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光——屈指忆征程

2006-02-15 作者: 唐 瑜 原文 #炎黄春秋 的其它文章

[ 2006年第2期 韩光——屈指忆征程 作者:唐 瑜 ]

韩光从十几岁参加革命,是抗联组织者之一,是杨靖宇、赵尚志、赵一曼、李兆麟的战友,是新中国第一位大工业城市的市长,是国家科技战线和国家经济建设的卓越领导人。76岁时韩老才从中央纪委常务书记的岗位上退下来。

沐浴着八月的阳光,我们走进韩老的家。作为晚辈,我们倾听,我们思索:韩老的一生有如一部生动的教科书,让我们去阅读,去品味,去接受它的感染。

做一个职业革命者

韩老说,参加革命,就得下两个决心:一是不再升学,放弃正常学业;二是非经组织允许,个人不谋社会职业,做一个职业革命者。

1929年冬,他在邹大鹏(中共党员)老师的帮助下,来到哈尔滨参加革命活动,被组织安排到哈尔滨学院从事学生工作。实际上,后来他的一切活动、去向都是由党的哈尔滨市委决定的。

1930年3月31日,东北特区警察局以印制、出售进步书刊为由对哈尔滨书店、开明书局进行搜查;同时,以哈尔滨学院“煽动学潮”为借口,逼迫王里封院长辞职。消息传来,全院师生义愤填膺。当晚,学生召开会议,抗议当局干涉出版、集会、言论自由的野蛮行径,并决定举行游行示威。第二天,在党组织的领导下,“哈尔滨青年反帝大同盟”、“争自由大同盟”等学生群众组织举行示威。沿途散发《青年反帝大同盟宣言》、《哈尔滨青年反帝大同盟纲领》、《哈尔滨市民争自由运动大同盟宣言》等传单,号召工农兵群众团结起来,驱逐帝国主义海陆空军出中国,撤消日本帝国主义在华的一切军事设施。第二天,又搞了“飞行集会”发表演讲,学生们的演讲博得了工人们的掌声。这次行动中有4名学生被捕。在参加哈尔滨学院的学生斗争过程中,韩光被吸收参加了共青团,介绍人是邹大鹏和朱新阳。这是他职业革命生涯的开始。1930年4月,哈尔滨市委把韩光调到市委机关搞秘密印刷工作,主要负责刻蜡版,印宣传品。

韩老给我们讲了这个时期的一个故事:

有一天,警察突然来“造访”。房东陪着警察来敲门。这时我正关着门复写密件。听见敲门声,知道是警察来了。因我事先早有准备,桌子上经常放着代数、物理等课本,还有没算完的习题,钢笔当然也是插在墨水瓶里,随时可用。这时,我迅速将密件藏好,右手拿起钢笔,从容地站起来,用左手把门打开,若无其事地说:“老总有什么事吗?请进屋里说。”警察一看我正在做功课,一点也没怀疑,还说“老弟真用功啊!”我回答说:“为了升学,不得不努力复习。”房东于是也对警察说:“这位学生每天都是这样用功,日常我都舍不得打扰他。”我给他们每人倒上一杯茶,又给那位警察点上一支香烟。那警察问了我的姓名后,又问有没有家眷,为什么不在家乡复习等问题。我说:“家乡哈尔滨的学校多数都开俄文课,补习俄文可以,可英文就不行了,不及沈阳补习英文的学校多,水平高。”他喝了一杯茶,吸了一支烟,说:“不打扰了。”我送他们出了房门,这次检查就这样从容应付过去了。

韩老是在邹大鹏老师的引导下把革命志向,付之于革命实践的。时隔70多年后谈及此事,韩老仍心存感激地强调“立志”“做事”都“要有引路人”,要有良师,无论性格、人格都要有可法之楷模。

特殊的较量

1945年,苏联红军出兵东北,击败了日本关东军,对东北地区实施管制。当时的大连没有中国自己的政权,国共两党在大连政权的接管上展开了一场特殊的较量。

1945年10月,韩光按照彭真的指示,“抢形势,搭架子”,成立了日本投降后的第一届党的市委,制定了具体的行动方案。韩老为我们讲述了几件事:

对于国民党企图接收大连的各种阴谋活动,我们一直密切注视着。根据当时国内政治、经济和军事形势,为应对国民党可能接收旅大政权,采取了几项对策:如与苏军商妥,成立关东公署,对流通于旅大地区的苏军发行的通行货币进行登记、兑换、加贴印花、加盖钢印,以防有人将曾流通在东北其他地区的苏军货币带进大连,破坏旅大地区的金融经济。

