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陶:中国有人?中国无人!——绿原译《里尔克诗选》读后
秀陶:中国有人?中国无人!——绿原译《里尔克诗选》读后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廿五日在诗人陈铭华家过节。承诗人达文赠绿原译《 里尔克诗选 》一部作为耶诞礼物。两三年前便听到有这样一本书出版,但一直无缘见到。现在,这样厚厚的一本,六百多页,翻翻目录,里氏的主要作品似乎都齐了。一时真是喜出望外。然而,就是因为这一本书,自耶诞到元旦后的三四、天,我一直读译文,查原文,参考其他的中译、英译。十天以来读得既辛苦又伤心,而且有时还气愤。读诗原是为了享受,我这十天来真是自找苦吃。
佑子对绿原先生还不算全然陌生。一、高中时偷读禁书便读过他的“小时候我不认得字,妈妈就是图书馆……”那样的好诗。二、九七年时,佑子多事,同台湾一名大名鼎鼎的诗人就一首里尔克——其实只是中译内的一个字发生争执。谁知这位大诗人一无认错的雅量,反反覆覆地没完没了,令佑子觉得又后悔又厌烦。最后将该诗之原文、一有名的英译、方思先生的中译以及佑子自己的直译,全部列了出来,登在《台湾诗学季刊》第十九期上,希望此事就此了结。然而紧接着的《台湾诗学季刊》第廿期上便出现了绿原先生的〈关于里尔克的几点意见〉大文。该文是以书信体写给名诗人尹玲及白灵二位的,既经发表,佑子读来真的是五味杂陈,难以言喻。
佑子不才,与人相争,惊动了德文权威出来大喝一声:“小子们,你们都不懂,是这样的……”这是第一味。绿原先生不理原文 Stunden Buch,断然转意为“定时祈祷文”免除了“时间”“时辰”之争,确是高明。这是第二味。
三、绿原先生将一个简单的名词 Die Stunde 转意为祷课、祷事,已经不妥。又将另一个简单的“反身动词” Neigt sich 转意(他真会转!)为另一个与它无关的片语。结果将原诗的第一、二两句译成:
祷事将尽,并动我以
清亮金属敲击声的时候,
这样长的一个副词子句,而且把子句的主词搅得不见了,……并动我……云云,谁动呢?佑子眼睁睁地看绿原先生卖弄错误的文字,心中又加了一味。
四、考之中外翻译此诗之名家,如留欧多年的程抱一先生;居美的方思先生;里尔克尚在生时即指导过其英译的 J. B. Leishman;佑子文章曾提及的 Babette Deutsh;另一全书英译的 A. L. Peck;以及一九九六年才出版的新译者 Anita Barrows 同 Jeanns Macy 等人全部译作大意为“时辰弯身并碰触我”,无一例外。当然翻译不同于选举,未可以票多为胜。佑子心中一直存疑,“绿原先生的德文比这些人都强”?一直要到佑子读了他译的《里尔克诗选》之后。
五、绿原先生又云 Neigt Sich 是个不及物动词(反身动词当然是不及物的)与后文的 mich 无关。便以超然而横蛮的态度说:“故无论‘我俯向时间’或‘时辰俯向我’,均非作者原意。”这便等于是不分彼此各打五十大板的作法。绿原先生没有看清楚,mich 是 Ruhrt 的受词,时辰仍然是自己弯身的,怎能说是非作者原意?
六、诗中提及的画事,清清楚楚地说是万物中微小的,并未说即是神像,所以各家之译作皆言画好之后即珍藏之宝爱之。绿原先生却武断地说是神像,应该高举起来(彷佛那些年大家高举小红书么?)佑子当时的心情岂止五味?
