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克诚率部进军黑土地

2001-02-15 作者: 刘德荣 原文 #炎黄春秋 的其它文章

[ 2001年第2期 黄克诚率部进军黑土地 刘德荣 ]

历经“七无”艰难苦战

1945年8月,苏联出兵东北,日寇战败投降。当时在向南发展方针的误导下,我新四军三师主力在黄克诚师长的率领下,于8月8日由苏北阜宁地区向南进发,提出了抢占南京的战略方针。三天后,由于蒋日勾结,时局发生变化,部队转向西进安徽。当进军到大洪山地区时,遭到桂系军阀李品仙部的阻击。相峙十余天,接延安总部密电,令我部回师两淮。来回千里“大游行”,一无所获,消耗了体力,更为重要的是耽误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为尔后同国民党军争抢东北增加了困难,付出了代价。

1945年9月28日,部队从两淮之间的河下镇出发,五天后过陇海路,进入山东郯城。此时适逢陈毅军长从延安参加完党的“七大”归来,在临沂为我们作报告,动员我们去东北。陈毅军长乐观地说:“东北什么都有,武器弹药可以装备几十个师。部队轻装前进,少带或不带武器弹药。”黄师长很谨慎地说:“不带枪还叫什么军队。”遵照指示,我们将重机枪、迫击炮以上的重武器留在山东了。

半个月后,我们过北宁路,发生了安亭事件,美军企图拦阻我们,感到战斗气氛了。11月16日上午,我部进军到冀东的卢龙,距山海关仅一天行程。前面传来消息:山海关已被国民党十三军夺占。我们抢占山海关,并坚守山海关的任务落空。部队转赴迁安出长城。

11月17日晨从迁安出发,北风呼啸,灰蒙蒙的天空飘着雪花,走不远就到了冷口关,出长城了!极目远望,见不到村庄,见不到炊烟,我们在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下穿着单薄的服装,继续向东北行进。行军速度很慢,第二天很晚才找到一个村庄,叫玲珑塔。从外面看约几十户人家,进村后却找不到人。经了解,群众害怕,都躲到山里去了。屋里的炕是冰冷的,不用说吃饭,就是想喝一口热水的愿望都难以做到。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行军数日,有人见景生情,说起姑苏女孟姜为夫往长城送寒衣的悲惨故事,更使寒意由内心透遍全身。

11月23日,靠近杨仗子(兴城西)时,根据中央电令,刘震、洪学智副师长召集各旅研究,准备阻敌前进。此时黄师长赶到,神情严峻地说:在这样的条件下不能打!要撤,还不能让敌人咬住。部队撤向锦州、义县、阜新一线。

某部在兴城地区与敌接战,发现敌火器配置很有层次,火力密度高、且猛烈,同以前的国民党军大不一样,比起日本鬼子的火力还要高出许多。一接战就必有伤亡,如何妥善处理伤员,在无群众、无后方的条件下是最大困难之一。伤员从火线运送下来,只能借用群众的门板抬着,一个伤员需四个人抬,而这四个抬伤员的人的枪支弹药行装,又需两个人背扛。如此,一个伤员就需占用六个人来护送。算上伤员本人就是七个人不能参加战斗,加上天寒地冻,饥饿难熬,部队行军速度很慢。一个连队如有六、七个伤员,全连就变成担架队了。这是黄师长后来在阜新干部会上深情地为我们算的一笔账。

到阜新休整三天,12月26日师部召开干部会议。黄克诚师长根据一路的观察、调查、思考,在会上讲:我们现在条件很困难,主要是离开了根据地,无地方党组织的帮助,无政府支援,无群众依靠,无后方供应,无粮草,无医药,无御寒衣物,武器差,弹药又少。如此疲惫之师,怎能同强敌作战(当前之敌有国民党的十三军、七十一军、五十二军、新一军,均为美械装备)?只有走发动群众、开辟和创建根据地之路,把我们从苏北来的三万五千人作为三万五千棵种子,撒向松辽大地,生根发芽,作长期艰苦斗争的准备,才能转弱为强,战胜国民党。

此前,黄师长已有电报给东北局,报告了“七无”困难情况,建议将主力部队划分地区,发动群众创建根据地。并郑重提出:不如此不能改变“七无”困难局面,甚至有可能走西路军失败的道路。

