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思想的开放个性贺

2001-07-15 作者: 贺 渊 原文 #炎黄春秋 的其它文章

“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韩愈这句寓意深刻的话,用在孙中山身上十分贴切。诞生于19世纪,活跃于20世纪初期的孙中山,之所以能够长久地盘桓于人们的心中,跃然于文人笔下,是因为他的行动与思想仍然影响今天的人们,给我们以启迪。被时人戏称为“孙大炮”的孙中山,却因其思想的超前性而得到了后人的尊敬。

一个了解世界的人

和同时代的人相比,孙中山的经历十分特别。他从13岁离开中国前往夏威夷,到28岁毕业于香港西医书院,接受的完全是西式的教育,当他致力于改造中国的时候,供他驱使的大脑,装满的是进化论的思想、法国大革命的热情以及西方研究科学的方法论。虽然,他生活在传统浓厚的华侨之中,并且全在大学期间,有意识地学习了中国的经史,但是,十分有趣的是,他通过英译本和英文的注释读通了《四书》。因此,我们说孙中山是一个由西学而中学的人,是不为过的。

在孙中山的一生中,他曾因为反清政府,反袁世凯,先后于1895——1911年和1913——1916年两次长期漂流海外,共计达十九年之久,占他革命生涯的三分之二。期间,他因革命的需要,多次作环球旅行,到过北美、欧洲、澳洲、东南亚、日本等地。目力所及,皆为异乡异土,他山之石,自然而然地成为孙中山为祖国独立和富强而战的武器。革命,使孙中山成为一个世界公民。

书本,是孙中山与外界沟通的另一个重要途径。孙中山是一个手不释卷的人。他精通英语,会看日文、法文书籍和报纸。通过书籍,了解当时世界最新的政治哲学思潮走向,掌握新的科学知识。孙对于新知识的渴求,可以从他的追随者黄季陆先生的回忆中得到充分的证明。1923年冬,黄季陆从加拿大回国。行前,有朋友从美国寄来了两本最新出版的书,其中的一本是罗吉尔和麦克本合著的《近代政治问题》。黄季陆在船上将两本书通读了一遍。到广州后,见到了孙中山,孙中山问他:“你刚从国外回来,最近外国有没有新书出版?”黄一听正中下怀,连忙将两本书介绍了一番。孙中山坐在沙发上,专注地听着。等黄讲完后,孙中山从旁边书柜中取出一本书,微笑着问:“你所说的《近代政治问题》一书,是不是这一本?”黄一看,正是,再翻开一看,书上有好多横杠和批注,可见孙中山已经十分用心地看过了。这时,黄有些心虚,怕自己说得不准确。孙中山对他说:“读书要多读新出版的名著,这样才能渊博,才能吸收新知。阅读专著也很重要,这样学问才有系统。你现在已经在做事了,更要抽出时间来读书,不然便追不上时代。一个人追不上时代,便会变作一个落伍者。”可见,孙中山读书不是为了自我陶醉,而是为了与时俱进,把握时代,为我所用。

客观条件与主观因素,塑造了孙中山开放的个性,在思想上消除了彼疆我界,获得了广阔的空间。

借世界潮流以观中国

孙中山认为,欧美社会发展揭示了这样一个规律:民族主义、民权主义(也就是民主主义)、民生主义相递进的发展过程。罗马灭亡后,民族主义大兴,欧洲各国宣布独立。可是,独立后的各国,执行的是专制统治,这种统治让一般百姓不堪其苦,于是民权主义起,18世纪之末,19世纪之初,专制倒而宪政立。随后,到20世纪,物质经济的发展,百年锐于千载,可是人民仍然生活艰苦,贫富分化,社会问题成为主流,劳资冲突,给社会带来了新的斗争不安,民生主义跃然而起。

中国的问题,也不脱此三者。孙中山指出外来的侵略造成的民族问题和专制之下的民权问题,当然是亟待解决的。同时,我们应该避免走资本主义的弯路,在发展经济的同时,预防分配不均和阶级的对立。他提出将“政治革命、社会革命毕其功于一役”,以此规定了中国社会发展的非资本主义前途。

