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毅元帅的诗人风范

2003-05-15 作者: 袁 鹰 原文 #炎黄春秋 的其它文章

[ 2003年第5期 陈毅元帅的诗人风范 作者:袁 鹰 ]

陈毅元帅的品格风范,如郭沫若赞誉:“一柱天南百战身,将军本色是诗人。”他一生喜爱诗词,也写了大量诗篇。记得50多年前上海解放以前,就秘密传抄过他的《梅岭三章》,“此去泉台召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取义成仁今日事,人间遍种自由花”这些慷慨悲歌的诗句,曾经鼓舞我们这些身处地下斗争环境的青年人的斗志。上海解放后刚几天,他在交通大学礼堂同上海青年学生见面。身经百战、指挥大军解放上海的将军,那天穿一身白衬衫黄军裤便服,一进会场,就向起立欢呼的青年学生们鞠躬致礼。他在讲台上谈笑风生,说:青年朋友喜欢诗,唐诗里有两句:“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上海解放了,国民党反动派就像黄鹤那样一去不复返了,要靠我们大家来建设新上海。话音刚落地,顿时赢得全场如雷掌声。上海人第一次领略到这位叱咤风云而又平易脱俗的儒将风采。

上海解放后三年,作为上海市委机关报《解放日报》的工作人员,我有多次机会聆听市委第一书记兼市长陈毅讲话。有一段时间,他的工作重心似乎放在华东军区司令部,移驻南京,不免使人有寂寥之感。但是后来我却得到另一种机缘,作为《人民日报》副刊编辑,得以捧读并亲手编发他的诗词稿件,比读者先拜读原稿,先瞻赏那龙飞凤舞、潇洒飘逸的书法,就更感到幸运了。

20世纪50年代中到60年代初,陈毅同志在《人民日报》副刊发表了不少诗篇。怀人伤逝,感事抒情,纪游揽胜,内容广博,体裁多样,旧体诗五言、六言、七言、古风、律诗、绝句齐备,还有自由体新诗,使读者得到丰富的精神食粮和精美的艺术享受。评论陈诗,需要长文宏论。作为副刊编辑,我们对作者在处理诗稿时的一些小事自有特殊感受。陈总诗作都是亲笔原稿,从不打字复印,下署“陈”字样,也从不由“陈办”代劳。我们一见到信封,就会欣喜相告:“陈老总又有诗稿来也!”

1957年4月28日李大钊烈士殉难30周年之日,陈毅同志发表六首五言绝句悼念,第四首有句云:“人民柴市节,浩气贯长虹。”用文天祥在燕京殉难典故(柴市即今北京宣武门外骡马市大街菜市口,古刑场)。发表后,收到读者来信,指出文天祥就义处并非柴市。我们当即转去陈总办公室,三天后就接到他亲笔复信:

人民日报编辑部:

五月六日你处转来王九一和闻舟两先生的信,今日下午收到。他们信中指出文天祥就义处应在今安定门交道口以南府学胡同地方,不在今宣武门外骡马市大街。他们这一指正是对的。除专函向他们致谢外,并请你处将此信登更正栏。

陈毅五月九日

1958年3月,陈毅随周恩来总理访问友好邻邦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回来,寄来一组《访问朝鲜诗录》,附有一信,专门关照几件事:

一、送上访朝诗录请登载。

二、建议你报与中国青年报、北京日报、解放军报四家联合同日登载。由你报负责组织,希望帮助并同意此办法。

三、北京日报1955年专门征诗,我答应他们,直欠债至今,为了还债,有此必要。余二报亦屡屡征稿,藉此报答其盛意。否则别人不满,说我只给你报服务。今后仍应多登你报,以销路多读者更广泛广大也。