“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本是毛泽东制定的一条军事原则。兴城地区撤退实践证明完全是必要的、正确的。可是在1959年8月党的庐山会议之后,在全党、全军上下掀起一股批判彭德怀、黄克诚“反党集团”的高潮,说黄克诚在历史上一贯犯有右倾机会主义错误。其中就说到:日本投降后,毛主席命令黄进军东北时,黄克诚提出“七无”,把当时形势说成一团黑暗;又说黄企图“保存实力”、“消极避战”、“畏敌如虎”……,要大家开展批判。我当时在南海舰队司令部办公室工作,指名要我揭发黄克诚,而我认为1945年进军东北初期的形势确实如此,因而也遭到批判和处理。

阜新干部会议后,我们继续北上,师部与我旅同行。到东北改换装备的希望全落空了,部队士气低沉。我们仍按指示沿西满铁路,向通辽前进。这一地区仍然人烟稀少,天气更加寒冷,“七无困难”毫无改善。部队行进在废铁路线上(无其它道路可走),一步跨一档不好走;跨两档呢?就如跳越了,且难以持续;跨在两档之间呢?脚下全是碎石,脚上穿薄底鞋,鞋底都被磨破了,其困难可想而知。由于天气严寒,部队只要一行动中间就不能停下来休息,即使休息十分钟也不行,因为一旦休息,腿脚就冻僵硬了,再走路就更难了。所以一上路就不停,到晚上才宿营,连续走十几小时。有马的首长也不能乘骑,只能同大家一道步行,因骑马会冻坏腿脚。

张天云旅长有一匹骏马,红鬃黑毛,在苏北,老百姓都认识它,老远就认出那是张旅长的马。每当部队集合,饲养员把它牵引到队前,此马总是昂首嘶鸣、奋蹄蹬地,展现它的雄姿。在辽西的路上,此马昔日雄姿不见了,集合时,总是无精打采,垂着头,用它的脑袋在饲养员身上磨擦。除了饲料不足这个原因之外,它的主人,整个部队情绪低落,已影响到这匹骏马,有人说,马通人性,有感情啊!

在辽西的路上,有的战士因无法忍受严寒、冻伤、疲惫的煎熬而自杀。此时,我们深深地怀念苏北根据地,怀念苏北父老乡亲。深深感受到没有根据地,没有地方党支持,没有群众依靠,是何等艰难困苦啊!

我们指战员大都来自江苏水乡,长期吃惯大米、白面,现突然改为一日两餐,全吃又粗又硬、难以下咽的高粱米,体能的消耗更加入不敷出。在进军东北的著述中,没有一个作家、记者把“饥寒交迫”同能征善战的大军联系在一起的,而这时的我们确实实在在地处于饥寒交迫之中行军作战。

1月12日,攻占通辽,歼灭由国民党收编的蒙王李守信部两千余人,缴获一批武器弹药和物资,部队御寒衣物有所改善,出冷口关近两个月来,第一次饱了肚子。

通辽战斗后,曾一度向开鲁开进,进军一天后,发现那里全无人烟,不得不撤回,又沿铁路线,经郑家屯,向开通方向,剿匪开道,计划到洮南过春节。这时又遇大寒潮,寒风凛冽,大雪纷飞,风助寒威,冷倚风势,狂风吹透衣裤,狠毒地掠去人体的热量,直刺肉骨,眉毛胡子上一层白霜,鼻孔出气喷出的是雪花,脸如被刀割、针刺,有传说说撒尿要用棒子敲,这一说法玄乎,但撒了尿后再也没法系上裤带的事例不少见,我自己就遇到过,手冻得不像是自己的,那个艰难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在风雪里,人都站不稳,行军实在困难,不得已在一个叫黑水的小车站住下,首长与作战、机要人员都挤在一起,李雪山政委谈起出冷口以来的行军作战情况,说我们虽然很困难,但比不上长征那时艰苦,以此鼓励大家。张天云旅长一向少言寡语,此时却动情地说:“比起长征来也差不了多少。”其他同志又议论起黄师长讲的“七无困难”,参谋长庄林说:“不止七无困难,还有无地图、无情报、无人抬担架……”副旅长胡继成说:“还加上无烟抽。”他的烟瘾大,这时只能靠警卫员帮他弄些大豆叶来过瘾。其他有烟瘾的也只能如此。大家七嘴八舌地罗列“十无”、“二十无”……总之困难重重,政治部主任陈志芳说:“主要困难就是‘七无’,如果‘七有’,其他一切困难都好解决了。”此时李政委说:“只要按照黄师长的指示,创建根据地,有了根据地就能把那么多的‘无’都变成‘有’了。”

