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尽哀思念宝桐
[ 2004年第4期 不尽哀思念宝桐 作者:金 凤 ]
相知相爱50年、风雨同行伴终身的宝桐走了,我不能吃也不能睡,撕心裂肝的痛啊,天人永隔的痛啊!世界上最疼爱我的宝桐走了,你怎么忽然不见了呢?怎么会突然消失了呢?!
泪眼迷离中,我看到你超负荷重载的一生:你悲惨的童年,屈辱的少年,奋起英勇搏斗的青年,看到你和我的相识相知、悲欢离合,看到你情系蓝天、梦驰太空……
你出生在辽宁省抚顺市郊赵家堡村一个赤贫家庭。家中地无一垄,在祖坟边盖了两间土坯房。父亲打工谋生,养不起家。母亲刚过30岁,贫病而死。两岁多的小妹妹不知道母亲已死,还爬在母亲身上要奶吃。你哭着把妹妹拉开,用绳把妹妹捆绑在炕上,一路哭着去找打工的父亲报信。七岁的孩子啊,半夜走过坟场,只见“鬼火”(实为磷火)闪烁,狼狗嚎叫,浑身直打哆嗦,还得摸黑前行。以后你多次梦到这恐怖场景,常常从恶梦中惊醒过来。父亲有病还得打工,你带着小妹妹在姑姑、大姨、姐姐家辗转讨吃。世上没有白吃的饭。七八岁的你必须上山打柴、下河挑水偿还饭债。呼啸寒风中,你稚嫩的双肩背着高过你半身的柴禾,几步一个筋斗,跌跌撞撞赶到亲戚家,冷饭也没给你留一口,小妹妹饿得直哭。小妹妹终于饿病而死,你抓起一领破席,包着亲爱的妹妹,哭着把她埋进村边坟地。你幼弱的手啊,无法把坑挖深。第二天,你去看时,小妹妹已被狼狗吞吃,你哭得昏倒在坟地。这些都是你我第一次长谈时告诉我的,你童年的悲惨深深震撼了我。
你从小好学,常在小学堂外偷偷听课。老师被感动了,让你上了一年学。你穿了姐姐一件蓝布旗袍上学,自然让同学讪笑。中午,同学都带了饭来吃,你没有吃的,代同学做功课,人家送你半个窝窝头,你三口两口吞下去,“比吃奶油蛋糕还香”,你后来不止一次对儿女们说。你学习成绩最好,交不起学费还是失学。11岁时,你打工的父亲全身浮肿而死,你成了孤儿,全靠自己谋生,给地主放猪放牛。占领东北的日军出外打猎,打死一头猪娃。管家无情的皮鞭打得你皮开肉烂。满腔仇恨强压在你心头。13岁,你进抚顺日本工厂当了一名童工,受尽当亡国奴的屈辱……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你挺起腰来,从奴隶变为主人。你立即参加抚顺工人纵队,配合苏联红军,和日本关东军打了一仗。你参加辽东军分区、辽宁军区、东北军区,在极艰苦条件下和美式装备的国民党军队激战,曾经50天没吃过一顿热饭。战斗中你勇往直前,立功受奖,被保送到东北军政大学学习。你参加了辽沈战役、解放抚顺和武汉三镇等战役战斗,英勇作战,为中国人民解放事业作出积极贡献。
1949年新中国建立空军。由于你在陆军表现出色,你被调往第四航空学校学习,成为新中国第一代飞行员。航校学员大多是中学生,也有大学生。而你只上过一年小学,一年军政大学,文化程度最低。但你顽强拼搏,在全班第一个放单飞。训练你的苏联教员最欣赏你,总夸你学习刻苦,勇敢,细心,悟性又高。
抗美援朝战争爆发,你随刚组建的空三师奔赴前线,先后担任中队长、大队长、团长。空战中,美国飞行员大都飞行过两千多小时,你们只飞行六七十小时,敌我力量十分悬殊。但你不惧强敌,沉着冷静,机智勇敢,骁勇善战,第一次参战就一举击落两架敌机,首开全师实战歼敌纪录。以后你又首开全师击落美国王牌飞机F—86纪录,而且也是一举击落F—86两架。空战中你共击落(7架)、击伤(两架)敌机9架,创空军击落敌机最高纪录,荣立两次特等功,被授予空军一级战斗英雄称号。你直接指挥的中队击落击伤敌机17架,创全师中队空战最好战绩。全中队五名飞行员,一级战斗英雄一名,二级战斗英雄一名,一等功臣一名,二等功臣两名,人人建功立勋,被授予英雄中队称号。
