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联老战士陈雷、李敏的故事
[ 1999年第11期 抗联老战士陈雷、李敏的故事 作者:姜国 谢中天 ]
这是一对饱经沧桑的传奇老人。男主人公陈雷,82岁,中共十二届中央委员、十三届中顾委委员,黑龙江省原省长;女主人公李敏,76岁,黑龙江省政协原副主席。
1943年,他们在苏联伯力雅斯克东原始深山北野营抗联基地结成革命伴侣至今,相携相爱,走过了56年共同生活的历程。
59年前,他们还是一对可爱的年轻人……
一句话点燃爱情之火
1941年3月的一天,正在护士排上课的朝鲜族女战士李敏收到一张条子,看到熟悉的字体她面露微笑。傍晚,她按照约定的地点,踏着一脚深一脚浅的积雪向距离大宿舍不远的树丛走来。她一眼看见过去给六军教导队上过课的陈教官在一棵树旁跺着脚,呵气像一缕炊烟,从嘴中吐出。3月的西伯利亚,依然冰封雪裹,出奇的冷。
“我要去出征了,回祖国,到黑河、大兴安岭一带。可能——明天就出发!”陈雷凝视着她,缓缓地说。
“嗯。”她低着头,不知想什么。
突然,他笑着说:“你知道你哥哥对我说的一句话吗?”他停顿一下,看着她变化的脸色,说,“这话,我是往心里去了。”
她哥哥叫李云峰,抗联六军1师6团政治处主任,和陈雷1938年一同西征的战友,是莫逆之交。李敏知道:哥哥的话是把她这个小妹许配给他。她心里一阵狂跳。她认识陈雷是在1938年,知道他是一个大学生出身的抗联教官,去年9月,陈雷等人来到北野营地,他们常常在一起谈学习、谈战斗、谈人生、谈未来,总有说不完的话题。爱慕之情在两个年轻人的心中滋长,这次要西征,不知何时能相见,陈雷是仗着胆子约她出来的。
第二天,陈雷随第三路军总指挥李兆麟返回祖国。他怎么也想不到,他走后李敏会遭到厄运。
抗联野营驻地的女同志极少,一百比一,目标就相对大了。李敏和陈雷傍晚谈话,受到党组织的严厉批评,受到男战友的抨击。她被撤销党小组长职务,多次作检查。抗联国际教导旅党委成员找她谈话时指出,野营有纪律,不准谈恋爱。陈雷是“赵尚志反党集团成员之一,已被开除党籍。”“陈是地主子弟,将来靠不住。”但倔强的李敏反而更冷静了。她觉得陈雷有知识有能力,既聪明又朴实,从心里敬重和喜欢他。
一滴泪倾注无言的深情
1942年4月,大地还没有完全解冻,冰凌花已顶着寒风开放了。
一个不幸的消息令李敏泪如泉涌,陈雷在执行任务中身负重伤。
这是冯仲云将军告诉她的。详细伤情他也不清楚,但知道他们这次出征干得非常出色,战斗也相当激烈。
原来,三路军三支队缺少政工负责人,李兆麟根据王明贵的请求委派陈雷担此重任,得到王明贵的器重,两个人工作十分协调。三支队在王明贵的率领下,横扫大兴安岭、嫩江、甘河、漠河……连续打了27个大胜仗,同时在林区扩大了队伍,鼓舞了人民群众的抗日信心。这支活跃在黑龙江西部的抗联队伍,令敌人胆战心寒。为了消灭这支抗日队伍,1942年2月,日伪调集重兵在大兴安岭库楚河山谷中游将三支队包围。经过一场恶战,百余名抗联壮士血洒疆场,只有11个人突围幸存。陈雷在激战中身负重伤,右手腕被子弹打中,动脉血管被打断,当时鲜血喷出1米多高,几次用纱布塞都被鲜血浸透,后来用根树枝把纱布硬顶到血管断口,才算止住了血。同时,又一颗子弹打在他的后颈部,险些致命。撤到苏联境内后,陈雷作为重伤员被送入陆军医院治疗。
正当李敏日夜为陈雷的伤势而担忧时,有一天,医务室突然闯进一个吊着右臂的伤员,用凝重的目光盯着她!天啊?这不是陈雷吗!他瘦多了,颧骨突出,圆脸变长,显露大病后的憔悴。
