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稼祥是我的第一位老师

2006-05-15 作者: 丁 盛 原文 #炎黄春秋 的其它文章

[ 2006年第5期 王稼祥是我的第一位老师 作者:丁 盛 ]

我1913年出生于江西于都一个农民家庭,家里很穷,从小就没有上过学。1930年秋,陈毅任军长的红二十二军下面的一支部队,转辗到我们家门口。那时,我才17岁。我们村里连我在内有六个小孩,平时一起玩、一起放牛,总觉得我们家里太穷太苦太累,大家合计好,去当兵,脱离这个环境,找个地方有饭吃。在家乡打土豪,我们都是看到了的;红军来了,分地主的浮财,杀猪宰羊,我们也是看到了的。咱们就去当兵,参加红军。

就这样,我们六个人,当红军过来时,就跟着红军走了。当时各家的父母都是不知道的。所以,那个时候当兵,我是想不起来有什么革命思想,就是为了有饭吃,打土豪,杀猪宰羊有肉吃,就行了,就是这样当的兵!是在陈毅的部队,红二十二军一纵队特务连。后来我们才知道,我们参军后,各家的父母都很担心,我的母亲多次到村外的山坡上去望,想我回家。

我们六个当了兵,跟着红军大部队走,愈走愈远,流动游击嘛,也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从我们家乡到赣州,现在看来是很小的一件事,不过100华里路程。而在那时,转来转去,我们也不知道有多远。因为我们小时候,没有出过门,就在我们村子里,没有出过20里地,顶多就是10里地,我们家乡到于都县城只有20多里地,我们也没有去过。现在随着大部队转啊转啊转,也不知道转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走了有多远,连东南西北也搞不清楚。

一个星期后,行军到赣州附近,打了一下,没有打赢,国民党部队追出来了,追得我们很远。这样一追之后,我们六个人中间有两个人就吓跑了,回家去了;我们四个人没有跑,我们不跑,继续在部队里当兵!

这样越走越远,从我们于都县,走到了信丰,后来由信丰到了上犹、崇义。在这个地区,当时对付红军和游击队的,是国民党的地方武装,保安团这些东西。国民党的正规军是不出动的,他们的部队也顾不过来,因为赣州是个中心区,国民党的正规军就驻在赣州。

从1931年6月开始,我们在上犹、崇义一带,呆了大约有三四个月。第三次反“围剿”后,我们这个师(红十一师)在整编中取消了。因为这次反“围剿”中,高兴圩战斗打得很艰苦,部队伤亡很大。这个期间,红军很长时间没有打仗,在驻地住下来,训练上上课,有时也出一下操。第三次反“围剿”,部队没有刺刀,也没有手榴弹,这个时候,部队开始重视这个东西了,训练比较正规一点了。高兴圩没有打下来,原因是国民党军队有刺刀、有手榴弹,而我们没有!人去冲,他不动,你没有办法。

我这时生了病,全身长脓疮,脸上、脚上都是脓,没有任何药,每天自己去池塘里洗,自然痊愈了。

十一师取消了,我们调到红四军政治部,我还是通讯员。这时有个战友、同事叫吴兴,上世纪80年代我在江西干休所见到过他,后来去世了。还有一个战友,现在还健在,就是当过成都军区副司令员的王东保,他当时是勤务员,我是通讯员。

1931年底1932年初,江西苏区有很大变化,成立了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和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总政治部到各军去调人。1932年初,我就从四军政治部调到总政治部,我们两个人,还是通讯员。所以我这个通讯员是从1931年起,经过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反“围剿”之后,于1932年调到总政治部。总政治部驻瑞金,主任是王稼祥,我经常给毛泽东、朱德、周恩来送信。1932年,我当了通讯班长,任职一年。在这之前,我加入了共青团,并转入党。

总政治部主任王稼祥是从苏联回来的。一开始,我和王主任联系不多。后来打赣州,机关移动,在移动的路上,每到一个宿营地,就帮助王主任的勤务员搞搞房子,卸个门板,打扫卫生,因为当时的领导人就只有一个勤务员,没有警卫员,更没有什么警卫排。总政治部只有个通讯排,送信是他,警卫也是他。我从出发到打赣州,打完之后往福建走,一路上又像勤务员又像警卫员,在王稼祥身边就做这么个工作。后来又打了广东的水口,走路行军,回到江西宁都,召开宁都会议。我当时是通讯员,不知道内容,后来周总理给我讲过这些事情。宁都会议后,国民党的第四次“围剿”来了,当时是1932年的初秋,天气都有点凉了。总政治部机关跟着战斗部队走,第一次就消灭了敌人两个师,占领了黎川,这是江西比较大的一个县。

有一次,王稼祥主任散步时,我跟着他,他问我:“你是什么地方人?”我说:“我是江西人。”当时部队里主要是两部分人,一部分是江西人,一部分是湖南人。王主任说:“你还是江西亲老表嘛。小老表嘛。”这以后他就慢慢跟我们说些话。以前他没有和我们说话,我们也不敢和他说话。自从到了黎川后,他就了解我一些了。只要他外出,在我们这个通讯排里,无形之中就是我跟着他。第四次反“围剿”胜利后,1933年4月下旬,总政治部驻在乐安县的一个村子叫谷岗。有一天,国民党的飞机轰炸总部机关,那时防空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往哪里跑,乱跑。这次轰炸,王稼祥负伤,弹片打进腹部,取不出来,以后一直没有取出来。王稼祥负伤之后,要从前方护送到后方,护送到瑞金,由我带了一个班护送。

