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与行

2003-11-15 作者: 陈四益 丁 聪 原文 #炎黄春秋 的其它文章

[ 2003年第11期 知与行 作者:陈四益 丁 聪 ]

知难还是行难?回答五花八门,有说知难行易的,有说知易行难的,有说知难行亦不易的,也有说知易行亦不难的。各种可能都说,结果等于不说。对于知行的孰难孰易,我觉得并不紧要,关心的倒是,为什么明明“知”的,到时候又不知了;明明要“行”的,到时候又不行了。

先前不说,从新中国成立算起,到1958年,唯物论讲了十年,唯心论也批了十年,批胡适,批《武训传》,批俞平伯,光是批胡适唯心主义的文章就收了七八本集子。但到了“大跃进”的时候,“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不怕做不到,只怕想不到,只要想得到,一定做得到”,报上天天说,人人口中念,比胡适先生的大胆假设要“唯心”得多了,有几个起来说它是唯心主义?好像原先弄得清清楚楚的唯物论者,一下子把道理浑忘了。

后来渐渐懂事,才知道不少人不是不“知”,而是不“行”,不是不想“行”,而是不敢“行”。“彻底的唯物主义者是无所畏惧的。”“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话是不错,也有个彭大将军真个“敢”了一把,结果如何?人所共知。于是,“知”的要装作不知,行的要躲着不行,从庐山的1959年之后,天下准予无所畏者,只剩得一人。这惟一无所畏惧者搞起了唯心论,“知”的是非固然搞混,“行”的手脚也都捆绑了起来,积年累月,同心造的幻影作无穷无尽的斗争,直闹到经济濒临崩溃,政权陷于瘫痪,文化趋于灭绝。

巴金老人快要到百岁诞辰了。他到晚年,呼吁要说真话。有人不以为然,觉得这要求标准太低。其实,只有经历了那个世纪种种事变并认真思考过的,才知道这三个字的分量。坚持唯物论,起码的条件是要允许讲真话,敢于讲真话。

大凡这个世界上已经发生了和正在发生着的事情,都是客观存在。既是客观存在,便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希望也好,不希望也好;说也好,不说也好,总之它是存在的。我们可以分析其出现的原因,解释其存在的根据,预测其发展趋势并采取正确的应对措施,但无法抹杀其存在。以为只要我不说,事情就不存在,岂非自欺欺人,说得“哲学”一点,叫滑向了唯心论!这似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但真要行起来,偏又有人相信,只要不说,就可以不承认,只要不承认就可以“消灭”那个存在。于是想方设法把自己不愿意看到、听到的事情盖起来,把眼睛嘴巴封起来,甚至不惜采取压制的办法,以为这样就天下太平。不久前刚刚处理的程维高,当他大权在握时,就是这样做的,好像他把揭露其腐败的人抓起来,送去劳教,封住众人的嘴,他的腐败就会消失一样。再前不久,“非典”蔓延之际,也有人不顾事实,硬说没有控制的“非典”已经得到了“有效的控制”。即便这是出于某种“良好的愿望”或所谓考虑“大局的稳定”,也是以主观意愿当作了客观现实。为了这种唯心论,我们国家和人民遭受了多大损失,有目共睹。由此想到,就坚持唯物论而言,不是“知难”,也不是“行难”,难的是如何消除有人用手中的权势禁止人们“知”、禁止人们“行”,创造一个知行合一的良好环境。诗曰:

不是知难行也难,知行合一屡遭残。

请君暂上楼头望,错认风光只为瞒。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二维码分享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