九八年底我把读绿原先生该文后所想的这几点提出来同老友商禽谈论,并询问要不要为文诘问。老友不置可否,但说:你有功夫去写这些文章还不如多译点诗写点诗更有价值。所以几年来我便噤噤然,直到读了绿原先生译的《里尔克诗选》之后。
本书自前言始,至年表完共六百廿页,除里氏之四百多首法文作品未收之外,依里尔克主要德文作品出版次序一路排印下去,即:
前言
1 早期诗作
2 图像集
3 定时祈祷文
4 马利亚生平
5 挽歌
6 新诗集
7 新诗集续编
8 杜伊诺哀歌
9 致俄尔甫斯十四行
10 未编稿及残稿
年表
前言及年表自系绿原先生手笔,里氏作品中除8,9两种为全译而外,其他各类全系选译。佑子的读后感也将按此次序一一道来:
前言
前言简介了众人皆知的一些里氏的生平,无甚特别。倒是在第五页中述说到对里氏的历史评价,绿原先生所指当然仅限于共产世界对里氏之评价,众人皆知,共产世界并无一定的艺术评价,其对一艺术家或一艺术作品之评价,端视该人或该作品能加以何样的利用而已。里氏在共产世界声誉之升沉毫不足奇。然而在自由世界,里氏之声誉却是一直日高一日的,研究他的专书不时地有新出版者,同样的作品不同的解释、翻译也仍有出版。思及绿原先生身处一封闭的世界,告知他这些或许也会令他这个喜欢里尔克的人高兴吧。又绿原先生在前言之尾提及借助了几位专家的英译,其中提到了罗伯特•布莱,这位诗人在美国一直被拒于诗之正统之外,一九八一年出版的一本里尔克选集声誉也不大好,与其他译家相较颇有不够严谨之处。另一位迈克尔.汉伯格先生也仅只译过一本一九八一年出版的里氏未编稿之翻译。二位都谈不上是专家。想来绿原先生得书不易很难怪。
1. 早期诗作
这便是里氏后来一提起便想销毁的部份。因为浅白易懂,绿原先生译得最好,而且颇有余裕整理一点韵脚出来。自里氏的这些幼作中,虽有时也能略窥他成熟后所显的特性,但那样的地方不多。
2. 图像集
读到这一集时一开始便觉得有点怪怪的了。第一首诗的标题Eingang原意不错本来就是入口的意思,颇有几位英译者译作Prelude意即前奏或者序曲,当然较好,因为一本诗集不同一间电影院一间房屋,电影院、球场才有入口。这第一首诗另一个小错是一个Wort,是单数,意即一个字,不是几个字,不能译作一句话。从前责备读书人常说:读圣贤书所学何事?在这里我们应该自问:读外国书所学何事?曰性das Geschlecht、曰数das zahlwort、曰时态die zeitform等等而已。
比如在七十一页的一首〈疯狂〉,原诗的第一行是极简单的现在式“我是……我是”(ich bin……ich bin……)译者不知为何改作“我要当……我要当……”而成为未来式了。
这是绿原先生随意改变原诗的“数”、“时态”的地方,然而绿原先生也有极尊重原作,不改一个字,甚至不置换句式,不重新安排文字使其成为中文的时候。如:
七十三页的〈锺情人〉此诗题便有点不妥。原题是Die Libende,是恋爱中的人,锺情的人,没错,但原题是女性,即女的恋爱者,绿原先生把“性”去掉了,变成了一个中性人。而且第一、二句:
是的,我怀念你。我甚至从自己手中
滑脱出来以隐没自身,
凡读中文的人有谁能读懂这两句?然而这是绿原先生一字未变的“忠实”的“翻译”。其实这两句要想读者读得懂应该化作:
是的,我渴念你。我失却控制
滑脱乃至失落自己,
图像集有“入口”,有门有路,不算是里氏难懂的作品,绿原先生所译大致还能教人懂,只是有时一二字不当,有时中文教人读了发噱而已。如第八十页的第一行:
黑暗留在房间如财富,
这样一句半通不通地,其实多数译者都译作:
黑暗充盈于室内,
何等的简单明了。又第八一页,有几句更教人发笑。
原诗题:Zum Einschlafen Zu Sagen绿原先生完全忠实地译作“向入睡者说”,全未思及如作“催眠”岂不又是简明易解?请看这首译诗的部份:
我想坐在一个人身旁
把他唱得迷迷瞪瞪。(!!)