我们司令部的几个青年干部在一起议论,日寇投降时,当初我们不去安徽,直接挺进东北,提早国民党军两个月时间。有两个月时间发动群众、创建根据地、创造战场,再迎战国民党军,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困难局面,形势会是另外一个样了。

部队在洮南过完春节,继续北进,继续北进齐齐哈尔,沿途有苏军分队驻扎,张天云、李雪山亲自赴白城子苏军指挥部拜访,请其协助我军北进,但收效甚微。国民党通过派俄语翻译向苏军诬指我军为“胡匪”,挑唆苏军对我进行无理拦阻。在大赉、泰来、江桥等处均遇到这种情况。我二十四团一营在昂昂溪铁桥处遇到苏军千余人的坦克、大炮包围。要缴我们的枪,遭到营长张竭诚的坚决拒绝,险些发生军事对抗。

我们政治干部用长期心血培养起来的部队对苏联红军的崇敬感情,被他们自己用抢运物资、强奸妇女等劣行给抹掉了。对待苏军无理行为,我们用两种办法。一种是政治的,一见苏军,我们就大声高喊“斯大林乌拉”;第二个办法就用烟酒,尤其酒,苏军士兵大多数喜欢喝酒,有了烈性酒,许多事就能按我们想法来办。

到昂昂溪一带,准备部署剿匪,创建根据地。此时情况又有变化,苏军准备全部撤出东北,国民党立即指派所谓的先遣军(即收编的伪满军、土匪军等)接收城市,而我们只能以战斗行动从这些国民党军手中夺取大中城市。部队又挥师南下,一路扫荡,于4月18日攻占长春,歼敌万余。4月19日接到总部急电,令我们日夜兼程,火速赶至四平街西面之八面城,与兄弟部队一道参加有名的四平保卫战。

四平保卫战是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条件下进行的。当时国民党东北“剿匪”总司令杜聿明集中了八个正规军,包括新一军、新六军等王牌军,约30万人。均由美国军舰、飞机运来东北。到东北后也是乘汽车、坦克行军,装备精良。他们傲气十足地向四平猛攻,寻找我军主力决战。而我军在四平仅有新四军三师的四个旅,山东部队一、七师(旅)和冀中的保一旅,共约五万余人,分别由苏北、鲁南、冀中地区长途跋涉,又经大小数十次战斗,真可谓精疲力竭,我们的武器弹药就更不能与敌人的美械装备比较了。在如此力量悬殊的条件下,毛主席4月27日电令:“化四平为马德里”,“要打出一个和平来”,部队不懂什么叫“马德里”,李雪山政委就解释说:“四平变为斯大林格勒,死守!”张天云问:“我们有苏联红军那样的条件吗?”可以看出,将领们只是执行命令,并无战胜敌人的信心。正如有些同志说的,四平保卫战,不是我们打敌人,而是挨敌人打。从4月18日起,到5月19日夜止,苦战32天,部队伤亡16000余人。7月间,我在肇东遇见在四平保卫战中负伤的二十一团特务连长李得胜,一见面就摇头叹气的说:“我们团从淮安出发,全团有两千来人,战斗到四平撤退时,只剩下五百来人。”这些都是经过抗日战争锻炼的精英,按黄克诚师长说的,全是种子啊!“马德里”丢掉了,和平也未打出来。有资料记载,在1959年庐山会议期间,7月30日毛泽东找黄克诚谈话,批评黄一贯右倾,举例进军东北初期作战,说“什么七无?有那么多的困难,叫你们打是为了和谈。”黄说:“东北初期有些仗不该打,四平保卫战就不该打嘛。”毛主席说:“那是我决定的。”黄回敬说:“你决定也是错误的。”不难理解,一个说的是权力,一个说的是实践,而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