1947年6月3日,国民党视察团在董彦平的带领下,携带大量苏军货币来到大连。我按照5月29日地委会议“拖延、孤立、留难、限制、监视”的对策,牵头负责领导这场斗争。关东公署指示各单位,没有公署介绍信不予接待,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仅参观了几个单位,所到之处,无不遭到冷遇、拒绝及机智的答问。他们到金县视察,因无关东公署的介绍信,被金县公安局南站派出所阻在南站,拒绝参观。他们到工厂问工人,“现在造炮弹吗?”工人们说“我们工人不生产炮弹。”“有没有从山东过来的八路?”“没听说过八路”。他们还到处觅妓院、购鸦片,结果一无所获。他们带来的货币没有贴花钢印,已成废纸,弄得他们不仅不能给潜伏特务提供经费,连他们自己也手无分文,窘态百出。

为了支援解放战争,1947年7月1日我们组建了一个大型军工联合企业——“建新公司”。在三年里,生产炮弹50余万发,引信80余万枚,弹体中碳钢300万吨,无烟火药450吨,还生产了1430门迫击炮及其他军工产品,有力地支援了前线,被誉为中国保尔的吴运铎同志就是这条战线上的英雄。华东野战军司令员陈毅曾亲笔写信给我,对旅大地委和工人阶级的大力支持表示感谢。粟裕副司令员说:“华东的解放,特别是淮海战役的胜利,离不开山东的小推车和大连生产的大炮弹。”

开创新局面

韩老讲:1946年,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突出问题,就是大批大中型企业处于停工停产状态,这不仅关系到大连20万工人及家属的生活问题,也直接影响到社会的安定和地方政权的巩固。经过协商,由关东公署代表中方和苏方合资经营了四个大型企业:中苏合营远东电业公司、中苏合营石油公司、中苏合营盐业公司、中苏合营大连造船厂。股份为:中方51%,苏方49%。中方任董事长,苏方任总经理,初期经理、厂长都由苏方派,中方任副职。后期,我方副职学会了经营管理,我们的干部越来越多地担任了厂长、经理。1949年——1950年,全国解放,苏联政府决定将中苏合营企业和苏联代管企业无偿归还我国。周总理指定他担任中方首席代表,接管了这批企业。

除去和苏联的“合资企业”外,韩光领导的大连党委、政府也搞了一批自己的企业。“关东实业公司”就是其中之一,它接收和管理了六七十个厂矿,大厂如大连纺织厂10万多纱锭,广和机械厂以最早试制生产苏式机床闻名,还有窑业、搪瓷、造船、胶鞋、暖水瓶、针织印染等企业。“实业公司”开始是用“实物工资制”。生产逐步发展起来后,已不利于鼓励技术进步,于是他们率先实行“七级工资制”,在工资改革上前进一步。全国总工会知道后,表扬了关东实业公司,并且立即将他们主持搞“七级工资制”的王榕同志调到全总,研究改进整个工资制度。通过这些措施,大连的工业投资,1949年比1948年增加5.32倍,1949年工业总产值增加65.46%。全区消灭了失业现象,物价平均降低了40%,其中煤炭降低了70-80%,食品降低了40%,人民生活水平有了明显提高。男同志西装革履,女同志衣裙鲜亮,市面繁荣,人心稳定。1949年秋,大连举办了为期两个月的工业展览会。这是共产党接管工业大城市后的第一个工业展览,在当时影响很大,意义深远,受到了周总理的肯定。

大连党委先后创建了旅大建国学院、大连工业学校、关东电器工程学校、关东医学院和关东俄语专门学校。1948年,把几所学校合并,建立了我党直接创办的第一所新型理工科大学——大连大学(后来改变成大连工学院、大连医学院、大连俄语专科学校),为新中国培养了许多人才。

恕己之心恕人

在文化大革命中,韩老和其他老干部一样受到了冲击。当时韩老是国家科委常务副主任(主任是聂荣臻元帅),是国家科技战线的重要领导人,正在领导成昆铁路的建设。

1966年7月30日,江青亲自到场召开大会,批判“国家科委执行了修正主义路线”。会后,江青在科委选中的代理人找到韩光说,只要能与她合作,她和造反派绝不打倒他。韩光拒绝后,遭到了无休止的批斗,陪斗,游街,受到了残酷的人身迫害,被下放工厂劳动改造。韩老回忆说:

起初是送我到科技出版社印刷厂,到厂后把我分配到零件车间。这个车间的主任叫罗学儒,两个副主任,一位老师傅姓陈,一位女青年叫任小华。我住的屋子原来是个大庙的门洞,小罗和小华带了几个工人帮我打扫干净,还拿来牛皮纸将顶棚和墙壁都糊了一遍,几乎像个新房了。军代表指责他们没有与“反革命走资派”划清界限。小罗因此被调到分厂,预备党员也被拖了4年才转正。小华也受到点名批评,可她不在乎,还给我买苹果。一位老厨师,总是留在厨房,星期天厂里工人都休息,食堂几乎无人吃饭。但这位老厨师却从不休息,几乎是专门为我做饭做菜。一位党支部书记,是个40多岁的女同志,她也是几乎每星期天都来厂里,有一次她来看我,问:“外面有卖油炸黄花鱼的,你想吃吗?”我说:“想吃也不能去买啊。”她说:“我去给你买。”我说:“那怎么行,他们会批判你的。”她说:“我才不怕他们的批判呢,我们工人没有一个怕他们。”她果然给我买了油炸黄花鱼,说什么也不要我的钱。

