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墓的四次修建

2004-10-15 作者: 张登善 原文 #炎黄春秋 的其它文章

[ 2004年第10期 陈独秀墓的四次修建 作者:张登善 ]

我第一次看见陈独秀在安庆的墓,是在1998年。那时我到安庆市开会,会后,集体到北郊十里埠参观。那个墓实在是简朴、荒凉。在一片小树林里,有一个小小的土丘,立着一块小小的墓碑,碑的正面只有“陈独秀之墓”五个字,背面刻着陈的生卒年月及与原配高夫人合葬等字。这个简单的小碑,有一件事引起了我们的惊讶。

在那不到一平方米的碑石上,正面、反面、侧面都密密麻麻地写了上百条题辞,钢笔的、铅笔的、圆珠笔的,字迹不同,纵横交错。

“一代伟人!”“人民怀念你!”“历史将作出评价!”……全是简短而肯定的赞颂之辞。

我在墓前坐了很久,心头不禁涌出几行诗句:

密密麻麻的小树,环绕着你寂寞的坟。

密密麻麻的题字,抚慰着你寂寞的灵魂。

晚上回到招待所,心里还在翻腾。我想起了汉高祖刘邦称帝后,为陈胜修墓,并设置了20户人家为之守墓,以纪念其“首义”之功。陈独秀作为“五·四”运动的急先锋,又是共产党的创建元勋,其“首义”之功还赶不上陈胜吗?他的墓葬规格很低,是1981年党中央决定的,因为他犯过路线错误。但他的路线错得多大,谁认真调查研究过?难道比反右、反右倾、文化大革命三个加在一起还要严重吗?对他的“待遇”,老百姓感到不平,那些墓碑上的题辞,都是一些“不平之鸣”啊。

1999年是陈独秀的120周年诞辰,《百年潮》第11期发表了袁鹰先生的文章《怅望一座墓园》,作者所曾怅望过的,正是我前面写的那座小坟。袁鹰先生为陈独秀说话,立论非常透彻,文字也很动人。读后极为感佩。最后一段关于墓的见识,也极高明。他写道:“……获悉,安庆市已决定重新修葺陈独秀墓地,这真是一条好消息。……对他来说,真正的丰碑不在安庆市长江畔,而在千秋青史中,在亿万人心头,多少云雾烟雨都掩盖不住的”。

这条“重新修葺”的消息,引起我的关注。我特地委托一位家在安庆的亲戚去打听。2000年5月25日,亲戚访问了陈独秀第三子陈松年的三女儿陈长璞。陈女士说陈独秀在安庆的墓已修建四次。第一次在1947年,陈松年将其父灵柩自江津运回安庆,草草安葬。原江津的墓已改为衣冠冢。第二次是1979年陈独秀诞辰100周年之时,安徽省委批文以家属名义对陈墓加以修葺。因为是家属名义,碑上就有了“子松年泣立”的字样,全然一座私家民墓了。1981年陈松年给邓小平写信请示修墓问题。根据邓的指示,1984年安庆市再修陈墓,这是第三次。修出的墓就是前面所说的那个小土丘。因为碑文交待欠清楚,无事迹、评价,故被讥为“无字碑”。

根据各方面的意见,安庆市对陈独秀墓有提高规格重新修建之意。并于1995年在墓附近设一小型资料室,以补“无字碑”之不足。1998年有老同志给中央写信,谈及陈独秀故居及坟墓问题,中央决定第四次修墓。1999年举行了有国家、省、市三级专家参加的修墓方案论证会。会后开始了第四次修建。

2001年5月,我去安庆瞻仰了陈独秀的新墓。规格比上次的高多了,全是混凝土浇注的,基底达40米见方。附近还开辟了一个总面积约200平方米的二层小楼作为资料室,计划五个展室,已开放三个。

我看了很高兴。又不禁有些浮想。

从陈墓迁到安庆起,约五十年间,修了四次,搅得老先生不得安眠了吧。一般人换了大房子都会高兴的,陈独秀呢?此公的性格,热情而倔强,这在他同乡老友朱蕴山的一首诗中有很好的刻画:

掀起江楼百丈潮,当年志气怒冲霄。

暮年萧瑟殊难解,夜雨江津憾未消。

他最大的“憾”,恐怕还是“吾道不行”,“空文自老”吧。而这种“憾”,又岂是换一个墓所能消解的呢。

但我要诚恳地告诉墓中人,不能小看了这座墓。虽说墓并不重要,墓和人也难得做到匹配,“小人睡大墓”,“大人睡小墓”的现象充斥着历史。正如袁鹰所说,“真正的丰碑在千秋青史中,在千万人心头”。但是,他陈独秀墓的改造,乃是民意推进的结果,说明公道自在人心;又是学者们深入“禁区”、“半禁区”(萧克将军语),对陈独秀认真研究、客观评价的结果;也是党的领导人,20余年来,在拨乱反正中逐渐走出历史上对“路线斗争”的理解的一系列误区的结果。所以,陈独秀墓的重修,是有着特定的意义的。它是时代进步的一个物化标志。这总是值得告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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