对这些战绩,你谈得很简单,往往几句话带过。你对我谈得最多的,是空战中牺牲的你的战友:团长孟进、大队长牟敦康和你的僚机范万章。你慨叹,是这些烈士用鲜血和生命赢得抗美援朝战争的胜利,你永远怀念他们。
泪眼朦胧中,我又仿佛看到从天津驰往北京的火车,列车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你和张积慧、刘玉堤等志愿军归国代表于1952年7月下旬来北京参加解放军建军25周年纪念。当时我是《人民日报》抗美援朝组记者,提前赶到天津,上了火车,便于抓到独家新闻。
我和你们同坐一个车厢,无拘束地谈了起来。刘玉堤二十八九岁,比较老练。你最年轻,二十四岁,最腼腆,话很少,脸上红扑扑地,热情中透出憨厚,严肃而又英俊。
火车到了北京前门车站,欢迎的人群把你们抬了起来,学生们追你们到西单旅社,将你们团团围住,采访根本无法进行,不少记者干着急。我庆幸自己提前赶到天津,在火车上采访了你们,结合欢迎现场情景,我赶写了《人民热爱志愿军空军英雄》,发表在《人民日报》。
任务完成,我忙别的去了。意外地,接到你的电话,说总政决定你们三名空军代表要留下来向首都人民作报告,你们没有准备,你想请我帮你写篇报告稿。为“最可爱的人”服务义不容辞。我下午赶到旅社,和你谈了六七个小时,被你从逆境中奋起拼搏的勇敢和力挫强敌折服,更为你高尚无私敦厚朴实的品质感动,一个通宵赶写了六千多字的报告稿。第二天早晨交给你,你仔细看了,高兴地说:“想不到你出手这么快,不简单”,似乎很欣赏我的工作干劲和效率。
我们谈到生死观。我问你,每次空战,你都面临生死考验,你是怎样想的呢?你说,童年少年生活悲惨,活得艰难,犹如一根被践踏的小草,随时可能死去,死得无声无息,死得毫无价值。参军后,懂得阶级、民族、国家的责任和价值,为阶级的解放而战斗,为新中国的成立而战斗,为保卫祖国和人民而战斗、牺牲,非常值得。作战多了,每次想的首先是如何消灭敌人,个人生死常常置之度外!
你的话震撼了我,让我看到你水晶般纯净的心灵。我们彼此交心,互相吸引。一个星期六的晚上,我们相聚在天安门金水桥畔。广场上高音喇叭播放着欢乐的歌曲,不少青年在翩翩起舞。你似乎被这种和平欢乐的情景迷住了,但你很快要赶回前线,投入战斗。你希望确定我们的关系。我担心恋爱会影响你的战斗。你毅然说:“决不会的,爱情只会给予我更多的勇气和力量,去保卫你和祖国人民。”
我被你深深感动了。但从小坚持妇女独立、事业心很强的我还是提出“约法三章”:坚持记者工作,不能很好照顾家庭;不当随军家属;采访对象多半是男同志,希望你不要有大男子主义,要充分理解、信任和支持我的工作。
你仔仔细细地听了,认真思考后,爽朗地一口答应,并终身承诺,一辈子支持我的工作,尽管这样做给你带来许多不方便。
1953年8月5日,我们在空军招待所结婚。婚后不到一个月,你和张积慧、王华清等六位飞行干部到苏联莫斯科空军学院学习。这对你又是一场严峻的考验。你只上过一年小学,一年军政大学,十个月航校,没有学过中学的代数、几何、三角和大代数,也没学过俄文,却要用俄文直接学微积分、高等物理、空气动力学、《联共党史》、《世界历史》、《世界地理》、飞行指挥理论等正规大学课程,艰难可想而知。你又是超负荷地顽强拼搏,六个学员中你学习成绩最好,受到空军司令刘亚楼的表扬。
然而,过重的学习负担还是把你压垮了。1955年,你不得不回国治疗。1956年初,著名胸外科专家吴英恺给你动了手术,从你肺部割去鸡蛋大充满结核菌的肺瘤。他极其高明的手术加上你坚强的事业心,终于使你手术后重返蓝天,虽然你的肺活量已失去三分之一。你在保定、涿县航校工作,一两个星期回家一次。
