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谀与听谀
[ 2004年第6期 面谀与听谀 作者:陈四益 ]
自从有了高低贵贱之分,君臣主奴之份,上下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就是一个始终未能解决的问题。孔夫子主张下对上要尽忠、尽礼,但反对谄媚。不过他也知道,既然尽忠、尽礼只是对主子一人,而且要一切无违,那么,这样的忠与礼同谄与媚,是很难分别的——“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事主尽礼呢,当然也是一样的。为什么?因为尽忠和尽礼都要求下对上的绝对服从。绝对服从,哪里还有犯颜直谏,哪里还有面折廷争!上面说什么,下面就赶紧迎合、顺着说,即便有不同意见,也赶紧收起。这种迎合与顺从,同谄,确实没有太大的差别。 如果事情办好了,迎合、顺从似乎都成了大大的功劳。及至事情办坏了,尽管点子是主子出的,责任却常常落到臣、奴的头上,说他们“逢君为恶”,不能直言规谏云云,也算是活该倒楣。为臣的“六邪”,即所谓具臣、谀臣、奸臣、谗臣、贼臣、亡国之臣,其中一种就叫谀臣: “主所言皆曰善,主所为皆曰可,隐而求主之所好,即进之以快主之耳目。偷合苟容,与主为乐,不顾其后害,如此者,谀臣也。”用今天的话说,就是上头说什么都欢呼叫好,上头干什么都说应当应当,暗暗探听上头喜欢什么就说什么、做什么、送什么,让上头听着看着拿着高兴。只要上头高兴,拍马屁、装孙子,随声附和,哪管原则,全不顾会给今后带来什么严重的危害。这样的人就是谀臣。
指责谀臣是完全应该的,今天的干部不能当谀臣。遗憾的是,即便今天已经没有了君臣主奴之分,有的人在精神上依旧没有摆脱奴才的地位。前面讲的“谀臣现象”,依然到处可见其现代翻版。有的人就是靠上所言皆曰善,上所为皆曰可,偷合苟容而步步高升的。孔子说“六十而耳顺”。但过了耳顺之年的我却依然无法适应在公众场合对上级那些露骨的吹捧。“在某某的正确领导下,在某某的亲切关怀下,在某某的直接指导下……”诸如此类近于肉麻当有趣的谀辞,常常都听得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种当面吹捧在一些地方已经成了官场惯例,习以为常,把封建时代的主奴关系带到了共产党里,从而败坏了党的风气。于是有人提出:面谀者,罢。凡对上级当面吹捧者,不管动机如何,一律罢免。这意见我赞成。矫枉过正。不过正难于矫枉。
但是,吹捧之成,总有两面。说的固然有过,听的难道就不负责任?人家这样肉麻地吹捧,被吹的人听着却安之若素,甚至面有得色,岂不怪哉!面谀总要有对象。没有爱戴高帽的角色,面谀者也就无所施其伎,即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所以,应当立一条规矩,在党内、政府内,上下级之间,禁绝一切无聊的吹捧。面谀者固然当罢,接受面谀而不制止、不批评的,也一样该受到处分。这样坚持实行一段时间,或许风气可以为之一变。诗曰:
面谀风行事可嗟,竞相仿效闹群蛙。
何当一扫歪邪气,云淡天清看物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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