他们相视无言。她急切地小心翼翼地打开纱布,为他的枪伤换药。她揭下最后一层纱布,看见了一块殷红的伤口,这儿曾喷涌出他的鲜血,这儿的动脉管已不复存在。
一大滴苦涩的眼泪,滴落在陈雷手腕的伤口处。陈雷觉得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
几天后,旅部要在男宿舍召开大会。这种宿舍又叫大筒子房,建在山上,坐南朝北。房内中间是过道,两面是几十米的大统铺,一面铺就可睡三四十人。屋里点着马灯,光线很暗。李敏随妇女排进来时,远远看见吊着右臂的陈雷半起身,吃力地离开他的睡铺,李敏心里很高兴。便抢先坐到他的铺位上。坐在对面铺位的陈雷,眼睛虽然近视,但极力注意李敏在他行李前的举动。散会后,陈雷高兴地回到铺位,他行李上的军大衣显然被叠过,急忙寻找,一封厚厚的信出现在眼前。他找个僻静之处仔细阅读,心中好像燃烧起火焰。李敏以真诚、坦率、细腻的感情,向他表达了爱情。她认为他是坚强的革命者,出生入死,屡次为祖国负伤,决不是什么反革命分子。她告诉他,你能活着回来,我非常高兴。我会永远爱你,直到终生。但由于客观条件限制,暂不公开,回国后再处理个人的问题。
此后,有一位热心肠的小梁战士,常常为他们传递书信。
1942年12月9日,陈雷奉命带队回东北执行侦察任务。李敏不便出面送行,又恰逢她学习报务员业务正举行发报考试。出发的汽车在轰鸣,李敏心中难过。手指发颤怎么也按不出点来。苏联考官问她怎么回事?她眼泪直流,推说头疼,跑回宿舍。不一会儿,一位送丈夫西征的女战士回来,把陈雷给她的纪念品送来:一个写满诗的笔记本,一封信,一把战利品口琴。她把这些东西紧紧抱在胸前。
一间小屋留下患难与共的温馨
陈雷此次执行任务十分顺利,一个半月后返回野营。不久,旅司令部任命陈雷为六连政治副连长、中尉军衔(此时陈还未恢复党籍)。
陈雷和李敏相处已有三年,都把各自的感情深深埋在心中。但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旅领导同意他们结婚,并在大地窨子中分出一间作新房。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天气,陈雷接到命令后匆匆告诉正在学习的李敏,李敏一时被突如其来的喜讯惊呆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几天之后,李敏上山滑雪训练后回到宿舍,行李卷不见了!金玉顺、朴景玉两位鲜族女战友把她送到“新房”。李敏走进房门,看见陈雷正穿着衬衫,用破旧报纸糊墙呢。这种墙是由木板皮钉成的,做为与另一家的间隔。而靠外走廊的板墙正呼呼透着风。屋内气温太低,哈气可见,糊上的纸很快冻在墙上,他便用脸盆烧着木炭火,边糊边烤,两手炭黑,满脸像个灶王爷。可是李敏不顾一切的投入到“灶王爷”的怀里。他们就在这样的房子里度过新婚第一夜。没有结婚仪式、没有喜庆鞭炮、没有亲朋好友举杯祝福、更没有大铺大盖锦衣绸缎。但是,他们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好最温馨最幸福的新房,他们心满意足。因为在婚姻的诸多条件中,感情是第一需要。“问世间情为何物,竟叫人生死相许”,只要感情相系,处处充满阳光。没有窗帘,李敏向卫生所要来一些纱布,用针线连接起一个纱帘。陈雷找了一张白纸,用红兰铅笔画了一朵寒梅、一朵牡丹。他说,我们的爱情像寒梅一样,经历寒冬终于怒放了。牡丹花是我们百年合好的象征。