创建根据地

四平街撤退后,我们大踏步北撤。“七无”的困难状况不仅继续存在,部队士气低落到最低点。吵架、骂人、不服从管理,干部懒散,部队纪律松弛,违纪事件屡有发生。不仅战士开小差,干部也有,甚至有营长带枪逃跑的。四平街撤退病号增多,又缺医少药,只能在伙食方面想法作些调理。平常人吃高粱米还难以下咽,病号就更不适应了。指导员、司务长、炊事班长想掏出心肝来换些米面做些病号饭,却难以做到。七旅旅长彭明治、八旅旅长张天云这两位战将,皆因过度劳累和情绪不佳而离岗休养。六月底,辗转到哈尔滨西北的三肇(肇东、肇洲、肇源)地区,旅部驻安达。这时西满军区才下最大决心将部队按地区划分,改为战斗队、工作队、宣传队,实行三位一体,执行剿匪反霸、减租减息、发动群众、创建根据地的战略任务,这也是东北局七月会议的精神。

三大任务开展前,首先对部队进行政治思想教育,整顿纪律,黄司令员到各团巡视,严查部队纪律状况。发现有伤兵吃馆子不给钱、看戏不买票,还有砸戏院等严重违纪现象。为整顿军纪,在明水就地处决了两个带头闹事的伤兵,将接兵团的营长魏保山撤职罚当挑夫,整顿了因“七无困难”条件下疲劳作战带来的涣散状况。

剿匪反霸、发动群众、创建根据地是三位一体的任务。不剿灭土匪,就反不了当地的土豪劣绅,群众就不敢起来。群众发动不起来,土匪就难以消灭,土豪劣绅就能在暗中控制群众。剿灭土匪是前提,打击土豪劣绅是条件,发动群众,创建根据地是目的。

东北土匪(当地叫胡子),有两大特点:枪法好、马术精,并因此出名。我们虽是主力部队,经常同日伪、国民党正规军作战,但面对那帮地形熟、跑得快、马术精、枪法准的惯匪,开始真有些不好对付。并且土匪成分杂,渗进了大量民愤极大的原伪满军官、伪警察、伪政权人员,这些人一心与人民为敌,均接受国民党的委派,成为座山雕式的匪徒,在三肇地区有“草上飞”、“花蝴蝶”等人聚集的大股匪帮,他们作战顽强,不愿投降,因而增加了战斗的残酷性,我方伤亡亦大。在剿匪战斗中,有团级干部伤亡的,可见战斗之激烈。

开始时,首先是大部队围剿,在击溃大股土匪、地主武装之后,紧接着把部队分散,化整为零,以营、连、排甚至以班为单位做发动群众的工作。以排、班分驻自然村,几个战士组成小组,挨家、挨户、串门谈心,一次又一次走访群众,从帮助群众担水,扫院子这样一些具体小事做起。这对于接近群众、疏通感情很实际,很见效。群众不仅听我们讲,还看我们做,很快就消除顾虑,相信共产党和人民军队,是真心真意为他们谋利益的,视如一家人,情同手足,从而激发了他们的阶级感情和阶级觉悟,我们的干部真像种子一样,撒向群众发芽生长。这也是我军的光荣传统。如担水、扫院子、家访等具体工作,是任何大道理、大文章、开大会、做报告所不能替代的。宣传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当然重要,如果没有担水、扫院子、促膝谈心,群众是不会轻易相信我军是人民军队的。

在宣传、发动群众工作的基础上,由自然村到村,逐级召开群众大会批斗土豪劣绅,产生了基层政权。真正体现了枪杆子里出政权、枪杆子里造党的理论。

七大中央候补委员古大存随我旅指导政权建设工作,以中央特派员名义向西满分局报告工作。他说:经过三个月的剿匪反霸、发动群众和创建根据地的艰苦斗争,形势完全改观了。我们有了政权,有了地方党组织,医药、医院都有了。从此,“七无困难”消失了,群众纷纷自愿参军,部队扩充兵员,改善了成分,士气普遍高涨,战斗力起了质的变化。人民是人民军队力量的真正源泉,它为即将到来的战略反攻、战略进攻、战略决战准备了雄厚的力量。