护送王稼祥到瑞金,除了我这个通讯班外,还有些什么人呢?我记得,还有位医生,这位医生叫陈志方,很有才气,建国后在广州当过副市长,后来又先后当了驻几个国家的大使;还有一名马兵,带一匹骡子;一名管理兵,就这么几个人。回到瑞金后,住的那个村子叫白城子,大地主家,很大的一幢房子。

王稼祥的伤很重,经过治疗,过了一段时间,慢慢地好一些,可以起来了,搬个凳子在门口坐一坐。有一次,他坐在门口把我叫去,同我谈谈,问我:“家里情况怎么样啊?”我说:“我不知道。”“怎么会不知道,你没有写个信回去?不通通信?”“没有,我不会写字,写不了信。”“你们还很年轻,很小,要学学文化。”“我们什么也没有啊!”我当时指的是没有纸,也没有笔。王稼祥说:“这个没有关系,你们拿个棍,在地下划嘛,找个识字的人,教你们几个字,你们写,不就学了嘛,我们在苏联的时候,也很困难,吃的是黑面包也要学习。你们还年轻,要学文化。”

所以是王稼祥第一次要我学文化。我们当时也没有什么事,大家就划哟划哟,带一个班划。所以我后来认识几个字,写得不好,现在写几个字像鸡爪子爬的一样,就是这个原因,没有用笔来练啊。后来到延安学文化写字。现在我会写,是在延安练的。

第二件事,因为王稼祥主任也没有钱,他也很困难。有一次下雨,我们江西那个地方,小水沟、水田特别多,一下雨,那些两个指头大的鲫鱼会从水沟、水田里面跑出来。我们就会抓鱼。雨一停,把小水沟上下一堵,把水搞干净,就可以把鲫鱼抓起来。抓起来以后,我们就搞来吃。我拿到伙房,叫炊事班做,没有油炸,就搞点水煮,煮一碗汤,送给王主任吃。王主任就问我们勤务员:“这个鱼是哪儿来的?”勤务员说:“是班长那里弄来的。”王稼祥就把我找去,问:“小老表,你这个鱼是从哪里弄来的?”我说:“我在小沟里面捉来的。”他问:“你怎么能够捉得到的啊?”我说:“这个很简单,我们当老百姓,这是我们的里手,我们很会抓这种小鲫鱼的,把水一堵,把水搞干净,就把鱼抓起来了。”“噢,是这样来的,你可不能要老百姓的东西,不能抓老百姓的鱼啊,你知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吗?”“我知道不能拿老百姓的东西。”王稼祥点点头,很高兴。

王主任常常坐在门口,看看田里的稻子、庄稼,和我随便聊聊,因为那时也没有别人。后来很熟了,我觉得他对我还是很器重的。他对我说:“现在前方战斗很激烈,基层班干部伤亡很大,你去读学校。你当了两年多的通讯兵,一年多的班长,也是一个比较老的同志了。你去读学校,学习学习,学点本事。”

去读哪所学校呢?当时在中央苏区有两所步兵学校。一所是在瑞金的彭杨学校,一所是在于都的公略学校。彭杨是彭湃、杨殷;公略是黄公略,红三军军长,在第三次反“围剿”中牺牲了。这两所学校都是为了纪念先烈而命名的。

王主任是很关心体贴人的。他说:“你到公略学校去,公略学校在你家乡,你可以回家看一看。看看你的父母,看了以后再去学校报到。”我向他辞行,他再次叮嘱我到家看看,到学校好好学习。

随后我到公略学校学了三个月,学习内容很多,有平时政治工作、战时政治工作等等。毕业后,我回到瑞金,回到总政治部报到:“主任,我回来了。”“回来了很好,休息几天。”几天后,王主任把我叫去:“你学习毕业了,学了些什么东西?”他听了我的汇报后,指示说:“你还是到前方去,前方需要基层干部。”

我当时没有表示马上就去,没有这个态度。他看我有些犹豫,不大想去的样子,实际上我也确实不大想去。我不到前方去,在总政治部当个通讯排长是不成问题的,所以就没有表态。王主任讲:你还年轻,住了一期步兵学校,你虽然过去当过兵,现在到前方去锻炼一下好。我说:“我在这里挺好的。”他说:“没有关系,你去吧。以后有机会你可以回来看看我。”我们已经有了一定的感情了。讲到这样,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好吧,那就去吧。

第二天,他给我一封介绍信。信上怎么写的,我也没敢看,让我到彭德怀的三军团政治部报到。到了三军团政治部,他们看了介绍信后,就让我到第六师一个团的卫生队当指导员。我在这个卫生队当了一年多的指导员,没有到连队去。在卫生队,和步兵连就不一样,伤亡情况也不一样。卫生队嘛,不是在前面真刀真枪的干嘛,主要是接收伤兵。而伤兵主要是敌人飞机轰炸的,敌人的炮弹打的,子弹打的并不多。

就是这样,我没有当过排长,直接当了指导员。我从指导员到团政委也是这样的,中间没有当过教导员。我当指导员不久,红军就开始长征了。

(作者1999年病逝。这是他1997年所作自述历史的一节,题目是原有的。)

(责任编辑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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