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大午访问记周

2004-03-15 作者: 周 勍 原文 #炎黄春秋 的其它文章

今年49岁的孙大午,是中国第一位拥有亿万身价而”越位”放言的民营企业家,被传媒称为”农民英雄”,因在北京大学等高校宣讲”三农问题”获得知识界的认同。2003年5月27日被以”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等罪名拘捕入狱5个多月,在国际和大陆媒体、特别是知识界引起强烈反响,后”控辩双方”达成妥协:孙以”判三缓四”的形式出狱。在接受记者访问中,孙大午回顾了自己的人生、创业和结识知识界的经过,介绍了入狱出狱的过程,并发表了对”三农问题”和中国民营企业发展的最新思考和看法。

拆庙养和尚是解决农民问题的关键

周:据悉,在目前巨额的金融市场上,我国的农村经济和民营企业可融资的份额还很小,而且大多是以传统的民间私人借贷为主,但国企和暗箱操作的银行借贷却占了很大的份额,请你谈一谈这方面的现状和解决方法。

孙:其实农村的资金都被吸收去建”东方明珠”了,建大城市了。人们总是看到税费对农民的剥夺,其实这种税费的剥夺在我看来还是小数,真正的剥夺是农民辛苦攒起来的看病的钱、建房的钱被信用社、被邮政储蓄吸走了。这是一种经济上的剥夺。还有一种就是对劳动力的剥夺,对劳动力的限制,即农民想干点什么,处处都有阻拦。我想本来对于农民来说,从事养殖、种植、加工是一条龙的产业化的活动,是企业的行为。可现在你就只有一个种植的行为,你的土地不能挪为他用,对农民的束缚非常大。我给你讲细致点,比如大午集团,它是个什么路呢?大午之路就是自力更生、互惠互利、互为带动、循序渐进、滚动发展之路。互惠互利,即这个地方很穷,可它有两个资源,一是有劳动力,另一个是有粮食。那么我们就借农民的粮食,先让农民把玉米存在这儿,按5毛钱一斤作个价,三个月或半年以后给你付款,如果3个月后,玉米价涨了,涨到了一斤8毛钱,到时候我们就按8毛钱给你。随高不随低,这样一来既保障农民的利益,我们企业也不吃亏。对于农民来说挺合适的,粮食放到我这儿,价格有保障。对企业来说,这些玉米就是加工饲料的原材料,我们先用赊来的玉米加工着,等玉米涨价了,我们的饲料也就跟着涨价,这样不用向银行贷款,企业就取得了一笔流动资金,企业就起来了。然后再集合村里农民的剩余劳动力,这就是大午集团起步的原始过程。

关于农村改革和发展,我的主张就是缩县减乡村自治:缩县就是说现在县里的机构太庞大了,要缩小它。一个县就有60个局委办,压缩到十几个就行了。减乡:原来一个乡镇有2万到3万人口,大的乡镇也就是4万人口,而减少后的乡镇,起点就要4万到10万人口,你山区土地面积大,人口可以少一点,4万左右。人口密集区10万就可以,要这么多乡镇有什么用呢?比如徐水50万人口,10个乡镇就可以了,这样就可以减轻农民对乡镇这一级的负担。那么乡镇减少了以后,它自然就形成了一个中心镇,一个县城有着5个到6个中心镇,这就是城市的雏形。农村完全放开,实行村自治,具体实施办法就是县、乡拆庙养和尚。你没有这个庙了,和尚去哪?养起来了,你原先开多少钱,现在还开多少钱,哪怕再多给你点儿奖励,再给你点下岗费,还给你工资再往上提多少。这个好处是一次性了结,这个机构不会再庞大了,它不会再滋生另外的附着人员,你知道,一个土地局,它需要40个人的编制,可现在400人都不止啊,可它还在扩大。所以你把这个机构拆掉,把这些和尚养起来,国家开始算账,可能要亏,用不了一两年国家会取得巨大的收益。农村自治放开以后,它会万马奔腾,会各显其能,农村各行各业能人不少。现在咱们国家,尤其是高层,特别累啊,农村是个大包袱,苦思冥想,怎么解决农民问题,怎么帮助农民,怎么让农民富裕起来。实际上你不要想了,你们把农民放开,农民自己就富裕起来了。

民营企业缺乏活动空间和合法空间

周:你觉得你的那场官司对民营企业和金融制度会带来何种影响和启示?

