这个审视过程是必要的，而且现在看到了审视的可能性。

讨论部分：

金灿荣：

一，炸使馆的行为历史上有先例。66年12月炸我国使馆；68年炸越南河内法国使馆，当时法国反应很强硬，要求解释，也是说误炸，最后不了了之。

二，我认为轰炸是部门政治（Sub-government）的结果，不一定是政府行为。一些美国朋友说克林顿本人也是挺震惊的，当然各种可能性都不能排除，也可能永远是个迷。

我个人认为最大可能还是次级政府（Sub-governmental group）的行为。美国存在着大量的次级政府。国会某一个特定的委员会，甚至是小组委员会和行政部门中的专业部门，社会上的利益集团都可以组成一个严密的关系网，实际上所有的政府决策是由这一层最早提议并执行的。最典型的是埃德加? 胡佛时代，联邦调查局、参议院情报委员会、众议院军事委员会、相关的军工利益集团组成的圈子，据说几任总统都没法打进去。圈内人的任命、决策等自我运转非常良好，它也不完全符合西方的公开化原则，实际的运作是非常严密的。JFK暗杀中有很多迷，很多人怀疑是胡佛做的。我认为次级政府作出决策进行轰炸的可能性是最大的，也是非常严重的。这说明美国内部协调能力很差，美国的问题相应地会有世界影响。

三、这个事件所反映的国际关系方面的意义，即反映了"回归正常"的事实。我们认为二战以后到现在的国际关系是"常规"，实际上战后到现在的国际关系在近代国际关系史上是非常独特的现象，道理、公义起了较大的作用。这50年出现了比较稳定的力量平衡、美苏之间力量平衡，因为核武器的存在才不敢打。19世纪时也有力量平衡，但不如两极结构稳定，因为没有核武器敢于违规。二战后相对比较稳定的力量平衡格局，在平衡的情况下讲民主化，讲道理了。所有发展中国家都利用这个格局搭了便车，中国也是这样，随着苏联、东欧解体，格局发生变化，一方垮了，另一方就自然扩张到全世界了，89年苏联刚出现一些变化，冷战后的国际关系格局就是1945年美国所确立的国际关系体系在全球范围内地理层面上的扩展，一点都不神秘，性质就这么简单，现在无非是印证了这一点，说明人的理性实际上是非常脆弱的。我们经历了两次战争、冷战格局，觉得二战以后是个常态，实际上二战以后的情况是特殊的，绝对不是国际关际史上的"常态"，"常态"是19世纪，也就是冷战后今天的状态。人性就这样：没有权利制约，美国对外不愿讲这个，因为牵涉到文明的因素，对内崇尚自由主义，讲人人生而平等，但它讲的"人人"平等是指白人群体，并不包括其它人种，其它人种要享受这种权利的时候，自由主义原则就犹豫了。这是很普遍的。

"回归正常"就是国际关系上越来越取决于力量，取决于简单的游戏规则。复杂的规则还会用，但是很多原始规则在起作用。恰恰在此时，美国的地位在人类历史是独一无二、空前绝后的。美国喜欢自比罗马帝国、大英帝国的精神，我觉得今天的美国超过它们：罗马帝国与我们的秦汉王朝并存，很难比较哪个更强大；大英帝国时代，世界舞台中心是欧洲，而英帝国的陆军在欧洲不起作用，另外英国当时工业生产能力、经济GDP总值与第二位差距很小，不具有绝对优势，与美国今天的地位相差很远。美国具有绝对优势，更关键的是美国在知识创新能力、制度创新能力方面领先，美国真正的力量就在于它的创新能力，不断地领先，包括社会生活方面也这样。说它后无来者，我觉得美国再过50年就会"巴尔干"化，美国的基本价值观是自由主义、个人主义，这样的思想哲学是人类所获得的最好的思想哲学体系，它怎么被英国人得到后又传到美国是很奇怪的，要用宗教来解释，人类理性是没法解释的，美国确实是上帝的宠物。美国真正的力量实际上就是这套哲学，它用这个开发出无数外在的物质力量。但是自由主义哲学无法处理它现在面临的种族问题，因为自由主义讲究追求妥协与次好，讲究宽容，它无法遏制内部少数民族的出现以及力量强大。客观上说，自由主义哲学的载体就是白人精英，白人比例降到一定程度时，载体没有了，虚幻的哲学也就维持不下去了，所以我认为到下世纪中叶美国的人口发展会有转折点，白人人口将占绝对少数，那时美国面临的问题将使它没法在外面展示它的力量，也可能力量被内部消耗了。我觉得中国将是未来的超级强国，很多美国一流的战略家，包括布热津斯基的《大棋局》提到他很看重中国，认为日本近几十年在东亚国际关际史上这么突出的地位，完全是个非自然现象，是不正常的。就国家类型来说，中国是未来比较综合的强国。但是中国即使达到了世界超级强国的力量，也不会取得今日美国的超级大国的地位。因为中国偏居一隅，位于亚洲大陆东部，天然不是世界大国，只能成为地区大国，也可能是未来许多地区大国中的第一。中国的战略位置与德国比较相似，我觉得应该学习德国统一以后俾斯麦的思想及战略。19世纪时欧洲两强英德维持国际关系的体系，英国扶持弱小，与其它国家保持一定的距离来保持平衡；俾斯麦的办法是广泛结盟，德国与所有的结盟国家的关系要近于其它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中国应该学习德国的体系，因为我们的地缘形式相似，德国当时相对于英法而言是一个现代化后起国家，政治上也比较弱，当时欧洲的安全平衡是建立在德国大而弱的前提下，欧洲在中心地带是一个地缘政治上的盆地。中国也是这样，亚洲的安全平衡建立在中国大而弱的条件之下。但是后来德国统一了，中国搞改革开放了，虽然它们本身没有任何意识要改变外界环境，但自身的变化就带来了整个地缘政治图形的变化，由盆地变成丘陵，就自然会发生地震，引起周边的紧张反应。