我也经常出差,一出差一两个月。我们一年相聚的时间至多几十天。你从不抱怨,还说,虽已结婚,仍过单身汉生活,吃饭在食堂,衣服自己洗,好容易周末回家,碰上我出差,还得“独守空房”。你怕我过意不去,又笑着说,这样也好,可以有更多时间投入工作。你是多么体贴和全力支持我的工作呀!我内心充满对你的感激之情,为你无私的爱自豪。为有你这样体贴的丈夫而备感欣慰。
俄国著名作家车尔尼雪夫斯基在他的名著《怎么办》中曾说,爱一个人,就要使所爱的人更高尚、更幸福和更快乐!你正是不折不扣地实践着这句名言。尽管这使你自己生活上有许多不方便。宝桐、宝桐,如果说,我能一辈子坚持十分辛苦、常常顾不上家的记者工作,有所成就,完全应归功于你牺牲了个人家庭生活对我的全力支持和终身支持啊!
我对社科院新闻研究所的研究生和首都女记协的女记者、女编辑讲课时,常说,一个女记者如果在事业上要取得成功,必须有一位十分谅解、体贴和支持你工作的丈夫。我很庆幸有你这样无私爱我和支持我工作的丈夫!
我永远记得,1956年我生第一个女儿,你赶到医院,给我送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这在50年代可是件稀罕事。同房的产妇都用惊奇羡慕的眼光看着我,我感到分外甜蜜。1957年生儿子、1963年生小女儿,你都同样送来鲜花,同样给产房带来温馨幸福的气氛。我深信,只有始终热爱着妻子的丈夫,才能这样做。
我永远记得,1958年我30岁生日,你送给我一张精致的玻璃面书桌,让我在这可爱的书桌上更愉快地写作。你的关心多么细致、周到!你还用你那双操纵喷气式战斗机灵巧的双手和一颗挚爱的心,给我雕刻了一个寿星像,表面加上椭圆形的凸面玻璃,里面镶嵌了我的小照。你亲手制作的生日礼物,令我格外珍惜和感动。
你还拿了我1955年去浙江沿海大陈岛采访时穿军装的照片,到前门大街景德镇艺术瓷器服务部,从景德镇定做了一只精美的瓷盘,瓷盘上永远留下我27岁身穿军装英姿挺拔的面容。这瓷盘历经劫难,靠你细心保护,至今兀立在客厅书架上。
你感情细腻深沉,心灵手巧。每逢我出差回来,常看到我们的房间被你用心重新布置过了,显得更温馨更有诗意,使我感到意外的惊喜。你的生活经验比我丰富,每当我出远门,你总帮我准备行装,还要帮我这个经常遗忘东西的粗心妻子检查一下,有没有遗忘什么。
1966年,我们已有了三个可爱的孩子。你是个体贴的丈夫,慈爱的父亲。每逢你周末回家,星期天,我们总带着孩子们去中山公园、北海或陶然亭玩半天,给孩子们带来极大的兴奋和欢乐。你总惦记着给孩子们买玩具和小人书。十岁的女儿和九岁的儿子,他们的儿童书籍已装了一书架。我们结婚十几年了,感情依旧如新婚时那么炽热。中国有句古话:“小别胜新婚”。我们常常小别,因而时时处在新婚般的甜蜜依恋中。
“文革”风暴骤起,一夜间,人民日报社被夺了权。“中央文革小组组长”陈伯达是人民日报社工作组长。我不是当权派,群众也没给我贴什么大字报,我在“红卫兵”监督下采访、写作。
你工作的航校也闹起来了,你很少回家,回家时我们忧心忡忡,关起房门讨论时局和国家大事。
张春桥派上海解放日报社的鲁瑛来《人民日报》主持工作,他让我写一篇歌颂“第三代”(红卫兵)的文章。我采访了当时红极一时的北京红卫兵“五大领袖”聂元梓、蒯大富、谭厚兰、韩爱晶、王大宾,写了两个月,文章难以完成。
你知道我的难处,更了解我的脾气。你劝我:“你老写奉命文章,写不出来不要硬写,不要写以后自己看了会脸红的文章,不要赶时髦、赶潮流!”你是多么理解我啊。尽管鲁瑛一再催促,文章终于不了了之,使我避免了歌颂“红卫兵”的尴尬,我真的十分感谢你呀。