孙:民营企业在现行的法律框架下,有多大的活动空间和合法空间?咱见到的非法集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在判决书中这个”非法”两字频率相当高,我就想,合法的空间在哪里?起码在现有的框架中是较少或没有的。这是第一个层面。再说第二个层面,从历史上说,民间借贷是草根借贷,是现代金融、现代银行制度的起缘。如果国家发展民营经济或者民营银行,应该是在民间借贷的基础上发展才是扎实的。

周:你认为民间自发金融行为在这一块儿应该是鼓励和培育,而不应该是打压?

孙:应该是发展的,而不是打击压制的。这种草根金融是最原始的、最古老的,也是现代金融制度的前身和基础。

周:作为一个有影响的实业家,请谈谈你创业时的情况?谈一些对你来说比较重要的事件或阶段?我觉得这对于年轻人或者后来者,还是比较有借鉴意义的。

孙:我的企业有几个关键期,一个是1985年的起步期,当时是五户农民,一股金就是2000块钱,一共是1万块钱,可当年就赔了1万6,全赔进去了。当时我在银行工作,事先我给贷了2万块钱,这下本利都赔上了,厂子也就倒了。

周:当时你们厂子做的是什么?

孙:就是养猪场和饲料厂,开始饲料质量很好,后来”萝卜快了不洗泥”,质量不行了,就倒闭了,关张了。我就退了出来,我还在银行上班,我就说,你们4户弄,2万块钱贷款我来承担着,可以往后续贷,什么时候企业缓过来了,你再还。结果没有人敢挑这个担子,我就说让我家属把这事担起来,你们4户都撤出去。因为我家属是个妇女,又当厂长,又当会计,不可能搞股份制,你们的2000块钱,我完全退给你们,亏损的由我来承担,他们很高兴,就一块儿吃的散伙饭。我们就养了1000只鸡,滚动发展起来了。这个转折点说明了人要有宽容之心,当时农民都很穷,2000块钱多么不容易。我让我家属全部承担起来,团结了人心,取得了当时的人和。从那时起,我家属和孩子就住在那儿了,我每天骑自行车下班后往回赶帮着家里干活,后来又买了摩托车。一直到1989年,这就是比较大的转变。第二个转折点是88年底的时候,已经有70、80个工人,资产可能有上百万了,当时没有评估。企业已达到了一定的规模,我上班来回跑,太累了,家属她也太累了,我便辞职了,这是第二个转折点。我回来以后,规模大了,这些”虫子”们就来了,工商啊、税务啊、土地啊、卫生啊都来了,就开始出现法律冲突,在冲突中,企业壮大了,这也是我自我完善的过程,之所以在5个多月的监狱中,没有什么事,也得益于他们的监督。在与政府打官司的时候,你首先得检查你自己,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们夫妇一直是靠工资生活,每月一人2000块钱。我没有其他什么嗜好,就连我的父母都靠自己劳动吃饭。如果我有幕后交易,也就不会有今天了,我的企业也不是今天这样子,我与他们的关系也不是现在这样。查了这么长时间,我没有这种动机和行为,我很坦然,他们也很坦然。

周:你当时从银行辞职回来,承包这块地,在当时是出格的事。那时候好多人打破头,为了要一个公职和商品粮户口指标,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可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孙:我觉得利用职权,把家属带出去,找一个舒服的工作,这种活法不符合我的性格,我的价值观在于奋斗,不在于我的寄生生活。我可能到处流浪,也可能在开荒中失败。但这毕竟是我的追求,是我的奋斗,自己种地,自己刨食吃。动物的本能是什么呢?猪往前走,鸡往后刨嘛。作为人,不劳动、寄生,哪有自己奋斗得来的更享受、更幸福。人生的价值在于劳动的价值,在于你给社会奉献的价值,而不在于你索取的价值。我刚才说了,人生的价值取向不一样,当一个人想有所追求的时候,当一个人想被金丝笼养着的时候,而这两点在同时介于愿意和不愿意的时候,就不一样了。比如说我,在部队、在银行、在机关都算不得志,你自己想的,你自己想做的,都好像与别人格格不入,这种情况下我就愿意开荒来了。