孙中山虽然致力于解决的是中国的问题,但他关注的却是人类普遍的发展轨迹,并以此来勾画自己的发展模式。他的三民主义,最初更多的是他总结西方经验的结果,当然,也是中国矛盾的提炼。正因为如此,他的思想,在一开始颇为时人所不解。

孙中山以为参照外国的经验,不仅仅是少走弯路的问题,而且,体现了人类进化的新的准则——人力的进化。他指出人类由野蛮而专制,由专制而立宪,由立宪而共和。这一进化的过程是类似于自然的演变,是人们在未知情况下的自然走向,并无前车可鉴,或是人们在尚不了解规律的情况下的无奈之举。而人力的进化却不同,他是在已知的情况下的再选择,是借用前人经验情况下的选择。就好比修路开车,人们只会用近来改良过的最便利的开路方式和最好的车,而不会沿着过去的老路从头走一遍。正是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孙中山坚信我们中华民族可以走一条捷径,后来居上,并令欧美“瞠乎其后”;我们可以跨越资本主义的阶段,直接走向集体主义。他夸耀道:当欧洲的社会主义者“还在为实现你们的计划而努力的时候,我们将已生活在最纯正的集体主义制度之中了”。落后的中国,一举而成为他们的样板。

由此可见,孙中山学习西方的目的,在于少走弯路,后来居上。

“择别取舍 惟所最宜”

抱着人力进化的信心,孙中山以“择别取舍,惟所最宜”的态度,环视天下,将许多思想熔于三民主义之一炉,用以实现自己的目标。

孙中山对美国人亨利乔治的思想最为青睐。亨利曾经是一个工人,他的境遇,使他一直在思考,为什么社会发展了,物质丰富了,很多人反而更穷了?财富是怎样流入少数人的口袋里的呢?日思夜想,他终于豁然开朗,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他以为土地占有者,吸吮了社会发展带来的巨大财富,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城市、社会用地需要的扩大,地价不断上涨,土地不具备再生的能力,有地者因此截住了社会发展带来的源源不断的财富。但是,这种状况是不合理的。土地属于全体人类,就像水、空气一样。因此,他提出了征收单一土地税的单税论,使得土地的利益得到共享。孙中山将亨利乔治的思想全盘接受,冠以“平均地权”之称谓,作为“民生主义”的最重要内容。

俄国的克鲁泡特金,同样在思索穷人的面包问题,他的角度与亨利不同。他不赞成社会达尔文主义,提出了“互助论”。他认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是物质进化的惟一方式,自然界的种种迹象表明,善于互助的种群易于生存。同样,人类通过互助和科学的方法,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面包。孙中山在克鲁泡特金与达尔文的学说中寻找自己需要的思想。他和其他仁人志士一样,以达尔文的生存竞争说警示国人:只有自强,才能自存。他的民族主义思想中,反对外来侵略与民族自强是互为表里的,而从他的内心深处,更多的是将民族自强作为反帝反侵略的前提。但是,他认为达尔文主义的进化观是一种野蛮的进化,他们将弱肉强食视为天经地义,是要不得的。人类需要文明与道德的进化,也就是实行社会主义;在国际关系上,采取“王道”而非“霸道”主义。实际上,他对于达尔文主义的接受,是对于现实状况的承认。因为,现实的国际环境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而克鲁泡特金的主义,则是他的愿望,他希望人类应该拥有这样的共存准则。在晚年,他对于苏俄提出的新的国际关系准则十分倾心,要求建立扶弱济贫的国际关系。就这样,两种相互对立的思想,在孙中山的民族主义的思想中得以并存。

民权主义,是孙中山思想中比较复杂的内容。1916年,他提出了直接民权。当时,在国内应者寥寥。他认为西方国家实行的代议制,其代表是否能代表人民是值得怀疑的。因此,在中国以县为单位实行自治,将法律制定的权利、法律复决的权利、官吏的选举权和罢免权都交给人民直接行使,以实现真正的民权。县以上,则行代表制,由各县选代表到省,各省选代表组成国民大会。孙中山勾画了一个直接民权与间接民权相结合的政体。

