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干校祭

2002-12-15 作者: 季 音 原文 #炎黄春秋 的其它文章

[ 2002年第12期 “五七”干校祭 作者:季 音 ]

五七干校是响应毛泽东的“五七指示”,在1968年普遍兴办起来的。如今一些不明历史真相的年轻人,很可能以为既然是“干校”,想必是一座书声琅琅的学府,实际上只是驱使大批干部从事沉重体力劳动的一个农场。在这里,对于各种所谓有“问题”的人,日子很不好过,等待他们的,是批斗、凌辱和苦役……

五七干校这一幕已成为历史。但往事灼灼,仍然难以忘却。

1968年9月,人民日报社在北京郊区房山县农村办起了五七干校。干校的成员大体上分为两类:一类是一般干部,他们的任务是通过参加体力劳动,改造思想,“斗私批修”;另一类是有问题的人,他们当然不是轻松地改造思想,而是在交待问题和罪行接受审查的同时,负担干校里最苦最累的活。我在国民党集中营里坐过牢,自然属于后一类,干校一成立就被送了进去。按照“文革”年代的造反逻辑,凡蹲过国民党监狱的革命者,无一不是叛徒。那年头,林彪、“四人帮”把共产党的干部队伍说得漆黑一团,大刮“揪叛徒”黑风。我与其他一些战友,尽管都是九死一生从上饶集中营越狱出来的,却在干校统统遭到批斗、迫害。

干校在房山的时候,还附设了一个“牛棚”,专门关押走资派一类被认为问题严重的人。他们集中居住在一间潮湿的地下室,被严格管理,不能自由行动,每天早晚都得对着毛主席像“早请示,晚汇报”,历数自己的罪行,汇报个人思想活动。晚间,我经常看到他们冒着刺骨的寒风,列队站在室外,齐声朗读“最高指示”,那声调,听了令人凄然。我蒙造反派宽大,没有被送进“牛棚”。

人民日报社的五七干校从1968年创办起,到1976年粉碎“四人帮”结束,历时八载,并且三易校址。最初是在京郊房山县常舍大队,办了一年零四个月,即远迁河南省叶县农村,最后又搬回北京市昌平县小汤山附近。我是“三朝元老”的“蹲班生”,三个地方的干校,我都是留校学员,自始至终经历了全过程。风风雨雨,度过了八年时光。

干校学员是实行轮换制的,每半年或几个月一期。熬过了为时半年这段艰苦劳动和吃大锅饭的集体清苦生活,就能回京与家入团聚。每逢学员们早就盼望的结业这一天到来时,干校里到处喜气洋洋,人们打点行装,欢欢喜喜地走上回城之路,准备与家人团聚。我却只能与少数人继续留在干校看家,准备迎接下一批学员的到来。每次干校结业,都是我最痛苦的时候,眼看着人们都欢天喜地地走了,平时喧闹异常的干校,顿时冷冷清清,一片死寂。我如同一个废物,被遗弃在这个角落里。

有些年,我也享受过与学员差不多的待遇,可以按规定时间回家与亲人团聚。在小汤山干校的时候,两个星期休假一次。到干校结业时,我也随大队回城。所不同的是,在家休息几天,别人上班工作了,我却得跟着新学员一起,又回到干校,开始新一期的劳动锻炼,我始终是个“蹲班生”。如此反复轮换,我不记得干校在八年中究竟办了几期。

随着新学员的到来,冷落的干校又热闹起来,与上一届一样,人们投入紧张而内容相同的劳动,种麦子,种水稻,养猪,种莱……

为了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有时我们也来到村里与社员们一起开会,学习“最高指示”,忆旧社会的苦,思新社会的甜。不知怎的,有些社员说着说着,就忆起“大跃进”与三年困难时期的苦,吃不饱饭,人都害浮肿病,哪个村饿死了多少人……我们一听不对头,尽力想把话岔开去,可是不管用,这些社员还是没完没了唠叨着这些心酸事。也许因为这些事时隔不久,记忆犹新,他们忘不了。在叶县干校附近的农村里,尽管农民的生活困苦,依然到处充满“文革”式的革命气氛,村子里原先供奉的土地爷的土龛里,神像移走了,请来了毛主席像;不时还可见到农民脚步零乱地跳起“忠字舞”,但很难说是一种舞姿,只是在机械地移动脚步而已。