四、稿酬只要你们一家的,不要他们三家给。因篇幅不少,是否一天或两天登完,由你们决定。

五、诗句不妥之处,委托你们和他们修改,欢迎指教。

这组诗共12题,17首,最短的七绝四句,最长的是《在朝鲜的上阳村》,新诗74行,一天是登不完的。我们按陈毅同志嘱咐,同那三家编辑部商量,分别从3月l 5日起陆续发表,为照顾各报版面安排的技术问题,也并未约定同日见报,我们想作者定会谅解的。

陈毅同志对读者来信指正一处小差错表示谢意,对报社三年前的约稿“欠债至今”一直未忘,对诗的篇幅不少由编辑部决定如何刊登这类小事,都一一细心交代清楚。这封信我们在文艺部全体会议上宣读过,大家对陈总的高尚朴实的品格和平易近人的作风,都留下深刻的印象。久当编辑的人,每天要同各类作者交往,对比之下,高低立辨。陈总信上殷殷说明同一诗稿何以要发四处的理由,特别关照稿酬只要一家的,从这类细微处能见到伟人的风范。

正如陈毅同志信中所说,他后来写的诗(无论是新诗还是旧体诗词),大部分仍交《人民日报》发表,这自然是我们的殊荣。他作为外交部长出访亚非欧各国的诗篇,考虑到对国外的影响,多数也登在《人民日报》上。其中《赠缅甸友人》那首:“我住江之头,君住江之尾,彼此情无限,共饮一江水。我吸川上流,君饮川下水,川流永不息,彼此共甘美。彼此为近邻,友谊长积累,不老如青山,不断似流水。……”情深意挚,感人肺腑,又由作曲家谱成一首抒情歌曲,成为东方歌舞团一个最受欢迎的保留节目。前些年我访问缅甸时,望着澜沧江下游湄公河的清流,不止一次地同缅甸朋友谈起这首诗。上了年纪的朋友都记得它,赞美它,我就不无得意地说我有幸当年经手发表这首诗,使缅方人士惊羡不已。

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第二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林伯渠老人,1960年5月29日因患心脏病在北京病逝,享年75岁。对这位早年即参加孙中山先生的同盟会,为中国革命事业奋斗一生的老一辈革命家不幸离世,举国军民同声哀悼。陈毅元帅其时正以副总理兼外交部长身份出访蒙古人民共和国,接到噩耗,自然十分伤感,即作诗表示悼念之情,并连同林老遗诗一并寄给我们。

副刊编辑部同志:

寄上林老遗作及我所写挽诗,请刊登日报。要求把林老遗作放在前面。

敬礼!

陈毅10/6(6月10日)

我们遵照陈毅同志的意见,将林老遗作和陈毅挽诗同时刊登在6月14日的副刊上。林老上一年(1959年)8月率中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团访问蒙古人民共和国时作《少年蒙古》七律二首:

山环一水太而都,春满新邦万象苏。

跑马余风总作健,射雕能手有前途。

稚松自长背阳茂,戈壁丛生细草腴。

蒙古包中话沿革,牧民已失主和奴。

望澈曙光苦未眠,却已鸡鸣步独先。

伟业相将随老大,雄心终是思华年。

充分生活需维达,协调宫音赖主弦。

建基正为谋宏远,真理从来破不颠。

林老这两首诗,当时并未公开发表,只寄给诗友。陈毅同志特地抄录寄来,连同他的挽诗,题为《在蒙古首都闻林老逝世写长律二首》:

北京讣到影瞳瞳,故旧从今不再逢。

革命一生毫不愧,路线正确是英雄。

长征走步关山月,晚岁诗吟跃进红。

访问蒙古留友谊,此间吊唁悲哀同。

疑真疑梦事朦胧,恍惚围棋又相逢。

论政衡文成往迹,伴游催诗记音容。

投身革命轻艰险,面对谈判战恶龙。

七五高龄今结束,风流文采几人同。

字里行间,表达对比他年长十几岁的前辈革命家的推崇与尊重,也追叙两人论政衡文伴游催诗的友情交往,情深谊重,使我们从另一个侧面领略到将军诗人的本色。

(责任编辑舒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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