孙中山的这一思想,并不是空穴来风。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的经济危机暴露了政体的腐败,人们开始对政治制度进行再思考,于是有了各地的进步运动。人们认为旧的制度已经过时,要求直接选举联邦议员,人民能够直接参政议政。1913年美国修改了宪法,补充了直接选举的内容。在一些州里,陆续实行了人民创制法律和复决法律的权利。本来就对西方的社会制度不满意的孙中山,对美国的进步运动颇为认同,并按照他“取法乎上”的一贯作风,要在中国实施最先进的政治体制。

林林总总,无不说明,孙中山思想本身就是一个开放的体系,他的思想有着无比丰厚的土壤。

开放主义思想

现在的中国人,对于“合资”、“利用外资”、“承包”以及“开放”之类名词是熟悉的。然而,这些字眼出自孙中山之口,能够跨过近一百年的时间距离,而与我们如此贴近,不能不令人瞠目而又佩服。

1911年10月中旬,辛亥革命爆发之际,孙中山就在欧洲宣布:“共和成立之后,当将中国内地全行开放,对于外人不加限制,任其到中国兴办实业……外资输入自如水之壑,吾等当首先利用。”首次表述了他的开放主义思想。当然,他这时提出开放,是为了得到各国对于新生的共和国的支持。但是,他以为开放的前提是要以中国利益为本位,以海关税则的自行管理为条件,注意到了民族利益的维护。

1912年3月,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后,在全国各地演说,要在10年内集资60万万元,建成铁路20万里。人们不禁要问:如此一笔巨款从何而来?孙中山以为,可以向外借款。可是一提借债,当时的人自然而然就想到清政府向外借债,总是以出卖国家的利益为代价,孙中山的这一想法,又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

对此,孙中山十分焦虑。他说:现在,我们只能采用西方先进的技术,“例如军器一门,我们从前所用是弓箭刀枪,试问现在战争,能不能用?……我们既采用西法,即不能不借用外国人才。倘不借用他国人才,我们中国就要先派十万留学生,至少也要学十年才能回国,办理建设种种事业。试问此十万留学生经费,现在能筹不能筹?试问此建设事业等到十年后再办,能等不能等?款既筹不出,又时等不及,我们就要用此开放主义。”所谓的开放主义,就是借用外国的资金,借用外国的人才,借用外国的生产技术。

孙中山以为,只要操作得好,对外开放不会损害本国的主权。反而会有利于本国的强大。他以美国为例,美国修建铁路,动用了不少的外债,可是,他们并没有面临丧权辱国的危险。可见,并不是所有的借款都会以主权为代价的。孙中山总结性地说:“政治有国界,至于经济、实业本无国界可言。”

何为操作得好?孙中山指出:一方面,中国与外交往,做到平等互利,条件是关税自主,以便于保护民族企业的发展;取消与列强签订的不平等条约,收回治外法权,外国人在中国要完全服从于中国的法律。另外一方面,我们可以采用民间的行为方式来借款。同时,款项用于发展生产而不是消费。这样,归还不成问题,使借款起到积极的作用。孙中山以兴建铁路为例,提出了三种办法:一是借资兴办;二是华洋合股,在股份中中国应该占有一半以上的股份;三是批给外国人承包,定以限期,期满后无价收回。他特别指出第三种方法最为有利。比如铁路,我们的铁路包给外国人,让他们修筑,给他们四十年的使用权作为代价,所有权在我们手里,到四十年后,我们就可以无偿地收回。不花一分钱,可得铁路若干,极大地使用了外资和外国的人才。同时,我们的主权也未受到一点损害,何乐而不为呢?

孙中山的开放主义,并不是无源之水,他的论断也不是情急之下的信口开河,这是与孙中山了解世界分不开的。毕竟,西方是先进的国家,作为一个落后的国家,可以从中得到有益的经验,只有了解西方国家的人,才有可能从中借鉴,而不是一味地拒绝或者全盘照抄。(责任编辑 程 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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