进军东北初期,黄师长的“种子”论,在其后的发展中得到了有效的验证。实践证明:种子思想是光辉的思想,种子理论是革命的理论(《毛泽东选集》里就有“共产党人好比种子”的记载),绝对不是逃避战斗,保存实力的军阀思想。

1946年10月开始,部队集中整训后,雄赳赳,气昂昂,重返松辽主战场,改变了敌我进退的形势。1947年5月初,距四平街撤退一周年,我们转入了战略进攻阶段,连续发动了夏、秋、冬的战略进攻。

战略进攻

5月初,我们二纵队(原三师三个旅编成)在刘震司令员的指挥下,以迅雷之势奔袭长春以西30公里的的八家子,以猛虎扑羊动作,捕捉到了国民党王牌军新一军的九十团,干净利落地将其歼灭。紧接着,在一、七纵队协同下,追歼援敌八十七师于小黑林,击毙敌七十一军参谋长,直追至四平以南。

经一段时间整训,我军于9月初发起了秋季攻势。由郭尔罗斯前旗出发,绕经农安、长春、公主岭、四平街等敌军据点,长途奔袭500里,直击昌图之敌一三O师。是日是中秋节,我们披着明媚的月光,在入秋首次瑞雪的掩护下,未经炮火准备,就直冲城内。经四个小时激战,歼敌一个师,俘虏八千人。不等敌军反应过来,又杀了一个回马枪,于四平南之大洼地区,经一夜激战,干净利落地歼灭了新一军的一五O团。该团是王牌军中的王牌。团长王耀云是国民党军中的英雄,被我军当场击毙。为揭穿国民党的一贯谎言,我们用一口棺材,将王耀云的尸体用四匹大马拉着,派吹鼓手拥送到四平街城内,迫使南京中央社不得不承认事实。

吃菜要吃白菜心,打仗要打新一军……这是东北民主联军各部同声齐唱的一首激昂的战歌,站队唱、集合唱、行军也唱,这首歌是动员令,要大家齐来打败新一军,可见新一军在军界中极其重要的地位。新一军列为蒋介石五大主力之首,新一军军长孙立人,被英国元帅蒙哥马利称誉为“东方隆美尔”。此人系清华大学的高材生,保送到美国弗吉尼亚军校攻读。1942年4月率新三十八师在缅甸仁安羌击溃日军,救出被围、行将覆灭的英军第一师,被英国女王请到英国伦敦,亲自授予大英帝国自由勋章。就是这位声名显赫的新一军军长,从1945年11月始,乘美国军舰在秦皇岛登陆,追击我们这支刚进入东北的新四军三师部队,成了冤家对头。从山海关、四平街、长春、德惠都是新一军逞威风。孙立人给新一军带来旺盛的士气和嚣张的气焰。我们只能以局部优势的兵力,一个连、一个营的消灭某一部,打了就跑。夏、秋季攻势,我们接连歼其两个整团,占新一军全部兵力的九分之二,算是很大的大仗了。

东北蒋军以新一军为核心部署,只要一触动新一军,其他各部就向其靠拢,维护新一军不使其受损失,是蒋军各部的责任。蒋空军一得知新一军驻地有战斗,不需参谋总部命令,空军总司令周至柔就主动派飞机支援掩护。就是因为这些,各部队都以能打败新一军为荣,以打硬仗打恶仗为荣。歼灭新一军一五O团,其意义不在于歼敌一个团的兵力,而在于歼敌王牌军中的王牌,是掏心战,表明我军能打硬仗、恶仗,是我敌战斗力升降的重要标志,引起双方高层的重视。据传,在南京的美军军事顾问团为此专门召开了研讨会。

冬季攻势就更热闹了。此时,国民党换上其参谋总长陈诚主持东北战场。陈诚接受夏秋作战失败的教训,将分兵据守改为集团防御。在沈阳北集中了新一、新六、二O七、新五等军,组成了集团防御,我军虽集中了六个主力纵队,却难以寻找突破口。几经运动迂回,终于在北宁线上,新民以西之王道屯、公主屯地区,捕捉到敌新五军,迅速将其歼灭,生俘敌新五军军长陈林达中将,同时将敌四十三师、一九五师师长一并生俘。陈林达是个大胖子,缺乏军人风度,俘虏他的我军班长称:陈林达耍死狗,是个孬种。