我想把你摇着当婴孩来唱
还陪你从睡眠中走出走进。
我想一个人来守屋,
并知道:夜是凉的。
还想听进来又听出去
在你身中,在世界上,在林子里。——
时钟敲着把自己呼唤,(Uhren原字是复数,绿原先生又忽略了。)
可以看见时间搁了浅。
……
且看看最少比较不滑稽的佑子自己的译文:
我愿唱着催人入眠,
守候着坐在这人身边。
我愿轻唱着摇你入睡
睡去醒来我都在你眼前。
我愿是屋内唯一的人
知道:昨夜很冷。
且愿谛听我心内,心外
听你,听世界以及丛林,
众钟鸣响并各各呼应,
人便一直看见时间的底。
……
如果说绿原先生的译文不够“化”也不对,在一○八页倒数第六行处,原文是:Du bist bereit und reifst,意即你已预备停当且已成熟。绿原先生突兀地加上“正准备临盆”,真是有点荒唐了。“化”得过份了。
至于他译的〈勒达〉(Leda)一诗(见第三五四页)更是译得下流。看第六行吧:“而那女人张开了两腿”,原诗仅言那女子展开来不作抵抗而已。佑子绝非道学之流,只是有点为里尔克难过而已。
至于另外教人好笑的地方是绿原先生的中文,比如他不直接地说:“你为什么引诱她?”而要说成:“你为什么将她引诱?”(页七十六);不说:“我需要禁口或节食”,而写成怪怪的:“我现在需要把口禁”!
3. 定时祈祷文
在谈论绿原先生所译的这部著作之前有几个地方必须先说说清楚。
1. 绿原先生在前言中也提到过,里尔克不是天主教徒也不是基督教徒,但他却是一个有神论者。由于此在他提到神的时候,几乎同我们国人提到“天”一样,是不宜于用天主教或基督教的“上帝”来翻译的。
2.原书分三部份,每首诗都无诗题。第一部有六十七首诗,第二部及第三部各卅四首,一般的提法如I12,即指第一部的第十二首诗,III8即第三部份第八首诗。绿原先生全不理这些,他在全书的一百卅五首诗中选译了五十五首,自己编号自1至55,使查对原文时发生不必要的烦难。这不好。
绿原先生所译的这部书看了令人失笑的地方也不少。如第一七四页,绿原先生编号为十四亦即原书I23的那首,第一句:一个年轻兄弟的声音:大概略读一点外文的人都知道,外国有兄弟一字,有姊妹一字,但哥哥,弟弟,姊姊,妹妹这样的字他们没有,在要说到弟弟的时候他们便说“年轻的兄弟”,当我们中国人看到“年轻的兄弟”而不译成“弟弟”,这同另一个名笑话把milkway译作牛奶路,岂不是同样可笑?
不但这样的笑话,绿原先生的文句有时也教人怀疑他是一位刚学中文三、五年的外国人,而不是一位资深的中国诗人。且看他译的这首短诗,第一八一页,绿原先生编号19,原诗编号I36。
你将做什么,上帝,如果我死了?
我是你的水罐(如果我碎了?)
我是你的饮水(如果我污了?)
是你的衣裳和你的行当,
你随我而丧失你的思想。我后面你没有别的房屋,里面会
有话语,亲近而温暖,向你道贺。
从你疲乏的双脚落下了
线绒凉鞋,那就是我。
你的大氅松开了你。
你的目光,我用我的脸颊
像用一只枕头暖和地领受着,
它将望过来,将久久地把我寻觅——
并在太阳落坡时分
把陌生的石头放在怀里。你将做什么,上帝?我恐惧不已。
识德文读者可参照下面之原文:
Was wirst du tun, Gott, wenn ich sterbe?
Ich bin dein Krug(wenn ich zerscherbe?)