从历史功能角度来讲，邓小平与俾斯麦很相似，做事果断，但是作大战略非常谨慎，俾斯麦的遗言是"避免两线作战"，邓小平的遗言是"韬光养晦"。现在美国是人类历史上最强大的国家，没有任何国家能够跟它抗衡，我们必须避其锋芒，等待时机。

1989年美国对中国持批评态度，认为中国不行了，认为共产党没有植根于人心，也不行了。1993年舆论开始变，认为中国越来越强大，政权也越来越稳固了，于是提出中国威胁论。1996年选择"接触战略"，其核心是与中国合作，并把中国纳入美国现存国际关系中去，如果中国成为其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的强大也就是它整个体系的强大，将不仅不挑战美国霸权，反而有助于美国霸权，现在绝大部分美国精英层还是采取这种态度。我认为轰炸我国使馆是精心策划的次级政府行为，而不是整体的行为。因为冷战后美国对华政策是经过认真讨论的，对单一国家的政策进行这么深入的讨论还是少见的，50年代对苏政策就很慎重。既然是这样一个慎重思考的过程，政策就不会轻易变化。但是存在次级政府、反华集团，就有危险。尽管有把中国纳入美国体系的共识，但是会经常出现这种有组织的、与政府有似是而非关系的刺激中国的行为，这需要中国作好心理准备。处理这次事件一定要坚决，要有心理准备，但也要掌握分寸，力所能及。中国面临的挑战很多，除战略意义上的挑战之外，还有复杂的问题。1996年美国精英层出现对华政策共识："接触"。但是美国民众对中国的态度还是不好的，中国的形象不太好，有些中国领导人像迪斯尼故事里的坏人，有人说对华政府被象征化了。这部分人在美国精英层可能是少数，但是他们发挥作用不少，中美关系比较难处理，我个人宁愿美国把中国看轻一点。美国现在很重视中国，表面上把中国抬得很高，私下却认为中国很不堪，这是美国一贯的做法。

盛洪：

逸舟说到美国的行为有非常充分的理论上的解释，而中国没有。我觉得这很合乎情理，就是中国在鸦片战争以后就在国力、在心态上成为"小国"，不考虑世界问题，只考虑国内问题。现在中国从"小国"逐渐走向"大国"，但在理论上的研究还没有世界视野，况且，确实存在思想上的混乱。我认为很多美国的理论并不能自圆其说，而中国情况更混乱，尤其这几年知识界很多知识分子存在着：把自由民主等同于西方规则，把西方规则等同于西方利益，认为有利于美国就有利于自由民主。这是很荒诞的，我认为要把一些层次分开来：

（1）把自由民主的真精神和打着"自由民主"的旗号去干坏事分开来，把自由民主的概念意识形态化与它作为一种宣传区分开来。这很重要，这方面确实有很大区别，有时候，西方传媒用的自由民主的概念是偏离其真精神的，比如用自由的概念替索罗斯辩护，我认为这不是自由，而是垄断、操纵，是违反自由市场规则的。民主概念是用来称呼自己及自己的文化的，并不是说做一件事是符合民主规程的。这有区别，比如说俄罗斯民主派，议会制度中都投票，怎么会有"民主派"呢，难道别的党派是反民主派吗？民主派暗指利益上倾向西方的一派，而不见得是真正追求民主的一派。再比如人权和主权之间的关系，到现在为止的人权基本上还是要有一个政府来保护，假如是无主状态就不可能有人权，这很重要，看看美国独立宣言，就清楚政府是从人权推导到主权上来。当然有些国家成立之后压迫百姓，但是人权和主权是有关系的，不能说只要人权不要主权。世界上不同的民族、国家，这点上是要分清楚的，我们应坚持自由民主的真精神。