歼敌新五军是1948年1月6日,大地一片雪白,天空晴朗,傍晚发起总攻时,无数照明弹高挂于空,五颜六色,把夜晚变为白昼。无数的曳光弹和铺天盖地的炮火,映红了整个夜空,五彩缤纷,煞是好看,战场的美景使人终身难忘。

歼敌新五军之后,就使东北国民党军被分割包围于长春、沈阳、锦州三点,战略大决战的形势逐渐形成。

辽沈大决战

1948年9月,距我们离开苏北正好二年。部队跨长城、转战白山黑水,踏破松辽千里雪,历经千辛万苦,创建根据地,克服“七无困难”,提高了战斗力,终于迎来了辽沈大决战。

由新四军三师主力编成的东北民主联军第二纵队,被敌人称之东总两只猛虎之一,她的行动,已成为敌方判断我方战略行动的一条根据。为了迷惑敌人,二纵隐蔽了电台,改番号为“天津部队”。9月初,各部队秘密向南运动,9月中旬突然出现在义县城下。

义县是锦州的门户,欲图锦州,必先取义县。敌人对义县防御十分重视。城墙既高又厚,相隔几十米有一碉堡凸出城墙外,轻重火器的射界能控制一百八十度,进行三面射击。城外有八米宽、两米深的护城河,紧挨护城河的地方有两道铁丝网,护城河。铁丝网前密布地雷阵地,加上城内重炮拦阻、空中支援,构成多层立体防御。敌人傲气十足地称之为“固若金汤”。

高层指挥对攻打义县十分重视,视为攻锦战役的第一阶段,是攻锦战役的重要组成部分。全体指战员把攻击义县战斗看成是攻锦实战练兵的大好机会,鼓足劲,做好各项准备工作。

战前准备主要是侦察地形,选择突破口,进行逼近作业。攻城突破的重要战术手段是挖壕。白天轻挖,夜间大挖,一直迫近到敌护城河前。

第一次有强大炮兵配合,是各级指战员所没有想到的,大家欣喜若狂。多层炮兵齐射,炮火猛轰,城塌堡陷,泥块把护城河给填埋了,成为步兵冲锋的垫脚石。凌晨发起总攻,当晚即结束战斗。

义县战役,我军最大损失是炮纵司令朱瑞触雷牺牲。

攻克义县,全歼敌暂编二十二师等15000余人,生俘其中将师长(名字忘记了)。此人系滇军将领,黄埔系,对我军高级将领较为熟悉,虽为战俘,尚不失儒将风度。五师政委石瑛接见他,问他有何要求时,他说:“败军之将,不敢做非分之想。如果能予同意的话,请将内人移送锦州城内卢兄、卢峻泉处。免她也受俘虏之苦。”石政委说:“这样做对夫人不是安全之策,甚至有危险之虞。”那将称:“贵军长于围城打援。围锦意在图援军,锦州尚不至于有危险。”两人对锦州战事前景估量的对话,引起我们高度重视:敌有意坚守锦州,组织东西对进,会战于锦的打算。这一有益情报,速报总部参考。

义县战役一结束,各部即向锦州靠拢,准备攻打锦州。

攻锦前,林彪司令员到五师,在营以上干部会上作动员讲话,大意是:五师进步很快,义县打得不错。这次打锦州,是关门打狗,是一场恶仗,要准备狗急跳墙。攻锦州,我准备用两把尖刀,即五师和七师,并肩突破,要不惜一切,要死打硬拼,要有一股不顾一切的狠劲,无论多大伤亡,要冲进去。我们有强大炮兵,用密集炮火打开口子,部队要以密集队形冲锋,要像散大戏那样,你挤我、我挤你的队形往前挤,往前冲。打鞍山、吉林,用疏散队形,一个营用了33分钟才进去。太慢了,伤亡大;要用密集队形,要你挤我,我挤你,冲!要狠,要用足劲,打开突破口。就算五师完成任务!

林彪司令员讲话后,各级首长均以宣誓式的讲话来表达决心。从首长到炊事员都鼓起了一股拼劲、狠劲!