Ich bin dein Trank(wenn ich verderbe?)
Bin dein Gewand und dein Gewerbe,
mit mir verlierst du deinen Sinn.Nach mir bast du kein Haus, darin
dich Worte, nah und warm, begriissen,
Es fallt von deinen muden Fussen
die Samtsandale, die ich bin.Dein grosser mantel lasst dich los.
Dein Blick, den ich mit meiner Wange
warm, wie mit einem Pfuhl, empfange,
wird kommen, wird mich suchen, lange-
und legt beim Sonnenuntergange
sich fremden Steinen in den Schoss.Was wirst du tun, Gott? Ich bin bange.
读了原文之后我们可以整理出一篇不好,但是比较像中文的中文版出来:
神呵,要是我死了你怎么办?
我是你的水口(要是我破了呢?)
我是你的饮料(要是我污染了呢?)
我是你的外衣,你的行业
没有我,你也没有了意义。失去我你将无家可归,无
温暖而亲切的欢迎。
我是你的拖鞋
将自你疲乏的双脚脱下。你的大衣亦将滑落。
那投注在我温暖的颊上
一似伏在温软的枕上的你的顾瞥,
将无休地而又枉然地寻索我─
一似落晖消褪于
异域冷岩的膝上。你怎么办呢?神呵?我着急哩。
绿原先生的译文本不能算错,只是:一、第二段不大像中文。最后一句把石头放在怀里当是谁也不懂的。其实全书中教人读得莫明其妙的地方太多。我无法知道真正的原因。忽然想到民初的大文豪鲁迅,不尽其功力写小说,除了专爱写杂文骂人而外,有时也从事于翻译,鲁迅先生粗通日文,其他外文要说是用来翻译恐怕都不大够。然而他要翻,翻来翻去发明了一种新的翻译方法,叫做死译硬译。将外文排开来,将相对的中文也不改顺序地排开来,尤其是日本文,有很多字可以完全照搬。结果是鲁迅先生自己也说是要硬了头皮来读才行。梁实秋先生则说读这种译文要像找地图一样,用手指点着沿了线去找意义,当然有时找得到有时找不到。翻译者自豪于通外文,尽了文化交流的神圣职责,读的人读得一头雾水,满腹妈妈。
祈祷书仍非里氏作品之精奥者,然而读译文仍然感到译者应在文句方面多用点功夫,使其更像中文。拿一九六页的第廿九首(原书II7)那首名诗来看看吧:
熄掉我的眼睛:我能看见你,
堵住我的耳朵:我能听见你,
没有脚我能走向你,
没有嘴我还能对你起誓。
折断我的手臂,我抓住你 △
用我的心如一只手 △
捂住我的心,我的脑子会跳动,
你给我的脑子里扔进一把火,*
于是我将在我的血液中背着你。
看看绿原先生的文字吧,△的两句是外国句式,而且“抓住”非常粗俗,*句“扔进一把火”,也俗,其实这首“恋神”的诗是一首非常好的情诗,何不温柔一点呢?记住此诗原文眼Augen,耳Ohren,脚Fusse,手臂Arme等都是复数。且看另一种译法吧:
熄灭我的双眼,我仍能看见你
堵闭两耳,我仍能听见你
无脚,我仍能走向你
无嘴,我仍能祈求你
卸去我的双臂
我将以心来拥抱你
停止我的心脏,我便用脑来跳动
要是你在我脑内纵火
我的血必仍承载你
看吧第二二八页的第一句便是又一个显然的错:
看哪:她的肉体是一个未婚夫
这算什么话,我也懒得去查对了,且移向下一部份即第六及第七的新诗集部,佑子跳过马利亚的生平及挽歌两个作品是因为从来不喜欢这类宗教背景的玩意。然而新诗集是里氏诗艺的高峰,有些曲折处,既不易懂,也不易译,可能是其作品中挑战性最强者。
6. 7. 新诗集及新诗集续编
绿原先生不知是依据何标准自这两本诗集中选译的。第一部的七十三首诗他选译了四十二首;第二部的九十九首他选了四十九首。可说原作的大半都译了,然而错得也多,有些小地方且不在此提及了。现在只把错得面目全非,无法阅读的选两三首出来给读者赏玩一下,就算这样作也要花费不少笔墨哩!