我们在干校的生活,比起城里时是差多了,尤其是平时生活比较优裕的人,到了这里,简直感到清苦极了。早晚是馒头稀饭,外加咸菜,天天如此,中午才能吃到一份大锅菜。开饭时,有些农民跑来,看到我们餐餐都在吃大白面馒头,羡慕地说:“你们干校里天天在过年。”原来,附近的农民要等到过春节时才能吃上白面馍。人民生活依然如此贫困,使我感到深深不安。

我们干校从房山搬迁叶县是1969年年底动员,1970年年初开始行动的。l969年l2月底,正当人们准备过年的时候,负责领导干校的军宣队政委突然宣布,房山干校要立即迁往河南省叶县,原因是中央下令备战,要准备打仗。后来才知道,这就是林彪签发的著名的一号战备令。名为战备令,实为驱逐令,凡中央各部门的走资派,以及各种被认为有问题的人,统统都要赶出北京,送往外地。

大家在房山住惯了,这儿离北京近,回家也方便,都不愿意远迁河南。一些没有辫子可抓的人,就大发牢骚,反对南迁。军宣队为了排除阻力,统一这些人的思想,举办了“毛泽东思想学习班”,我也荣幸地被吸收参加。学习班只学两条毛泽东思想。一曰“备战备荒为人民”,重点是备战。军宣队一位政委,在学习班上侃侃而谈,大讲国际形势。他说,仗是一定要打的,我们要立足于打,而且早打,大打,千万不能麻痹。打仗固然要打烂一些坛坛罐罐,不过大战起来之日,也就是资本主义灭亡之时。他对战争前途很乐观。讲完“世界大战不可避免论”,接着他又联系实际,讲干校的搬迁问题。他说,如果仗打起来,北京必然首当其冲,为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中央决定把一些可以离开的人往外地疏散,北京附近的干校统统要搬到内地,学员们最好是全家一起搬。果然毛泽东思想威力无穷,经政委这么一吓唬,大家再一议,反对干校南迁者不作声了,表示服从组织安排。有几个人还表示愿意把全家搬到河南干校落户。

学习班学习的第二条毛泽东思想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这也是有针对性的。干校南迁的消息传出以后,了解河南情况的人说,叶县是个出名的穷地方,到了那里少不得要吃苦头。何况在远距北京的千里之外,此去就别想再回北京了,说不定就要累死在外地。军宣队政委在讲话中,驳斥了这种怕苦怕死的思想,他说,干革命就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有人背地里散布说叶县是个穷地方,这是谣言,显然是别有用心的人在捣鬼,大家要提高警惕,注意这种阶级斗争的新动向。经政委如此活学活用地讲解了这两条毛泽东思想,干校南迁的思想障碍基本消除。

河南干校新址在离叶县城十几里地的刘庄大队,新址上除了几间破草房,就是一大片空地,一无所有,干校大队人马如果马上开过去,吃住都无法解决。于是决定先成立一个先遣队,去那里盖房子,同时做其它准备工作。等一切就绪了,再把整个干校搬过去。这先遣队肯定是要吃苦头的,人们估计,弄得不好,很可能到那里连吃饭也很困难。由什么人来组成先遣队?经军宣队和造反派的头头们研究,决定主要由有各种问题的审查对象参加,“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最高指示,理应最先在他们身上落实。另外由军宣队派几个干部带队。我,当然是先遣队员之一。1969年的岁末,天气特别寒冷,北京经常刮着五六级的西北风,飞沙走石,冻得人们不想出门。老天爷好像要考验一下我们这些即将远行的人,是否真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在“文革”那个非常时期,人们过新年的观念已经淡薄,我更是如此,临走前几天忙于收拾行装,无暇考虑过年。1970年1月3日,我们登上南下的列车,次日早晨到许昌下车,再换乘汽车,4日傍晚,才到了叶县刘庄大队。我们十几个人在几间破草房的地上铺上麦草,勉强住了下来。