婚后是幸福的,夫妻互敬互爱。陈雷劳累过度,在晚上直打呼噜,害得李敏常常彻夜不眠。后来李敏想出一个高招,用两个棉花球塞满耳朵,“再打雷我也不怕了。”
对于这一段颇具浪漫色彩的生活,陈雷有诗为证:
异国他乡结小家,
心花怒放乐无涯。
纵有困难忧心事,
自能克服自能刹。
风雨相厮相伴到永远
1945年8月8日,苏联对日宣战;8月15日,日本宣告无条件投降,9月3日,中国战场上的战事基本结束。不几天,陈雷、张光迪、王钧等率三个小组乘飞机回国。从此,陈雷和李敏双双携手开始了新征途。
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风暴骤起,一张大字报诬陷陈雷,说他杀了百名抗联战士。1966年8月26日就开始揪斗了。这对恩爱夫妻又被拆离八年之久。
时任中共黑龙江省委书记处书记、常务副省长的陈雷,首当其冲被关进牛棚。戴高帽、抹花脸、剃鬼头、上大刑,造反派极尽各种手段折磨这位抗日英雄。哈尔宾军事工程学院的一帮年轻造反派,用军用皮带的钢头轮番抽打陈雷的脑袋,头绽血流,差点儿被打死。
有一次,李敏冒着危险去看他,带去他喜欢吃的东西。看到他被打得血流满面,剃了鬼头,简直无法辨认。在游行时叫他跪在车厢板上四五个小时,膝盖肉皮全脱落、流脓。李敏见状抱着陈雷嚎啕大哭。李敏向造反派们抗议说:“他没有历史问题,他为抗日救国多次受重伤流过很多很多的血。你们不了解历史情况,受了坏人的造谣欺骗!你们不能再打了,你们去调查了解,千万不要再打了。你们会明白打错了……”
但这些话对于那些无法无天的家伙来说,毫无作用。李敏把陈雷的血衣带回来,洗净夹进字条:“……要实事求是、保重身体、坚强的活下去、千万千万要活下去!”
第二年寒冬的一天,在工厂劳动的李敏趁着休息日,买了棉衣棉帽,经申请去看望陈雷。他的伤虽然愈合了,但头上伤疤累累,变得黑瘦。两人无言相视,用泪水代替内心感情。接见时间是有限的。离开后,有人追过来,说陈雷让把他的手表拿回去修一修,李敏接过一看,表是好好的,准时准点,怎么说修一修呢?一种不祥之兆掠过脑际,她整夜未合眼。天一亮,就给看押的人打电话,问陈雷的情绪怎么样?没几天,李敏也被以“苏修”、“朝修”、“反革命”、“里通外国”等罪名投入监狱。她寝食不安,连做恶梦。有一天,她眼前出现一片汪洋。突然,汪洋中露出一块草地,草地上有一床被子,是自己家里的,这不是陈雷的被子吗?打开一看陈雷躺在里面,便“哇”地一声哭醒了。这一定是陈雷不在了,或者自杀了。第二天早晨,她正在掉眼泪,忽然大喇叭里传来“打倒反革命分子陈雷”的口号,她欣喜极了:他还活着!活着就行!要挺住,坚持着活下去!
1975年,陈雷被“解放”,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去上海,因为李敏出狱后因患肿瘤正在上海住院。这对患难夫妻是在上海一家医院劫后余生见的第一面。他们依然用心灵用行动续写着忠贞不渝的爱情。
又是几度春秋。夫妻俩相继离开了省级领导岗位。陈雷书画之余,撰写回忆录。如今已出版《征途岁月——陈雷回忆录》、《露营集》两部书;反映建国后工作内容的回忆录也将脱稿。李敏从事社会活动之余,已收集整理出《东北抗日联军(流行)歌曲选》出版。她也正在忙于写回忆录。
(责任编辑:刘家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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