1967年1月,全国刮起“造反派”夺权之风。我到北京郊区怀柔县采访。一位副县长对我说,春耕生产即将开始,如今全县机构瘫痪,无人管生产。如果农业生产垮了,老百姓是要挨饿的呀。我找了“造反派”,说服他们“解放”一批副职干部,成立了“抓革命促生产火线指挥部”,农业生产有人管了。
我写了一个直送中央的“内部情况”,周总理看了,立即送毛主席。毛主席让全文发《人民日报》一版头条。全国各地纷纷仿效,成立了工业、农业抓革命促生产火线指挥部。工农业生产有人抓了,周总理很高兴,江青很恼怒,说总理是“用生产压革命”。
我到了湖北汉口,只见马路上一批批“保皇派”工人和劳模头戴纸糊的高帽子在游街,有位全国劳模还戴了顶铁帽子。我数了一下,足足有六千顶“高帽子”!这是湖南农民运动中农民对付地主的呀,怎么可以用来对付工人?!我提笔写了第二个重要情况,提出这样做严重伤害了工人群众。
这第二个情况也起了作用。“中央文革”下令,禁止“高帽子游街”、“解放了”一批劳动模范和工会干部。这让你我在愁闷中多少感到些安慰。
1967年9月,我到上海采访。驻上海空军部队的一位宣传处长找我,说他们“要用毛泽东思想占领天空”。这是什么意思?原来他们想用主席语录指挥飞行,即在下达飞行指令前加上一句语录。这在当时打电话时是常用的。但若用在飞行指挥上,飞行员如一时反应不过来,会出现机毁人亡的重大事故。
我忍不住了,提笔写了第三个“情况”。这个“情况”触怒了吴法宪,前面的“情况”得罪了江青。
1968年5月15日,陈伯达下手令,将我关在北京卫戍区,一关就是五年。不许探望,无人过问。我在牢房以泪洗面,背熟了语录和毛选,通读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和《世界通史》。
你也受到空军审查,从佳木斯查到海南岛。幸亏你是三代贫农,历史清白,作战勇敢,实在查不出什么政治、历史问题。但当时空军司令吴法宪下令,立即离婚,还让空军组织给你找个“造反派”对象。我在监狱一无所知,你没有到法院签字,“离婚”由空军包办,让一名干事代你签字。
你所在航校干部果然奉命给你找了十几个对象,你一一拒绝,顶了三年半。航校领导说,你再不结婚就是对王金凤还存在幻想,还在等着她,她也许早就死了!你绝望了,担心再顶下去,自己会被抓起来,三个年幼的孩子势必流离失所,落入你童年悲惨的命运。迫不得已,1971年12月,经组织介绍,你和一名工厂技术员结婚。一年半后,1973年6月,在周总理关怀下,我出狱了,回人民日报社恢复工作。
你向空军请假,要求到北京看望坐牢五年的我,竟用了半个月时间,才得到批准。一夜长谈,我完完全全谅解了你。我们同心协力,在十几个机关辗转奔走三年半,尝尽人间酸辛苦辣。你夹在两个女人中,处境比我更难。我明确告诉那位女士,我并非和她争宝桐,也不是宝桐抛弃她,而是反抗,反对“文革”造成的悲剧。她自然不理解。你既要坚持工作,还要花极大精力处理这一棘手问题。你从北京回到锦州,立即住在办公室,和那位女士分居三年半。你还要竭力安慰我,三年内写给我三百多封信,平均三天给我写一封信。我自然也如数写给你。我将这些来信一一编号,似乎我们又重新恋爱一次。你心情苦闷,猛抽廉价雪茄,健康受到极大损害。四十出头,两鬓见白。我的体重一年内下降六十斤,骨瘦如柴。两人相见,凄然泪下。
1976年春天,锦州法院准备判决你真正自愿的离婚。那位女士上书江青,把你我要求复婚和所谓“右倾翻案风”挂在一起。江青大笔一挥:“慎重处理”。事情全部停摆。