（2）要强调自由、民主、人权在什么范围内起作用。比较踏实的研究有一个最基本的判断，自由市场制度、民主制度、人权都在有政府的条件下存在的，这意味着，到现在为止，这些原则的实现必须依托于民族国家，这非常重要。一旦脱离了民族国家，就是另一回事。原因在于，首先，自由、民主、人权绝不是有理念就能实现的，是靠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互动、抗衡来达成的规则，而不是某个人恩赐的，互相偷、互相抢的状态对谁都不利，最后大家同意成立政府。但是也很难彻底实现，包括人权的概念，在美国人权概念也是逐渐扩展的，而不是一开始就形成的。美国黑人最初在宪法中就是奴隶，在国际上，一旦几大力量能够抗衡，产生均衡状态时，大家会比较文明地讨论竞争规则，规则看起来似乎是公平的，但一旦失衡，只要有一个超级大国没有别的力量能与之抗衡，根据经济人假设，它必然会扩张，这是非常自然的。近代以来在国际上获得霸权、成为列强的关键就在于改进武器，所以近代社会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和武器的迅速更新、改进是密切相关的。为了争夺霸权，各国互相进行军备竞赛，导致了国际社会的力量失衡。

（3）对美国行为的反应。我们的行为也要分两个层次，一个是宪法原则层次，一个是具体事务层次，我们不具体讲美国行为的是与非，而是讲其宪法原则。比如有个国家侵犯少数民族，不是说绝对不能干涉，怎么判断它做了这事，世界各国要有公正的传媒报道，而不是一边倒的。要从各个不同角度判断，是不是违反联合国宪章和规则的行为，是否通过联合国进行某种干涉、制裁。恰恰是把美国国内的某些规则推向全世界。美国的行为违反了它在国内的规则。美国人总讲不受制约的权利必定是一个腐败的权利，而现在美国就是国际上不受制约的权利。这个规则很清楚，也很普遍。如果不制约美国，它就会做坏事。如果美国国内不相信总统的话，我们在国际上也不相信美国，道理是一样的，这事把很多宪法规则推向国际。而不是相反，是支持塞族人还是支持阿族人，就没法选择了。

（4）布坎南早就提到民主制度是有重大缺陷的，民主制度只有在文化同质性比较高的国家内能实行。文化同质性是指都是基督教、儒教等。但是文化异质性比较高的国家内不太好实行，民主制度最后的结果完全是以文化来划分的，完全是简单多数，偶然的。用这样的方法恰恰是解决巴尔干问题的一个前提。

克族人或穆族人都可以通过投票决定分离，但分离之后国家中塞族人就成为少数。如果是由多数原则决定，塞族人注定成为二等公民，就要起来反抗，导致了后来的战争。在这个意义上讲，民主程序不能解决多数民族和少数民族问题，这是很重要的。

我们要把民主制度的好处推广到全世界，还要纠正民主制度的弊端。我们现在并不是简单地反对北约轰炸，而是中国能不能提出解决多数民族和少数民族问题的方案？这种方案不是靠战争，战争只是用暴力暂时把塞族压下去，一旦国际军事发生变化，肯定会产生新的战争。巴尔干今天的问题就是历史上的暴力所决定的，这是没完没了的暴力。最后的解决方法应是种族和解、民族和解。

（5）我觉得西方民族近代以来很大的内在动力就是战争。军火集团、军火工业是西方现代经济崛起的非常核心的概念，是西方重工业发展的核心概念。不是靠向轻工业提供纺织机来发展起重工业，而是靠军火来支撑。这意味着一旦任何国家遵循这样的规则，可能不能回头。现在有个提法：中国要强大，那谁都不能欺负中国了。那么更重要的是中国强大了以后会不会欺负别人。如果中国也是靠强大的军工集团来推动，军工集团对国内政治产生巨大作用，中国就可能扮演今天美国的角色，所以我们反对的恰恰是在宪法层上反对。

