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个“两头真”
[ 2004年第11期 我也是个“两头真” 作者:张劲夫 ]
张劲夫是一位为党和国家的革命事业奋斗了几十年的高级干部。他收编了自撰的22篇文章和讲话、书信,称为《嘤鸣》;又收编了17篇编者赞赏的文章,称为《友声》,共成一集,书名《嘤鸣·友声》,由中国财经出版社日前出版。这些文章在这些年中发生过振聋发聩的影响。本文是张老为这本书写的前言。
我有幸成为一位跨世纪的老人,在20世纪生活工作了80多年,于耄耋之年探头于新世纪,展望到新世纪的一些新情况、新问题。作为一名老战士、老党员,我对已往的世纪难免要回顾一番。我没有写回忆录之类,只写过一些人和事的专题文章,也算是我的“世纪回顾”吧!
我小时候生长在农村,自幼即知道一位乡下先生作的有关插秧的一首诗,但现在已记不清作者的姓名和全诗的内容了,只记得一句“步步后退是向前”。因为这一句源于实际生活,生动形象,富于哲理,充满辩证法,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一直没有忘记。我由此觉得,不管是回顾过去,还是展望未来,只要目的是为了社会发展、把事情办好,其实质都是“向前”。
2001年,我应广东《同舟共进》主编萧蔚彬同志之约,在纪念“七一”党的80周年生日之时,写一篇题目为《采药杂说》的文章,作为一名老共产党员的书面发言。这篇文章,另外两家报刊也发表了,北京、上海、浙江等地的几位同志,还自动翻印了若干份,相互传看。有一位老友说,这篇文章是对当下套话文章的突破。其实,我花两个月的时间写成这篇文章,反映的只是我在20世纪80多年实际生活、工作的一些感受,实话实说;不写套话的意思是有的,因为讲套话与我不合。文章写成后,不知是否合乎主编的要求,所以在给他的信中明确地说:“如不合用,弃之可也。”主编认为可用,于是发表了。
在写《采药杂说》之前,我曾一度头脑发热,拟了十几个题目,例如,“屁股指挥脑袋”、“人间的天堂”等等,想一一写出来。岂知一到动笔,方知写这样的东西也并非那么容易,一定要“厚积薄发”,才能“涉笔成趣”。鲁迅先生在1902年别诸弟的诗中,有两句说得很好:“我有一言应记取,文章得失不由天”。这是鲁迅先生的亲身体会。鲁迅先生的杂文,堪称举世一绝,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这是因为他学贯中西、博古通今,没有这样的功力,要写出这样的杂文,是很难做到的。
近读《同舟共进》2004年1月号《同舟人语》一栏中萧蔚彬写的《观书与论事》一文,颇具新意,摘录如下:
南宋爱国将领辛弃疾以词传世,其诗鲜为人知。数年前,编者从他的一首七律中拈出两句,与作者读者共勉,且在本刊三番五次,广而告之。这首《送湖南部曲》作于宋孝宗淳熙七年(1180年)冬,原诗如下:
青衫匹马万人呼,幕府当年急急符。
愧我明珠成薏苡,负君赤手缚於菟。
观书老眼明如镜,论事惊人胆满躯。
万里云霄送君去,不妨风雨破吾庐。
此诗本是辛弃疾在湖南安抚任上受谗去职之时,赠送前来话别的一位部属的。“观书老眼明如镜,论事惊人胆满躯”两句,既是诗人自许之辞,颇见他的磊落和傲气;也是对同袍的勉励之语,流露出一种激情和期待。
编者以为,辛弃疾这两句诗,在800年后的今天,仍堪为本刊读者作者和编者书之座右,诵而深思之。
观书,是一种阅读的权利;论事,是一种表达的权利。阅读思考之余,自有表达议论的需要。至于能否别出新意,议论风生;如何把握分寸,以理服人;那就全凭观书者的慧眼和胆识了。编者于此有厚望焉。
要能做到编者厚望,没有功力是不行的。要活到老、学到老,锲而不舍,不断增强自己的功力。我赞成离退休的人,不仅要老有所养,也要老有所为,为国家、为人民贡献点“余热”。当然,要量力而行,这一点我是有深刻教训的。2003年春节过后,我为了给接受关于股份制问题的采访作准备,大年初三凌晨3点就起来看书。因过于劳累突然病倒了,不能走路了,去医院检查,说又犯了脑血栓的毛病。由于活动受限制,原来想研究的一些问题不得不搁置,想写的几篇文章大都完不成了,我这才后悔莫及。坐在轮椅上,思绪万千,心潮难平,偶成四言句表达心情:
年衰未敢忘忧国,志寄新生兴九州。
释疑有盼后贤晰,切忌茫然度春秋。
胡绳同志80岁时写了一首自寿诗,自谓“四十有惑,惑而不解,垂三十载。”他说自己是一个“两头真”的革命者,并自勉:尘凡多变敢求真。我也是一个属于“两头真”的革命者。年轻时,面对要当亡国奴的危险,提着脑袋找共产党,加入革命行列,真心抗日救国;年老时,经历了党内外诸多有疑问的事,真心反思,以求弄通,不当糊涂人。清人龚自珍在其《夜坐》诗中写道:“平生不蓄湘累问,唤出娥诗与听。”这两句是说,他从来不像屈原那样,积累了许多问题向天发问,而是通过诗句对嫦娥诉说。不蓄湘累问是诗人秉性自持之言,但只诗与娥听是不够的。我不想蓄问,但很想把一些疑问析清,但垂垂老矣,力不从心。一日忽然想起《诗经·小雅》上一首《伐木》诗,曰:“伐木丁丁,鸟鸣嘤赢。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于是想到,把自己过去写成的文章选出十几篇,再力所能及地写几篇,算是“嘤鸣”;然后再加上几位友人的十几篇文章,作为“友声”;合起来编一本书,书名《嘤鸣·友声》,不也可以在某些问题上帮人释疑吗?想到此,便决定编这本书。本书的出版,如能对读者解惑多少有点帮助,对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事业多少有所裨益,我就心满意足了。
余年90,已难握笔,就此打住,更大的希望寄托于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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