眼前最紧要的任务就是赶快给干校建几十间校舍。军宣队有指示,干校建设要发扬艰苦奋斗、自力更生精神,主要靠自己动手。带队的干部打听到离干校十几里外有座卧羊山,山上盛产石料,附近的老乡都在那里采石头盖房子,用石块垒墙基盖房,既结实,又省钱。带队干部随即作出决定:从先遣队中抽一部分人,组成采石队,上卧羊山开采石料。

我在柏各庄农场和干校已经劳动了数年,自问各项农活还能对付,唯独开采石料的活却没有干过。过去在乡间看过山边的一些采石场,干活的全是壮汉,光着膀子,挥动着大铁锤,叮叮当当的砸石块,嘴里还不时喊着劳动号子。这些采石工都是专门干这一行的,既有强健的体魄,又有一手专门技能,把那些形状不规则的大石块,修成一方方整齐的石料。我们这些过去拿笔杆的书生,能干得了这项重活吗?我心里有些狐疑。

采石队由13人组成,其中6人是编辑部的知识分子,7人是报社行政部门与印刷厂的,全是“文革”中的受审查对象。1月l6日,在春节即将来临之际,我们这支队伍,带着简单的工具,开赴卧羊山。

卧羊山在叶县的东北部,它高出地面不过l00多米,周围长度也只有3华里,由于这一带都是一马平川,在大平原上隆起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就显得分外稀罕。

在离卧羊山不远处有个村子,名叫汝坟店。当我们进驻这个村子的时候,老乡们听说我们是上卧羊山采石头的,都惊讶得不敢相信。他们说:“同志啊,这活可不是你们干的,你们干不了!”大约他们看出,这支文质彬彬的队伍,显然都是干部。

“我们能行,干得了!”采石队里有谁回答了一句。我心里想,恐怕还得走着瞧。

一天,队伍终于拉上卧羊山。

山上很热闹,东一拨,西一拨,到处都是附近各生产队赶来采石料的民工,叮叮当当捶打钢钎的声音震响着山谷。我们选择了一块比较好的山坡地,就摆开阵势。编辑部的同志干这些活全是门外汉,幸亏我们中间有两位印刷厂的师傅,他们干活比较内行。在他们指导下,我们开始干了起来。

开采石头主要有三道工序。第一道是在岩石上打眼,由两个人操作,一个抡大锤,一个扶钢钎,在石头上打出一个个几十公分深的洞。这活相当累,也有些风险,我们因为操作不熟练,发生了多起大锤砸伤人的事故。

第二道工序是在打好的岩石眼里安放炸药,然后引爆。民工们把它叫“点炮”。这活最为惊险,点燃导火索后,就必须拔腿飞跑,找一处安全地点隐蔽起来。炸药爆炸后,轰隆一声,大小石块炸得满天飞。干这项活的人要能快跑,机灵,不然容易造成伤亡事故。

第三道工序是把炸裂的石头撬开。爆炸后岩石裂开了一道道缝,就用撬棍去撬。石头先是发出哧哧的松动声,接着是咯吱咯吱地响着,最后是扑通一声,石头滚出地面。这时候,我们这些撬石人就腾出手来擦擦汗

我们几个人轮换着干这三种活,这样就能全面掌握开采石头的技术。有一段时间,我担负“点炮”任务,这是一项比较危险的活。一天,在石块上打眼的任务完成了,装好了炸药、雷管,采石队的人员便撤退到山下的安全地带,只有我一个人负责点炮。我点燃了一支香烟,在点导火索之前,紧张地注视卧羊山顶上的动静。这小小的卧羊山上开采石头的民工很多,为了统一行动,避免伤亡,公社派出一个人在山头上指挥,他挥舞着一面三角小旗,大声地发出各种命令。

“准备点炮!”山头上传来命令,小旗舞动着。这是通知各采石点抓紧装药。

工地上的空气紧张起来,各采石点上的人纷纷往外撤退。

约摸过了五分钟,山头上传来命令:“点炮!”