在某种意义上,我还是个能人,你个性特别强,想做点事,人家别人也想做点事,人家是趋利避害,尽可能圆滑,而我这个人个性比较强,自己的良心、自己的良知不愿受丝毫的压抑或者委屈。平时别人说不出来的话,我就说得出来,我不愿说瞎话。那么在这种社会环境中,时间长了就会吃大亏。这很简单,尤其在官场,大家都在奉承一个人的时候,你装不出来这个笑脸。当一个人很委屈的时候,你怎么都不忍落井下石,只能去帮助他。显然,当时在单位我个人在价值取向上,在为人处事上,存在着很多障碍。所以在这种环境下,不如找一个自己的空间,比如开荒地,别人谁能管得着,虽然累、苦,但有一种释放的感觉。

有人告诉我:你是第一次来中南海吧,这也是最后一次!

周:据说你是因为那次在中南海的直言得罪了地方政府,请讲讲你在中南海会议上发言的那次情景?

孙:好像是1998年吧,当时有山东、河北等三个省的基层代表在中南海座谈农村问题。我看到虚假的数字,就一连两次给中央领导写了条子要求发言,当时每个代表规定10分钟发言,而我讲了一个多小时,我说农民的收入没有那么高,讲了我所掌握的真实的情况和数据,我觉得能有这个机会我就要讲实话。中央领导当时也都认真地听我讲,这对改变农村政策还是起了些作用。但这次可能得罪了一些人,因为刚出中南海有人就告诉我:你是第一次来中南海吧,这也是最后一次!

周:我认为,你出事这件事还有一个标志性的意义,就是告诉人们,我不和权力结盟,不违心地做事,不搞歪门斜道经营,照样能创造财富,这点很重要的。你看现在,一大批企业家,在人面前的时候会讲,我没办法,我也很恨官僚,但是为了生存,我只能跟他们妥协。然后在背后又做着肮脏的交易。你的行为动摇了一批一边做非法的事,一边为自己的行为、心理解脱的问题富豪们自欺欺人的心理基础。另外一个,作为一个社会稳固、富裕的基础,特别在向民主化过渡的时期,特别需要一个中产阶级。中国知识分子,包括何清涟在《现代化的陷阱》一书中都认为中国不可能出现良性的中产阶级,因为生存环境的恶劣,导致了中产阶级天然地依附权力。而一旦中产阶级获得财产,就会更加拥护专制,走向民主的反面。而你没有这些乌七八糟东西却做到了财富的积累,只要有一个个案存在,问题富豪们就不能这样讲,你若这样讲,就完全是在为自己解脱。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孙:事情是这么个事情,是事实,但不能这么看,像我这样财富比较干净,财富积累没有官商勾结。但我这种做法可以称道,但不可以学。

周:为什么不能学呢?

孙:我,孙大午就在这儿摆着的,就是事实,但是你不能让别人也这么做,这么做,是行不通的。我刚才说过我这是能人经济,比如说我孙大午学过三年法律,学过四年语言文学,我能打官司,我有口才,我能和你辩。但你不能要求别人都能这样,这做不到。所以说,做这件事情,走这条正路,非常难。并不是人们不愿意走这条道,而是在现实社会中你走不通。所以我理解其他的企业家。企业家的心是相通的,即使说企业家的财富积累有原罪,那也是市场原罪,也不单是企业家的原罪。那么为什么我说和他们的心是相通的呢?我相信他们也有一把辛酸泪,他们也有难言之隐,他们也不愿意走红道或者黑道,他们也愿意如我一样走正道。所以我相信他们也支持我、同情我,我们的心是相通的,他们的心也一样是向善的,是向正义的,这是无可置疑的。我这次从狱中出来,看到的是方方面面的企业家对我的支持,不管是官商勾结的、弄虚作假的、(制造)假冒伪劣的企业家都有一把辛酸泪。他们后来对我讲,你孙大午是对的,我们也没有错,我们走你这条路走不通。

周:但是这个事情,我还是坚持责任不可推卸。只要你在经营中向恶的非法势力妥协,你就必须会付出代价的,这不是道德高调,因为只要你妥协了,你就要付出代价,如果全社会都大面积地妥协,那么这个社会就没有进步可言了。现在你公司的股权和产权结构是什么形式?