首先请看绿原先生所译的名诗〈瞪羚〉:
着迷了;两个选词一齐发音(谁着迷了?,谁能同时发两个音?)
怎样才能押上韵,
在你身上叫来叫去,如同一个象徵。(?)
从你额头升起了树叶和七弦琴,而你的全部作为譬喻贯穿
情歌,它们的歌词柔软
如玫瑰花瓣,放在不再吟诵
的那位的眼睛上,他把它们闭拢,(它们是谁?)好看见你:并一齐带走,宛若(带去那里?)
每一跑步装载着几跳,
却也并不弹射而去,只要颈脖把头抬起来倾听:恰如
林中浴者中断了洗澡,
转过来的脸上听出林中湖。(这是什么话?)
任何一位以中文创作的诗人,如果创作出这样的诗来,读者大众可能要非常激动地问候他的令堂大人了。然而这是一首奥国诗人诗艺已达巅峰的作品,经一位中国名诗人转译成中文的结果。仅读中文的大家一定会责备这个奥国诗人浪得虚名,居然写出这样颠颠倒倒的玩意出来。然而在我们不知要怪谁的时候,看一看另一位名译家对此诗所作的英文翻译吧!这是 Walter Arndt 于一九八九年所出《里尔克最好的诗》( The Best of Rilke )中的译文:
Enchanted one: how can one harmonize
Two chosen works so as to reach the rhyme
Which comes and goes in you, as by a sign.
From out your forehead leaf and lyre arise,All yours in metophor already goes
Through songs of love whose phrase, soft as rose
Petals, descend upon the eyes of those
Who read no more because their eyelids closeThat they may see you: carried forth as if
Each slim leg were a barrel charged with bounding,
Just kept from discharge while the neck is stillWith hearkening: as when a batter, rounding
Upon a woodland noise, stops in surprise,
The forest pool still in her backturned eyes.
Arndt 一九三六年在牛津念书时便着迷于里尔克,选译过里氏作品。他又精俄文在大学中教授俄文,德文译过浮士德,俄文译过普锡金。他的译作以严谨著称。曾有长文评论各家所翻译里氏名诗〈豹〉(绿原先生也译有该诗,虽无大错但了无诗意,而且擅自把 Stabe 译作“栅木”,见绿原氏译本第三〇〇页,我不知道有那个动物园敢用“栅木”来关豹。总之其他的中译佑子也读过几篇都译作铁枝,本来 Stabe 是枝条的意思,既指铁枝也指木条,但作为豹笼,动物园中的豹笼,岂可用栅木?当然这不能算是大错,但读得教人不禁要问,怎么译者连这点傻瓜也会有的普通常识他就没有呢?),所评皆能折服各译家。Arndt 自己之译文真够严谨,绝不擅自增减一字。由于国内懂英文者大大超过懂德文者,佑子在这里不拟再引用德文。仅就 Arndt 之英译以中文作一“讲解”,不能算翻译。连原文德文也不想再引了。
迷人的家伙:怎么选取两个字
便押韵且和谐而象徵
你来去自如的身影?