我立即沉着地点了好几炮。导火索发出丝丝的响声,爆发出点点火花,说明已经点着了,这时可不能有一秒钟迟误,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拔腿飞奔,一会儿就跑到山边一个隐避处,蹲了下来。

轰隆,轰隆,轰隆,……连续不断的一片爆炸声,惊天动地,震撼着卧羊山,爆炸的烟尘弥漫山头,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随着爆炸声飞向天空,很快又像冰雹似的掉到山坡和地上,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有的大石头落在山上,轰的一声,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我们到卧羊山不久,就听说发生过一场惨剧。汝坟店采石队强令一个地主子弟当点炮员。那时候农村里普遍实行一项政策,凡是最累最危险的活,就让黑五类子弟干,这同干校的做法有类似之处。这个地主子弟腿有残疾,平常就走不快,再加上导火索短,他刚点着炮没跑出多远,背后轰隆一声,爆炸了,一块飞出去的大石头从半空落下来,把这个不幸者当场砸死。

我幸亏战争年代在部队里多少受过些锻炼,腿跑得不慢,使我这个点炮员连一层皮都没蹭掉。

日子长了,我们在山上愈干愈熟练,开采的石料,一卡车一卡车的运回干校,盖起了几十间平房。这些房子的半截墙全用石块垒成。卧羊山上的石头不但坚硬无比,而且颜色各异,有紫红的,有橙黄的,有白色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老乡们来参观干校,看到一排排整齐而好看的房屋,都赞不绝口。

我们在卧羊山上整整干了一年多,天天和石头、挠杆打交道,还真干出了滋味。干校领导把我们这些所谓有问题的人,送上卧羊山劳改,要我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从事最累也最危险的活。我们是苦中求乐,取得精神上的平衡。我心想,与其在干校天天学习最高指示,没完没了地开会检查思想,交待问题,还不如在卧羊山上光着膀子抡大锤来得痛快。

当我们完成采石任务,离开卧羊山返回干校时,我回头望望这座曾经洒过大量汗水的小山,心头不觉涌起一股复杂的感情。

1971年“九·一三”事件发生后,震动了中国,震动了世界,也震动了五七干校。

人民日报社干校是在林彪的一号备战令下,从北京南迁到河南省叶县的。如今林彪垮台了,叶县干校的命运,又成了人们背地议论的中心。为什么要把干校从房山搬到叶县?难道就让我们困死在这里吗?

这时期,干校接连发生了一些不幸事件。

理论部的编辑王日东,高高的个子,平时看来身体还不错,不知是由于劳动过累,还是营养不良,突然病倒,叶县附近没有像样的医院,急送平顶山市医院治疗,路上要花费数小时,再加上几十里路的颠簸,致使病情加重,抢救无效而死亡。

一位叫张今吾的图书馆干部,不知是什么原因,不明不白地掉进村边一口井里淹死。是自杀?是他杀?不清楚。俗话说,人命关天,照说这是件大事。可是张今吾是一个因历史问题而受审查的人,人命在他身上就不关紧要了,听说干校领导未派人去作深入调查追究,就此不了了之。

农村部有个女编辑,名叫蓝村,是抗日战争初期奔赴延安参加革命的老干部,也因历史问题受审查,长期留在干校。她矮矮胖胖的,患有高血压、心脏病,平时只能勉强支撑着干点轻活。一天,她心脏病发作,倒在床上,动弹不得。干校领导吸取教训,决定把她送回北京治疗。我看她躺在担架上,双目紧闭,一言不发,样子实在可怕。到北京后不久,她终至一病不起。

干校里还有些人,带着这样那样的病在劳动,他们担心哪一天会突然倒下,走上已死亡者的同一条路。

我呢?当然也希望把干校搬回北京去。家里老的老,小的小,离家近些总好有些照顾。可是我没有发言权,只能听任命运的摆布。

总之,干校里人心惶惶。负有领导责任的军宣队,压力越来越大。

干校领导班子里有一位老干部,他为人正直,有一天,和军宣队头头争吵起来。他坚决主张把干校迁回北京郊区,那军宣队头头则推说这困难,那困难,叶县干校建起来不容易,丢了可惜。我在旁看得出,在双方争论中,军宣队头头显得理屈词穷。说实在话,“九·一三”事件以后,毕竟大气候开始变化,硬着头皮在叶县继续走“五七道路”,越来越不得人心。