孙:产权是独资的、私有企业,曾经搞过股份制,像那种保息分红的,入股自愿、退股自由的股份,但是银行查处过。我出事后,山东一家银行说让我搞股份制、合作制,那它的概念是什么?让不让农民承担风险,不让农民承担风险,真正的股份制搞得了吗?我要评估资产,老百姓认可不认可你的资产是真实的,再说你的资产那么大,老百姓一家拿出3万5万来,在这里起个什么作用?行不通。那么你要搞合作制,保息分红,那才叫巧立名目,变换手法,才叫真正的犯罪。

关在单身小号房的囚犯,就成了拉磨的驴子!

周:你还记不记得这件事情发生时的那个情况吗?

孙:那天原来的政协副主席给我打电话,我正在开会,他说新来的县委书记要请我吃饭,我感到很高兴,甚至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我就赶快安排好工作,赶到鸿燕大酒店,在那儿并没有见到县委书记,只有便衣和警察,他们一拥而上,我便失去自由了。当时我没有惊慌失措,我觉得自己没什么事儿,自己也不是被坏人绑架了,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公安局和检察院的。我当时以为是审查审查,就会放了我,没有想到一逮就逮了我5个月,最后还要开庭审判我。

周:在监狱里,你都干了些什么?

孙:在里面大部分时间都是看书,一开始关小号时不让我看书,(监狱)里面也没啥,我也呆得住,就是最早关单人小号时有点难受。人为什么要有思想呢?有思想是多么的难受!关在单身小号房的囚犯,就成了拉磨的驴子!后来我就让他们给我一本初中英语,15天后到了大号,就能借到书了,看了几十本书,主要是文史哲方面的,《中国通史》,还有《孙中山》。

周:在你被关的这5个月中,你过去的一些想法是否有所改变?监狱是个很特别的地方,它既会让人思考、反省,又会令人走向反面。有很多人的人性是比较善良的,但被关后,他会变得很狠,如那些”二进宫”、”三进宫”的人,而一些人会有很大的反省,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修正,甚至改变了性情。

孙:我没有。我很从容,也很镇定,它来源于信念和信仰,我也犹豫过,反省过,我做错了没有?最后否定了,我没做错。在里面时,我不相信会开庭审判我,这出乎我的意外,因为我没有做错,如果真要审判,就像阳春时节下暴风雨一样,不合时宜。因为十六届三中全会召开在即,十六大也确定了改革开放的方向,国家正处于转型期,改革开放的春天,在这个时候抓我,就好像春天下冰雹,不合时宜。我相信我没有做错。现在审判我的结局,我也看到了,就是审判我的也受到全社会的审判,乃至全世界的审判。我很从容,很镇定,在里边我看了很多书,我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快,好像一晃就过去了。在监狱的时候,说判我10年,最少也得6年,我真的没往心里去。不管生与死,你就面对吧。

周:在监狱里你对你的企业未来发展有什么思考?

孙:公安局长找我谈话,说大午集团1300多人,有你不多,没你不少,当时给我很震惊的感觉,真弄垮了你又怎么样?后来知道影响不大,县长、副县长、书记他们一去公司,知道集团没受多大伤害,都很奇怪,连检察长也说,要是别的企业早就垮了,何况还抓了你的两个弟弟和财务处长。所以我不担心。

周:在监狱里,你对农村金融、农村发展又有什么样的思考?

