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要
[ 2004年第10期 什么都要 作者:陈四益 ]
孟夫子教人选择: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怎么办?孟夫子的办法是选一样。大概熊掌难得,所以他没有选鱼。但是,中国人(尤其是中国有势力的人或正期望成为有势力的人)的秉性不爱选择,而求兼得。福要五福,功要十全,不肯有一丝欠缺。就是讨老婆,看看中国的说部,也都是五美图、九美图、十美图,恨不得天下美女都入吾囊中。
这毛病,虽说过了两千多年,却丝毫不曾变得。
就说官员吧,当了官,执掌了权力,按说就应该临渊履冰,好好治国,替百姓多办些正事。但不,纱帽若是熊掌,一旦到手,眼里就盯着了鱼———当个学者好不神气。于是千方百计要弄个博士头衔。认真读点书,弄顶方帽子戴戴,过把瘾,本也无妨,但他并不读书,只是要那头衔。待到弄到,可以收手了吧?又不,他就一本正经当起了“专家”,放着政事不理,走穴讲课,独揽课题,出国参加学术会议,接受各界咨询,比教授还要教授。如果官再大一些,说不定又觊觎两院院士呢。官员乌纱博士衔,该称心了吧?不,毕竟经商来钱更快。于是,他还想当老板。好在企业巴不得与权力挂钩,于是,明的、暗的,一个个又兼起了董事长、总经理,次一等也要参股分红。中国某些行政效率不高,同一些官员贪多务得,不务正业,大有干系。
学者如何?心态一样。当了学者、教授,精力却不在治学、授课,又想往官堆里扎,又要往商海里挤,教学质量下降,学术水准滑坡,同亦官亦商的学界现状难脱关系。教授从政或从商,天下多有,并不稀奇。但既然选择了从政生涯,就应该一心一意去从政。如果以官位来提高学术地位,靠权力来博取学术权威,学术腐败难于避免。有人写文章说,北京大学当初有规定,政府官员若在学校兼课,教职不能为教授,所以鲁迅只是讲师,因为他是教育部佥事。此事若确,倒是一个不坏的制度。同样,一面以专家身份参加评审、评标,一面自己明里暗里开着相关的公司或事务所,他的学术公正性就不能不受质疑。
七十多年前,鲁迅写过一篇《小杂感》,其中一则道:“人往往憎和尚,憎尼姑,憎回教徒,憎耶教徒,而不憎道士。懂得此理者,懂得中国大半。”这话我一直未曾读懂。近年来憬然有悟。盖和尚、尼姑、回教徒、耶教徒,都有信仰、有戒律,因而必有所为,有所不为。唯道士,不记得有什么戒律。荤是不必戒的,酒是可以喝的,女人是可以睡的,而且醉酒可以度人,纵欲可以成仙。要钱,有点金术,要寿有长生术,不但享尽人间诸福,而且得道之后,羽化登仙,继续享福,永无尽期。这固然都是痴想,但也确是有势力的中国人的梦想:什么都要,什么都不拉下,没有任何约束和限制,要约束限制,也只是对人而不对己。人之所以不憎道士,莫非就是这个缘由?“懂得中国大半”,莫非也是指此?质诸高明,不知以为然否。诗曰:
求罢官衔弄学衔,乌纱方帽两相掺。
人间好景方收尽,忽见仙山眼又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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