周代春：

1.我不同意用大民族观念来看问题。对科索沃问题，国内媒体总是讲美国、北约不好。米洛舍维奇干的坏事也不少，媒体却不报导。

2.苏联走向西方是被迫的，因为维持不下去了。日本二战后在美国羽翼下发展起来，现在日本人却可以说不。我们应向日本学习。

3.因为美国的轰炸，中国对美国的价值体系感到怀疑。美国对内讲民主、平等、自由，对外讲实用主义；中国对外讲平等、民主，国内却不讲这套了。

蔡得诚：

1.对于美国轰炸我国使馆，我倾向于非克林顿本人蓄意行为的说法，是美国内部利益集团在作祟。如果是米洛舍维奇的双重间谍在作祟，美国就极可能公布真相。假如是反总统势力就可能查不出来。美国历史上反总统势力做的事几乎查不出来，因为很严密，难以找到证据。肯尼迪被刺36年了，还未查明真相。

2.我们的宣传、舆论是因为政府需要。那到底米洛舍维奇做了什么？北约轰炸1万多次，多数是在塞尔维亚、南斯拉夫领土上，但是南斯拉夫800万人口没有难民；而科索沃不是被轰炸的主要对象，为什么阿尔巴尼亚有100万难民，还有70、80万人躲在山区，这很难解释，也说明米洛舍维奇的作法确实有问题。

3.关于人权高于主权，西方国家早已互相干涉内政，互相干涉内部的操作程序。美国、日本在内政上，在经济上，在发展经济的政策上及其它各种措施上互相提出要求，主权概念已经淡化。

4.关于美国巴尔干化的问题。假如真正自由民主人权的核心本质上确实是人类理性发展的结果，是进步的成果，我相信美国白人人口即使占少数，有色人种也会取向于这种理念，因为这是最合理的理念，关键是看自由民主人权本身是否具有真正的理性，是否是高度文明的人类共同向往的。

5.北约、美国靠其内部老百姓约束。选举制度是有约束力的。以色列的选举中内塔尼亚胡的落选证明老百姓有判断力，有选举权。这次北约行为最后会由选举人来判断、选择。从国际关系上说，权力需要约束，但是北约、美国都是有权力约束的。

某学者：

这次轰炸我国驻南大使馆，使我们民族心理遭受了考验。首先，中国面临故意还是误炸的判断。现在主导舆论是自相矛盾的，一方面在等美国作解释，要求它调查真相，另一方面，我们实际上已经作出结论了，我们假定美国欺侮我国，是一种国家行为。我们可以等待调查的结果，如果是南斯拉夫或俄罗斯间谍干的，美国会查出来，还会提供证据；如果不是，中国是得不到真相的，美国搪塞一下，最后很可能要求中国自己作判断，然后采取相应对策。如果认定是美国欺侮我们，也不能等强大了再报仇，落后就要挨打，但也不是落后就该挨打。如果是国家行为，就不要提欺侮。我们要做判断，需要强者的心态。我尤其不赞成官方媒体在此事上轻易作判断。其次，下个世纪唯一能够对美国霸权提出挑战的就是中国，中美关系可能是对立的。中国要强大，还是要老老实实向美国学习。不能因为是敌人就排斥其价值观念、经济制度等一切，那就永远强大不起来。我们改革开放20年之所以能发展壮大，就是因为学习了西方价值观念、经济制度等一切先进的东西。

茅于轼：

保卫和平要有微观和宏观的分析:

微观上讲，打仗会死成千上万人，这些人绝大部分都不愿意死，个人都不愿意打仗，决策的人在千里之外，不冒战死的危险。有了原子弹以后，情况就有了变化，决策者也面临同样的危险，使世界有一段时间是和平的，但情况又变化了，许多国家的领导人都修了自己的掩蔽所，好几百米深几公里之外，这事是有点保密的，中国现在有点半公开了。保密是因为这是很不道德的事，决定战争让别人去死，自己却躲起来，肯定要受抨击。古代有人治的办法，比如，把太子留在敌方国家，要打仗太子就会被杀。现在有了掩蔽所，原子战争的危险又增加了。这次科索沃事件可以看出，不但决策战争的人不面临危险，而且直接从事战争的人坐在飞机里甚至用无人驾驶飞机，也不面临危险。这种情况下，战争的危险加大了。在美国死个人是大事，发生战争不太容易；现在不死人也可以打仗，美国就比较容易作了。