孙:农村的金融现在处在一种真空状态或一种半真空状态,农村没有金融可言,也就没有管理可言,没有金融,也就是没有流通。现在农村借贷都是违法,借款超过150户,就能立案。显然,现在的金融制度过度垄断,是倒退了,很不适合农村的发展。在监狱的时候,新华社的黄全权采访过我,说抓我进来的罪名是”非法集资”,这我不同意。首先要问一句,对我们这样的农村私营企业,有”合法”集资渠道吗?我们分析过,正常的渠道我们确实走不通,风险也太大,比如说(我们的)千亩葡萄园,市县都立了项,也给批了600万元贷款额度,但是,办了三年,就是办不下来,用了上万块钱公关,就是到不了位,后来一些知道底细的市领导给我点透了,这件事不可能办下来,因为必须要有10%-15%的回扣,我不是坚决不给,但得有个适量,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就贷不到款,我不敢这么做,而且做这些事非得我自己出面,可我又做不来。眼下只有两类企业能贷出款,一是领导树立的样板工程;另一类就是”用钱借贷”、”送礼回扣”,所以有的企业拿出甚至50%的回扣去贷款。这类贷款一旦贷出来,还可能再还吗?中央应当看到为什么下面贷款损失这么大,无法追究。根子在管理体制。因为有部门垄断,就不可能从根子上解决这个问题。

我现在既后悔,又不后悔。后悔就是太自信、太自负,以为抠对了法律字眼。不后悔就是我干了一件正事,我没贪、没占,没有挪用一分钱。

周:在一个很集中的时间阶段里,你较频繁地到大学去演讲、发文章,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况让你和一些著名的知识分子相识,并把你的观念推到公众面前的?

孙:五六年以前,我与农业部、农协会联系,希望建一个农村培训基地,由我出钱,不让国家出钱,这样中国农协会搞了一个全国科教兴村培训基地。这样,每期都有部长、司长、专家学者来讲课,我就用车接来,给他们讲课费,我就做了8期,这就打下基础了。这不,去年又在我这儿开了”儒家文化与乡村建设研讨会”,这么一来就认识了一大批专家学者,他们就觉得我讲的是实践的,殊途同归,这样就有了共同语言。

茅于轼的”孙大午做了件违法的好事”是对我最大的安慰

周:你对”非法”两字是不是感到深受伤害?

孙:以前认为是非法的、有伤害的,但现在我认为是没有伤害的。因为大家理解我这样做的事。尤其是茅于轼说”孙大午做了件违法的好事”。但有时我也想,这非法与合法之间也没有明显的界限。这些问题也没有理顺,也说不清楚。这个问题,从法律上就没有理顺,一是从程序上没有理顺,二是从法理上没有说清楚。从程序上没有理顺,比如说,这种违法行为是不是与银行有关,就由银行来管,我们是不是可以和银行打行政官司。银行来查、来罚款,说你违规了,人民银行是个金融监管部门。如果认为我们没有违规,我们完全有诉讼权利。好像从法律程序上银行并没有给我处罚,马上就进入刑事诉讼。而这种情况不仅在金融部门,在其他部门都有这种现状存在。比如在土地、工商都有这种现象。事实上他们完全随时可以行政处罚和刑事处罚你。如果他们不愿与你打行政官司,比如偷税,即使你从来没有偷税,他们也可以把你抓起来,这样行政诉讼法就没用了。这些问题的解决方式,我想今后是不是先从行政诉讼开始,然后发现了什么重大问题再递交到刑事上去,即先解决民事和经济问题,给企业一个较平等的申辩机会。

第二个问题,(民间借贷)从法理上没有界定清楚,就是说,借一户是合法,借10户是合法的,借100户就是违法了。比如我的企业有4000多人,和我孙大午沾亲的,比如借孙二午的钱是合法的,那么借二午的亲戚家的钱,比如他岳母的钱,由二午去借,那是不是就违法了?这就说不清楚了,就是,你不能认为和董事长沾亲的,就是合法的,不沾亲的就是违法的,这些问题也说不清楚。那么我想,这个借款只要是熟人和朋友,你能借出来,他也愿意借给你,只要能真正地确实表达,那么就符合民法,是自愿的。可是现在说符合民法,但又不符合金融法,不符合刑法,所以说在法理上也有问题的。

周:在开庭时你放声大哭,当时是一种什么感觉?