你我一时陷入绝境。我的五年坐牢,由江青、吴法宪而起。我和你的重新结合,又被江青阻拦。我对江青真正恨之入骨。当然,这绝不仅仅是个人的仇恨,整个国家已被江青一伙拖入崩溃的边缘。
1976年10月,万恶的“四人帮”终于垮台。12月26日,锦州法院判决你离婚。同一天,北京法院撤销错误判决,你我恢复夫妻关系。历经人间难以言喻的悲欢离合,我们和三个孩子终于全家团聚。对那位女士我们倾家荡产从经济上给她补偿,还在北京给她找到她满意的一位干部,重新建立家庭。
1978年,你调北京军区空军司令部工作,我们才结束长达25年的分居,生活在一起。这一年,我俩50岁,已达“知天命”之年。
我还是经常出差,你也常下部队。但你从部队回来,有我和孩子在家等着你。五口之家,其乐融融,这可能是我们家庭生活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1983年,你55岁时过早离休。你心情郁闷,设法排遣。悟性很高的你,用操纵战斗机的手,拿起雕刻刀,无师自通,创作了《飞行员之歌》、《雄鹰展翅》、《黛玉葬花》、《嫦娥奔月》、《堂·吉诃德》、《北京猿人》等几十件根雕作品,形神俱备,栩栩如生,受到行家好评,你还当选为全国根雕艺术家协会常务理事。
三个孩子在逆境中奋发自强,都是硕士研究生,在各自岗位上努力工作。我们有两个可爱的外孙和一个可爱的小孙子,给你我晚年带来很大乐趣。
宝桐,人民没有忘记你。1988—2002年,八一电影制片厂、中央电视台的《东方时空》、《夕阳红》、《半边天》及阳光卫视、凤凰卫视先后拍摄、放映了你我的专题片,“东方之子”的题目就叫《永远的英雄》。在《开国英雄》、《改革开放二十年》等文献纪录片中,也有你的镜头。新世纪开始,你还收到全国各地中、小学生和少先队员几百封来信。他们天真热情地“要向赵爷爷学习”,“长大了也要建功立业,报效祖国”。信中附着鲜艳的红领巾、他们亲手制作的小飞机、和平鸽、小星星和花结,有个孩子还起名“续航”,表示要努力继续你的航空事业。这几百封来信感动了你,让你感到后继有人,十分欣慰。
你一生从事飞行事业,热爱和关心中国的航空事业。第一位宇航员杨利伟直飞太空,使你无比激动。你曾笑着对我说:“如果时光倒退25年,我可能成为宇航员”。我劝慰你:“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要求和职责,你尽了你那个时代建立和保卫新中国的职责,不能奢求办不到的事。”你默然,依旧神往太空飞行。
去年12月12日你走后,许多同志到我家吊唁、慰问。我充分领受并深深感激这一份份深重的友情和同情,也完全明白节哀顺变的道理,但还是沉溺在深重的悲苦中不能自拔。宝桐,宝桐,你这辈子对我照顾得太多太多,我对你照顾得太少太少,“文革”中甚至牵累了你。想到这里,内心的愧疚、自责难以抑止,哀伤的泪水难以抑止。
我十分尊敬的前辈、清华老学长杨绛先生1月9日灯下写信给我,杨绛先生信上说:
“料想你还沉浸在悲痛里,我非常同情。可是我的同情不能安慰你。据说,这种悲痛只有时光能治疗。(我也不大相信)
“你多才多能,可以找些你认为必需做的事,或难以办的事,或任何有价值的事,一纳头地忙去,你也可躲避一下,不让悲痛占领你。我也曾试过,有点用。”
杨绛先生的信写得何等好啊,她与众不同的开导深深打动了我。我要学会躲避悲痛,找些必需做的事,难办的事,有价值的事,一纳头地忙去。宝桐,宝桐,我深信你也会愿意我这样做的。
我从悲痛中站起来,抬起头来,放眼望去,你正在蓝天驾机远航,不,乘飞船直驰太空,往宇宙深处飞去!等着我,宝桐,总有一天,我们会在天上相见!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