过了不久,我被送到科委所属的计量研究院第二精密仪器厂劳动。有一位女工,年龄较大,是搞技术检验的,日常喜欢自己烧菜吃,上海口味,我们同住在一栋楼里。每逢星期日,她必做两个可口的小菜吃。每做一次,都要送给我一小盘,送过蛋角烧油菜、雪里蕻烧豆腐,更常送糯米圆子羹,还送过烧虾仁、烧青蛙腿等。所有的工人都叫她“妮佳”。我也跟着大家叫她“妮佳”。但我这样一叫,大家却都笑起来。他们说,“别人叫得,只有您叫不得。”我说:“为什么?”妮佳说:“‘妮佳’是上海话,‘妮’是‘二’,‘佳’是姐,上海人叫二姐,发的音是‘妮佳’。您叫我‘二姐’我怎么承受得起?”我说:“没关系,我是当作你名字来叫的。”以后我一直这样叫她,以至这位常常烧上海菜给我吃的女工的真正姓名,我一直也不晓得。

我们看到了韩老在讲他始终不知道“妮佳”真实姓名的遗憾,看到了他讲那些普普通通的工人,在那个特殊年代里对他的照顾时的动情,但是,他没有再提那些迫害他的跳梁小丑。我们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您不恨她吗?”出乎意料的,韩老说:“她也是那个时代的产物,最后她自己也身败名裂了,干嘛要恨她?”

做官从做人始

1982年中央召开十二大,选出了新一届的中央纪委,陈云为第一书记,黄克诚为第二书记,王鹤寿为常务书记,韩光为专职书记。不久,黄克诚同志逝世,王鹤寿任第二书记,韩光任常务书记。

这一届中央纪委主要是抓党风、严党纪,强调在政治上与党中央保持一致,坚持四项基本原则。此外,处理经济领域里的严重犯罪问题仍然是中央纪委的一项重要任务。当我们想听如“福建晋江地区假药案”等大要案的查处情况时,韩老却给我们讲了一个“吴隐之畅饮贪泉水”的故事:

东晋简文帝时,广州石门盛产象牙、珍珠和名贵药材,历任刺史贪污受贿极为严重,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可是官吏们说,是这里的水不好,喝了石门“贪泉”水,才使他们产生贪念。百姓广为流传,信以为真。简文帝调吴隐之任广州刺史。他听到这个传说后,立刻命人汲取泉水,当众畅饮几杯,指出世上哪有致人贪念的水,都是骗人的鬼话。以后吴隐之坚持饮用此泉水,居官一尘不染,清正廉洁,过着清贫生活。韩老说,这个故事给人的启发是,如何看待和处理客观环境与主观因素的关系,也就是内因与外因的关系。对此有三种态度:有人说,久在井边转没有不湿鞋;有人说,久在井边转可以不湿鞋;还有人说,久在井边转就是不湿鞋。吴隐之的实践表明,久在井边转究竟湿不湿鞋,起决定作用的不是客观环境,而是主观因素,只要严格自律,就能保持廉洁的本色。

韩老说,讲这个故事是希望大家从中受到启发,重视学习。我们作为党纪法规的维护者、执行者,更要时时把教育和学习放在第一位。

韩老的话,使我们感受到了一位革命老人的殷殷期望之心。颜渊之赞孔子“夫子循循然善诱人”,韩老之“教人”深谙此道:“万事皆由人为,做官从做人始,做事从做人始。教育重于惩罚,育人是事业之本。”

后记

94年的人生之路,77年的漫漫征途,韩老屈指数来举重若轻。

他的话让我们陷入深深的思索。

韩老是“勇者”,以杀身成仁的决心投入中国人民的革命事业。勇不仅表现在他早年从事地下工作、从事抗日武装斗争,更表现在他不计得失和名利,不断做出开创性的工作。

韩老是“智者”,以其睿智审时度势,不断作出适时的、不脱离实际的决策。智不仅表现在不断的学习提高,更表现在不间断的革命实践,只有有了实践能力的智,智才能活起来。

韩老是“忠者”,把自己奉献给了革命事业和民族解放、民族富强。忠不仅表现在战争年代的坚定不移,更表现在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始终如一地把一生交给党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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