攻锦州的炮火准备也是空前的。参战炮兵分五个层次:总部炮兵,以150以上口径的榴炮编成;纵队炮兵,以野榴炮组成;师山炮营担任抵近射击;团九二步兵炮、重迫击炮随部队跟进;营连八二迫击炮、六零炮直接掩护冲锋。火力准备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在总攻击前几天进行,将敌已暴露的工事编成号,逐个击毁;第二阶段是主攻阶段,五个层次的炮兵齐射,打开一个50至80米的突破口,为冲锋部队扫清前沿的一切障碍。锦州总攻前的火力准备,主要在锦州城的西北方向,五、七师正面就用了三百余门各种火炮。总攻开始后,一、二、三火炮立即执行第三阶段任务,延伸打敌纵深和拦阻射击以打击敌人的反冲击。

锦州总攻开始是1948年10月14日上午10时。按东总命令,总攻信号弹是由五师参谋长汪洋手发的。由于强大炮火齐射,把敌人打蒙了,失去了反应,也无还击的能力,尖刀营仅用了17分钟就冲进突破口,伤亡不大,迅速向左右扩大战果,撕大突破口。

锦州战役准备充分、士气高昂、速战速决歼敌十万余人,生俘敌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兼锦州前进指挥所主任范汉杰中将,兵团司令卢峻泉中将。从总攻开始到战斗结束,仅用了32个小时。

锦州大战前,敌我双方总兵力相当(敌含傅作义部分),蒋军占有装备及海空军优势。范汉杰为黄埔一期生,任蒋陆军副总司令。九个月前调任东北“剿总”副司令兼锦州前进指挥所主任。在他的校长亲自领导下,很有信心地要同他师弟、黄埔四期生、共产党人较量一下,向蒋提出“坚守待援、东西对进、决战锦州、扭转战局”的十六字方针,得到蒋介石的满口赞同。

东西对进是个好主意。西面傅作义有何想法?他在想下一步东北大军进关应如何对应。东面的文章要由廖耀湘来做了。此人在法国圣希尔军校镀过金,1946年5月率蒋五大主力之一的新六军攻占四平街有功,以稳扎稳打著称,向为蒋介石重用。这次由他率领的由新一军、新六军、七十一军、新三军、二O七师(军)组成的精锐兵团,于10月2日由沈阳西进,增援锦州,企图与范汉杰会合,实施锦州大会战,这是蒋介石、范汉杰、廖耀湘精心策划的如意算盘,可惜志大才疏。

这个沉稳持重的廖耀湘于10月2日由沈阳西进,他不是沿北宁线直逼锦州,而是向西北绕道占领黑山、北镇、新立屯、彰武一片地区。作家、记者们都说廖耀湘此举全在“磨洋工”,除含有嘲弄之意外,也是外行之言,小看了这位蒋介石爱将。廖占彰武、新立屯意在截断我大军后勤供应线,从侧后威胁我攻城大军,动摇我攻锦州之决心。还有一着杀手锏,就是在我攻锦酣战不下之时,将他的五个军、15万人组成的精锐兵团投入攻打锦州之战,造成里外夹攻,同范汉杰内应外合,以制我军于死地而一举成功。他完全是一种深思熟虑的战术考虑。战争不仅是实力的较量,同时也是智力的较量。

东总10月12日敌情通报通知各部,敌廖兵团是日占彰武、新立屯,由我十纵、五纵钳击拦阻,各部务必专注锦州,加紧攻城的一切准备。意在告各部不要去理会廖兵团的行动。正巧,此时转来东总副总司令员兼冀热辽军区司令员黄克诚的电报,要攻锦部队的伤员齐送赤峰地区,那里已做好准备。首长们得知这个消息十分高兴,知道黄司令员在此地为锦州大战做了战场准备、后勤安排,平添了力量。三年前就在此地区遭遇“七无困难”,今天成为“七有”的胜利条件。廖耀湘切断我后勤保障线的行动已不起任何作用。说明攻锦之战早有全盘的战略布局。

锦州战役,以我大获全胜而出敌我双方高层意外,战局发展发生了有利于我的急剧变化,演变成为震惊中外的辽沈大战。

从10月20日开始,各路大军奉命向东运动。兄弟部队作前卫,我们纵队晚于他们两天跟进。因我们连续攻义(县)锦(州),部队伤亡大,东总意图将我们作总预备队。开始两天仅以战备行军速度跟进,两日后抵大虎山,前面传来枪炮声。炮声隆隆,催人奋进。此时东总电令我们加速前进,准备投入歼灭廖耀湘兵团之战。部队即以临战姿态,急行军跑步前进。于25日在励家嵩棚、胡家嵩棚一带投入对敌廖兵团的激烈战斗。