经过了一段时间酝酿,1972年,人民日报社干校终于从叶县迁回北京郊区昌平县小汤山附近,在那里建起一片新校舍。

我被调到干校伙房劳动,伙房里管事的师傅全是从报社食堂里调来的,也和学员一样按期轮换,我则是不参加轮换的长期固定工。师傅们都和我相处得很好,他们不问你是老右老左,只要认真踏实干活,他们就高兴,对你绝无歧视。

我在伙房里担任火头军,负责烧火。干校里生活简单,每餐伙房只要烧一大锅菜就行,可是吃饭的人多,而且干体力劳动活,大家都很能吃,一顿饭吃四五个馒头是寻常事,因此伙房每餐都要蒸大量的馒头,蒸馒头的大笼屉垒起六七层,一米多高。笼屉上锅以后,烧火就成了关键,火要烧得最旺最旺,不消二三分钟,蒸汽就穿过最顶层的笼屉,直冲屋顶,这就成功了。馒头蒸熟后打开笼屉,又白又松软,香喷喷的,不用菜就能吃几个。

相反,在这关键时刻,如果火上不去,过了几分钟,最顶层上的笼屉依然没有热气,师傅们就会急得直跺脚,因为火不旺,即使烧得时间再长,馒头也蒸不好。打开笼屉,馒头全趴在屉上,皮上全是小麻点,用手一按就是一个凹洞,吃起来粘牙,既不香又不松软。蒸出这样的馒头,给师傅丢了脸,责任全在火头军。

因此,每当蒸馒头时,笼屉上完了,师傅立即就跑到灶头来看火。这时也正是我最紧张的时候,全神贯注着炉膛,一点也不敢大意。当师傅看到灶膛里火势旺盛,火苗呈白色,亮得刺眼,就放心了,高兴地拍拍我的肩膀走回厨房。今天蒸出的准是好馒头。

我为了把火烧好,也着实下了一番功夫。老农民说:“人心要实,火心要空”,这是绝妙的经验之谈。烧火最忌心急,死命地往灶膛里塞煤塞柴火,塞得满满的,空气不流通,火既烧不旺,又费煤费柴火。干校伙房里主要烧的是煤,我常年同煤打交道,也就渐渐摸熟了它的个性和脾气。我把好煤和次煤分别堆放,在刚点火时最关键的当口,就舍得用好煤,等到火烧旺了再掺些次煤和煤末,火仍然可以保持旺盛势头。当灶膛里的熊熊烈火由红变白,真正达到了白热化的时候,我心里比什么都高兴,一切人间的忧愁与烦恼,都丢到了脑后。

从此,我成了固定的火头军。每期干校轮换,伙房的师傅来到,他向干校领导提出的第一个条件,就是必须把我调去烧火,说这是上期的伙房师傅告诉他的一条切身体会。干校烧火任务渐渐变成非我莫属。想不到我这个被造反派视为不够格的记者,成了一个够格的火头军。

说实在的,干校八年,说得好听点是锻炼了八年,实际上是受了八年折磨,浪费了几年大好时光。那时我眼光短浅,总以为“左”祸难除,“四人帮”及爪牙将继续横行下去,短期内中国无望摆脱灾难,自然我也无出头之日。我几乎陷于绝望之中。

重新给了我生活勇气,使我看到了希望之光的,是1976年春天的天安门事件。它像一声惊雷,撕破重重黑暗,震惊了全国,也震惊了我。它使我看到中国人没有被“左”的恶势力所征服,所压倒。

1976年10月6日,“四人帮”覆灭,中国走出了黑暗,使我看到了希望之光。

1976年10月底,人民日报社干校终于走完了它的历史过程,我又回到了编辑部。

(作者系人民日报社农村部原主任)

(责任编辑 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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