孙:很复杂,说不出来,有一种很压抑的感觉。起诉我的人、审判我的人都表示能理解我,肯定我的为人和企业,这些钱(集资)我也没往自己身上花一分,可是我又要接受审判,我自己觉得无罪,公诉人也说孙大午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为人正派,但是不能不接受法律的审判,我自己百感交集,觉得不可思议,不可理喻,我又想十六届三中全会决定要深化改革,要完善市场经济,一种不合时宜,就像春天下冰雹一样的不合时宜。

周:你想没想到你被关押后各界有这么多的人支持你、声援你?

孙:当时在里面我还不知道,后来出来我知道这些学者公众,包括我周围的乡亲们能对我那么好,我没想到。我觉得我没有做什么,周围的乡亲和学者们给了我这么多的支持、肯定和同情。我真的很感动(孙低头良久)。我出来后觉得自己要努力工作,回报社会和这些有良知的人。

其实我也做过和官员沟通这方面的努力

周:据说你并不是如一些媒体讲的那样一直没有和政府职能部门沟通,其实你也做过这方面的努力?

孙:是的,我也做着这方面的努力,只是我个人性格使然,加之我从事的农牧业利润又非常低,又是政府支持的行业,赚钱又较少,我在和外面交往时,仅限吃顿饭什么的,基本没有给什么人送过礼。我也想和他们搞好关系,可是现在这些机构也多,涉及的面也大,我就没有和这些官员及时沟通关系,这个责任在我。

周:经过这次事件之后,你将如何处理企业与政府的关系?你认为,政府和企业应该是什么样的一种关系?现状又是如何?

孙:我想像,当然是理想化的,比方说和银行的关系,应当是平等和互惠互利的关系,你帮我贷款,我能还你本息,是一种平等的关系。至于政府部门,真正要实现政府官员就是人民公仆,政府就是为人民和企业服务的。当然是我们所盼望的。可现实却不是这样的。

但就我个人和企业来讲,在这方面往后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社会一直在发展,逐渐我们之间的关系会越来越融洽的。政府也在思考,企业也在思考,我相信社会会走向进步的。

周:现在社会上的一些人一直在讲你是一个敢于向潜规则挑战的企业家,但这会影响你企业的发展,有人讲好的企业家应该像水一样因势利导,你如何看待这一问题?

孙:说企业家就像水一样的,我不大理解,因为水是没有骨头的,而人是有骨气、有追求的。随波逐流当然好了,我没有傻到用鸡蛋去碰石头,也没有挑战潜规则,我只是想有尊严地去发展,性格使然。至于判我有罪这件事,我不想再说了,为了企业的发展,为了我有正常的工作环境,一切就等历史去说吧。

周:你出事时抄走的东西都是些什么?现在有没有返回给你,若没有,你将怎么办?

孙:有我的笔记本电脑,里面有我的资料、手稿和多年的读书笔记,还有各种各样的合同,还有300多万的现金,也没有手续,领导最近让我写过一些报告,他们答应研究。那些钱我认为是小事,可那些手稿和合同对我确实很重要,因为那中间有我多年的心血。

周:最近问题富豪屡屡出现,当然这些人的自身原因自不待说,请你讲讲社会应该对企业家们提供一个什么样的外部环境,使他们逃离”创业原罪”?

孙:我觉得要加大对民营企业家的保护,因为企业家的原罪大都是市场经济的原罪。我们虽然搞的是市场经济,但在转轨期,往往又是审批型机制,企业家,特别是民营企业家的原罪基本上来源于此,就是说对于职能部门你不润滑他就不动。第二,如果是单位违法或犯罪,不应该把企业一把手抓起来,比如说刘晓庆,关押了400多天,到最后连个被告都不是!既然是单位犯罪,就应该单位派代表去应诉,这样可能公平一些,也可能减少职能部门犯错误的机会,尽可能地保护一些企业和企业家不受无辜的损失和伤害。

周:请描述一下大午城的未来?

孙:我讲的大午城是一个和谐的概念,在这里肯定有穷有富,但是这个差别只体现在生产资料上,而不是体现在生活资料上,在尊严上是人人平等的,生活质量上不能有太多的差异,人与人之间是种祥和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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