从宏观上讲，民主国家的政策并不是少数人可以决定的。少数人密谋的结果不一定能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当然他们可以造舆论，但是别人也可以造舆论，因此无论密谋如何巧妙也会被截穿。所以整个世界的前景未必按密谋者本身的利益来发展，这说明民主政治还是防止战争的一个重要方面。可是民主本身有问题，自由主义也有问题。美国这次对中国使馆被炸的态度，说它是美帝国主义的说法是没道理的，应该说是美国霸权，它的本质是美国人值钱，其他人不值钱。非洲人死了报纸都不报导，像踩死个蚂蚁似的。这就违反了人权最基本的概念，人权是指每个人有同样的生存权，没有任何一个人有生存的特权。人权最基本的观点就是反特权。美国的人权不是人人平等的人权，白人中间是平等的，白人以外不一定，这个过程也在变化。最近50年美国黑人及妇女的权利不断地增加，确实朝着更加平等的方向发展。但是在国家利益面前，别的国家的人确实还是次等公民，没有同样的人权，还是一个特权社会。美国可能变成一个人人有人权有自由的理想社会吗？我觉得不可能。因为自由和人权本身的立命就否定了它自己，我们讨论过米萨斯的《自由和繁荣的国度》，米萨斯是个极端的自由主义分子，但他非常反对不同意自己意见的人，把他的观念强加于其他人，这种作为本身就违反了自由主义，因为自由主义的原则就是尊重别人的自由。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别人还叫什么自由主义？只是自己的自由，别人没有自由；只是自己的特权，别人没有特权。自由主义与人权是相通的，只有一个人尊重别人的自由，他才会生活得自由。这样的前提下，如果有人不尊重别人的自由，怎么办？只能让他去。要动手就违反了自己的信仰。现在还没有解决米洛舍维奇的民族问题的办法。民主社会是我们不断追求的但恐怕是实现不了的。

李小宁：

我国大使馆被炸这么确定的行为需要大系统的支持，需要很多人、很多部门精确的支持，误炸是不可能的。21世纪需要克已的哲学、克己的方式，在战后找到联合国这样一个机构，而美国现在超越联合国，必须给美国以颜色。首先，应该追究元凶，这次被炸是政府行为、军队行为，必须交出作战命令，这是可以查的。因为每个军人都对上级负责，全国军人对陆海空军总司令负责，肯定查得清，只是美国不愿意拿出答案来。

某学者：

1.谁下的命令谁就应该负责。

2.所有社会历史的发展，人类的差别是文化差别。发展的趋势是文明战胜野蛮，人类要生存，这是一个根本的问题。中国首先应该发展智力系统，有了智力，才有国家的发展。中国有希望在明天的地球村占一席之地。

杨帆：

1.谁下的命令并不重要。我个人认为克林顿不一定知道，说明他这个总统只有四年任期，是个走马灯，真正幕后决策的人势力比他大。美国最有势力的集团连总统也不放在眼里更说明其厉害，更代表美国的本质。

2.这件事无论搞不搞清楚，对中国国防开支、整个科研体制、经济体制的发展有重大影响。

如果真是误炸，美国在WTO上做重大让步，中国还入不入呢？如果真是美国某一利益集团干扰了整体战略，就会在WTO问题上做重大让步，我国借机揩它，这是好事，跟美要利益。如果WTO美国不让步，中国无法入关，会导致中国经济、政治战略发生重大变化。

科学界已经被西方弄得支离破碎了，每个人只想在刊物上发表文章，科学家的力量集中不起来，各个研究所主张创收，搞个人成果，集中不了国力，必然造成重大变化。

王逸舟：

冷静的脑和火热的心缺一不可。有人太冷静了，没有火热心肠，国际关际就无法制衡了。国际关系中如果只是从经济利益出发，为了长远发展，为了同美国搞好关系，要点钱就不了了之，国际关系中就永远不可能出现制衡了。中国人民的压力很厉害，这种力量不可小看，问题是如何成为一种机制。

如果光有热心而没有冷静的脑，也不行。我们从经济学、政治学、国际关系角度进行了分析，但是从国内政治经济角度与从国际关系角度来看是不一样的。在国际关系中，还有许多隐瞒的东西。我认为这次事件将对中国一代人的国际观造成很长时间的严峻化，从最上层到军方到普通老百姓对整个国际环境、中美关系、大国伙伴以及和平发展等的认识变得严峻了。我关注的是这样严峻化的过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对经济、外交及周边国家的影响，

张曙光：

对于我们前30年的很多政策、做法，都可以进行批评与反思。但当时搞"两弹一星"是很正确的。在当时特殊情况下，这种做法也可以实现，中国今天的地位与此是分不开的。尽管可以对毛泽东的很多做法提出批评，这一点上还是应该肯定的。不管是国际战略还是国内战略，很多大问题我们都缺乏思考、缺乏研究。从这一点上说，美国确实值得我们学习。美国做事都是一步步按照既定战略进行的。我希望更多的人来关心、研究这个问题，这对我们国家来说是非常关键的，不能总是"撞击反射"，摸着石头过河，那是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