歼灭廖兵团之战很特殊,首先是敌人乱了,懵了。范汉杰已全军覆没,蒋介石仍坚持东西对进,仍命令廖兵团攻锦州,夺回锦州。而廖耀湘不听蒋的,自己决定去营口,在营口地区固守待海运关内,或回沈阳守城待援。对此东总已预有部署,着部队穿插至盘锦地区,阻断敌退营口之路,廖已无路可走,只好被迫退向沈阳,在我数十万雄师压迫下哪能不乱。从廖耀湘到连队,上下都乱了套,上头不知各部位置,部队不知自己任务,如何处置当前战斗。而我们战斗情绪特别高涨,枪声就是命令,哪里有枪声就往那里冲,无须按作战程序进行准备,以营、连、排为单位,攻击前进,团以上指挥机关跟着部队向前跑就是了,只要发现敌人,就冲上去俘虏。一群俘虏里就有连以上十几个单位的,甚至有跨师、跨军的俘虏挤在一起,足见敌人乱到何种程度。就这样,用了二十几个小时就把中国国民党最精锐的兵团歼灭了,当场生俘了廖耀湘及新一军军长李涛等一批将领。

26日下午,林彪司令员电令:“敌全线溃退,我应以乱对乱,追。”这是一道作战命令,是在辽沈大决战中向几十万大军发布的一道作战命令,只有十二个字,是我记忆中最短的作战命令,是短的不能再短了。十二个字分三段,第一段五个字,包含了对敌情判断,向全军作的战情通报;第二段,六个字:“应以乱对乱”是向全军下达的作战行动命令,它知已知彼,切合敌我双方的军事态势,切合战场的作战行动;第三段,一个字,追!将数十万大军的行动,甚至营、连、排的具体作战行动都指明了,追就是了。

这是一道命令,也是一道战斗动员令,首长们接电后,人人兴奋起来,立即向全体指战员传达,人人兴奋,个个热血沸腾,忘却了一切疲劳,双脚自动地跑动起来,跑步前进!各级指挥员齐声下令,将铁镐、铁锹扔掉,把米袋扔掉,跑到前面,到处都有敌人扔掉的武器弹药,捡就是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大追击就这样在松辽大地上轰轰烈烈、十万火急地展开了。开始总部还以电报划分各纵、各师所沿路线,甚至规定某部走公路的左半边或右半边,以防止大军堵塞道路,阻碍前进速度。这并不实际。谁跑得快,行军力强,谁就冲在前面。不能让敌人有喘息的机会,不能让敌人再有组织抵抗的机会,目标沈阳!

10月底,巨流河已结薄冰,水及腰深,我们徒涉过河,无一人怕冷叫冻的。从巨流河到沈阳的皇姑屯,约100华里,部队都是跑步向前冲。某团仅用了三个半小时,平均速度28华里,这是徒步追击的速度,是经过连续作战50天、强攻义县、锦州、胡家嵩棚等一连串的大仗、硬仗、恶仗之后,体力付出极大消耗之后所进行的速度。人人心急火燎,个个嘴唇爆裂,刘震,吴法宪也一样。有没有生理学家、医学博士们研究过人的体能活力究竟有多大?人在情绪亢奋高涨时,特别是战斗胜利时,体能的发挥与平常时的比较,是怎样的一个方程式!同30个月前四平街撤退时,体力疲惫情形是一种什么关系?

守备沈阳之敌系周福成兵团,在锦州范汉杰集团、长春郑洞国集团全部被歼灭之后,特别是蒋介石在东北战场上最具战斗力、最精锐的廖耀湘兵团全军覆灭之后,沈阳守敌周兵团虽有10万之众,已士无斗志,成惊弓之鸟,不战自乱,不战自溃,除特务、武装地主作些零星战斗外,敌周兵团实已溃散。11月2日,我们大军潮涌跑步冲进了皇姑屯,冲进了铁西区,冲进了沈阳。沈阳解放了!辽沈大决战胜利了!全东北解放了!(责任编辑刘家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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