自你的前额枝叶及弦琴爬升。你全然的存在便是一首柔和的
抒情歌,歌词流动
有若飘落的玫瑰花瓣
落在那人的眼睑上,他刚合上眼以便看你:彷佛就在眼前
每支瘦腿都像枪膛样装填了跳跃
只是尚未击发。而当颈子固定不动时她聆听,彷佛林中的浴女
因响动而停止了沐浴
湖水正映照在她回转的眸中。
第四行中,绿原先生迳自译作七弦琴,考 Leier 乃一古乐器,有人以为是今日竖琴的前身,然而 Leier 自三弦至十八弦不等,未可贸然以“七弦琴”译之。中国乐器倒是有七弦琴者,为置于案上而非捧于怀中弹奏者,而且与羊角形状相去太远。所以将 Leier 迳自译作七弦琴者,是又创造了另一个混乱也。
看了佑子的“解释”而非翻译,读者应能了解绿原先生不足之处在那里,隔靴之搔难以止痒也。
另一首绿原先生完全没有读懂,甚至读错了也硬译死译出来的诗便是〈黑猫〉,请先读绿原先生的译文(三八〇页):
一个鬼魅更像你的目光
匡啷一响撞上去的一个部位;
但是在这块黑色的毛皮上
你最坚定的凝望亦将消退:恰如一个愤激者暴跳
如雷忽如急转直下,
狂怒竟因一颗细胞
的气馁而衰竭而蒸发。人人的目光一旦遇见它,
它似乎就将它们扣住,
以便倦怠中带着险恶
使人毛发悚然随即睡去。
但突然它像被惊醒一般
转过脸来冲着你的脸:
于是你不意间重新在它的
圆眼珠的黄色琥珀中
遇见自己的目光:被关在里面
宛如一只绝种的昆虫。
本诗之第一、二节错得太厉害,得将原文抄出来以便识德文的人读读,看绿原先生之译文荒唐到何种地步:
Schwarze Katze
Ein Gespenst ist noch wie eine stelle,
dran dein Blick mit einem Klange stost;
aber da an diesen schwarzen Felle
Wird dein starkstes Schauen aufgelost:wie ein Tobender, wenn er in vollster
Raserei ins Schwarze stampft
Jahlings am benehmenden Gepalster
einer Zelle aufhort und verdampft.……
第三节较长错得还算小,原文在此不录了。前文中曾述及绿原先生对于“数”、“性”、“时式”不够敏感。在这首诗的前两节中,主词受词以及名词都错得一塌糊涂。里氏的韵文诗佑子永不敢说是翻译,仅只将其意义无误地分行写出来,读者除却无法欣赏到这诗的悦耳性之外,对其书写的方式,想像的玄妙仍应有所领会。
就算鬼魂身上也会有某处地方,
当你投以顾瞥时就发生回响;
但你极强力的凝视,一碰上
这黑色的毛皮就会悄然地消亡。就像一个疯人怒发如狂时
一头冲入黑暗
突然撞上囚房的墙垫
便力竭而泄气地跌回一切投注于她的目光
看来她都收存在皮毛之下
且对它们不屑、阴沉且带有恨意
即使当她入睡时亦不放过
突然之间她回头向你
直视,彷佛她正自沉睡醒来
在她琥珀色的双眸中
你重见了你当初的凝视,
奇异地嵌于其中
如史前期的昆虫。
以目光叩击鬼魂都发出回响,以目光凝注那黑色的皮毛却一点回应也没有,表示这深黑的皮毛比无形的鬼魂更轻灵、神秘,这是标准的里氏描写法。绿原先生没有读懂这一节乃至译得连鬼魅也读不懂了。第二节更是译得不知所云,Zelle 一词既是细胞也是关犯人或疯人的牢房,绿原先生居然搅出个细胞来。
以这样的德文程度,这样拙劣的中文文笔,绿原先生全译的里氏两部传世名作,十篇悲歌及五十余首十四行诗佑子真的是没有勇气读下去了。因为随处都充满了这样无解的中文,绿原先生读不懂原文,或者读错了原文便写出了这样的浑话(见第五二五页第一个 Strophe):
有时像大师一样,匆忙
靠近的树叶勾勒出真正
的线条:于是镜子时常将女郎
神圣无匹的微笑纳入自身,
绿原先生只知道 Meister 是大师,而不知是印拷贝的“原本”。首两句的意思是:有时紧邻的一页,印下原本的真迹(这种现象在印刷油墨太重时常有发生)。
另有一篇名诗〈重力〉(Schwerkraft),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绿原先生却故弄玄虚地译成“万有引力”,结果弄得全篇也是不知所云。万有引力是不错的,但地球的引力便得译作“重力”,德文不也是由“重”Schwer,及“力”Kraft两字组成的么?那末诗中的所谓“中心”自然要译作“重心”了。请读六○七页绿原先生的译文吧!那样的臭文章抄起来教人恶心。(写到此处佑子对绿原先生是一点敬意也没有了。)佑子自大二开始读里尔克,四十余年来中译英译也读过不少,尚未见过这样的劣笔,在这方面绿原先生算是第一了。而且一想到国内无数对诗有兴趣,写诗的以及读诗的青年,如果拿了这样厚厚的一本世界名诗人,由国内的名诗人译出来的范本,来学习诗,来写出半通不通的中文,以为诗就是要像这样狗屁不通才算好,才能出名,那才真教害死人而罪恶重大了。或许也就是由于这样的劣译充斥吧,看看国内年青人的半洋不白的文句,不就是这些名译教化出来的么?还是抄佑子自译的吧:
重力
重心,你怎能自万物中
突显自己,即使在飞禽中
也能超越自己,重心,你真伟大
站着的那人,彷佛渴极狂饮
重力冲入他。但是却从睡眠者身上落下,
一似落自休憩的云,
重力的沛然之雨。
写到此处,佑子的结论是绿原先生根本就不通德文,或者什么外文都不通,乃至于“译”出不通的中文出来。一个人尝了一口馊食本应一口吐之,像佑子这样居然还一篇篇地对照原文阅读了几日,也算对得起发扬文化的人民文学出版社了。听说在大陆印一本书,印刷装订等是一半的费用,另一半的费用是买一个书号,这书号不是个变相的税收么?搅得出不起书号费的作家、诗人便只好出版黑市的、地下发行物了。
绿原先生名诗人,写写诗算了。××党虽不乏横蛮的声誉,但尚未闻把枪比在头上要一个不通外文的人去翻译,尤其是翻译与无产阶级没什么关联的里尔克。现在虽得人民文学出版社印行这么厚一本鬼也读不懂的玩意,而且恬不知耻地称作名诗名译,浪费的是谁的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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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根据此文中的叙述,窃以为,或许绿原先生果真不懂德文。似乎更像用电脑软件机器将原文翻译之后,再有绿原先生将其倒腾成像诗的样子。又或者绿原先生压根全程就不曾参与,只是挂个名而已。现今的中国,什么光怪陆离的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呵呵~~也算仔细读了一遍,什么“俗”,“不通”,完全就是你在yy啊~~
绿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角色,所以完全没必要替他讳此避彼。但就文中的引述来看,人家显然比你的译文更有味道,更多的“异议”也多半是见仁见智的东西。何必自己因为一点气郁不平就这么不厚道呢?:)
“读到这一集时一开始便觉得有点怪怪的了。第一首诗的标题Eingang原意不错本来就是入口的意思,颇有几位英译者译作Prelude意即前奏或者序曲,当然较好,因为一本诗集不同一间电影院一间房屋,电影院、球场才有入口。”
绿原固然是错误很多,但这位作者也大可不必做出仲裁者的姿态。就这个词,用原意才觉得有意趣,诗集为什么不能有入口?什么是“当然较好”?
写诗的那个绿原好像已经去世了。
从懂德语到能读诗,到能翻译,是有很大距离的。
我尝试过Rilke诗里简单的几首,正好有你提到的ZUM EINSCHLAFEN ZU SAGEN。
绿原翻译得不好,似乎并没有完全读懂诗的涵义,也或者是读懂了,但还是硬翻。
个别地方翻得还是有其韵味,不过胡来得实在太多。
如果这本译作流传太广,中国读者也许会被误导。
冯至翻译过Rilke的Herbsttag,似乎是从英文转译的,不过我觉得不错。
如果所有Rilke的诗都能翻成那样,我就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