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何干之

2006-09-15 作者: 宋 涛 原文 #炎黄春秋 的其它文章

[ 2006年第9期 我的老师何干之 作者:宋 涛 ]

何干之同志是我1939年在陕北公学和华北联大学习时的老师,也是后来我在华北联大、中国人民大学所尊敬与共事的领导。他学识渊博、治学严谨,其学术风格与正直的人品一直影响着我,是我学习的楷模。

记得1939年的4月份,我由新四军推荐来到陕西旬邑看花宫的陕北公学学习,当时陕北公学的教员当中云集了许多知名人士,其中就有何干之老师。虽然只聆听他一次讲课,但我已经通过他的著作从心中结识了他。1939年7月,中央在陕北公学、鲁迅艺术学院、工人学校和青年训练班的基础上组建华北联合大学,并准备开赴晋察冀抗日根据地深入敌后办学。8月,我们华北联大的师生就在罗瑞卿、成仿吾的带领下,渡黄河、过铁路、穿越封锁线,何干之老师也是我们千里小长征中的一员。10月,我们终于抵达晋察冀边区的根据地河北阜平的城南庄。在城南庄驻扎后,何干之给我们上了第一节课,至今记忆犹新。由于战争,仅上了一课就因敌人的扫荡而被迫打游击了。我清楚地记得,在城南庄的第一节课,是何干之老师讲的中国的社会性质。他首先说中国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然后问大家,什么是“半”?如何理解这个“半”字?大家都不知道,没有人能回答。何老师向我们解释说,“半”就是过渡的意思,封建不完全了,在向殖民地过渡,自鸦片战争以来,我国深受外国侵略,强加在中国人民头上的各种不平等条约,以及现在我们的国家正遭到日本等帝国主义国家的侵略,所以具有半殖民地性质,因此我国的社会性质是从半殖民地向殖民地过渡。何老师讲课严谨又风趣,所以,至今印象十分深刻。

1940年春,随着敌人对边区冬季扫荡的结束,我在华北联大的学习生活也结束了,我被分配到边区四中开始了我的从教生涯。1944年,我们边区中学合并到华北联大,1945年抗战胜利后,华北联大迁到张家口继续办学,成仿吾校长和何干之等从延安陆续回到张家口,从此也就与何干之老师奠定了共事的缘分。1946年,在国民党反动派的进攻下,华北联大从张家口辗转撤退到冀中束鹿的杜家庄,华北联大恢复了政治学院,院长就是何干之同志,我是他领导的财经系的一名教员和系主任,开始在何干之的领导下,按照正规高等教育的发展思路办学。1948年,随着革命形势的变化,我们又迁到河北正定,组织上安排胡华与何干之老师二人教党史、我教抗日战争史,从而有更多的机会向何干之同志请教和商讨问题,我当时讲义的很多地方都得到了何老师的指导。几十年过去了,我还清晰地记得胡华住在前院,我在中间,何干之住在后院。我们三个一起在华北大学分区队讲大课时的情景也历历在目。

华北大学进入北京之后不久,更名成立中国人民大学,何干之同志任新成立的党史系系主任,肩负起培养党史教师和编写中国革命史教材的重任。1953年,何干之老师编写的《中国现代革命史》一书,一经出版,就被高教部定为全国高等院校的教材,广泛发行。可以说,何干之对中国革命史课程的建设和党的教育事业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50年代,社会上反右派、反右倾等一些运动不断,中国人民大学校内也不平静。正值大跃进热火朝天的时候,我1958年下放河北安国任县委副书记进行调研,我亲眼看到了深翻土地,大炼钢铁的种种场面,让我感到,这不是什么大跃进,而是实实在在的大破坏。我看了后心里很是不安,回来后我就分别给河北省委和国务院写了信,学校的李培之同志带我到中南海总理住处,当面向周总理作了汇报。结果1959年春,我正在东北出差的途中就被电报催着回校了。回来后,就有人通知我,犯错误了,反大跃进、反人民公社、反毛主席,是三反分子。接着就是停职和一连串的批斗,就在我被关押、遭受批斗压力最重的时候,何干之同志特地去看我,一见到我,没说几句话,我就哭了,他也哭了。我说,干之同志,你是我的老师,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同情,我认为我无愧于组织,无愧于人民。听了我的话,何干之同志更是趴在桌子上哭个不停,哭得很厉害,口中喃喃道,你不反党,你不反党……老师信任的话语,给了我无尽的力量,让我愈加珍惜与何干之同志的师生情谊和同志之间的友谊。

文革时期,我与何干之老师的遭遇一样,一开始就被打倒,一起被“勒令”每天到教学大楼去扫厕所。我们常悄悄地凑到一起议论形势,记得我们曾书生气十足地讨论什么是“走资派”,谁够得上条件。干之说,我们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系主任,算不上当权派,更算不上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也赞同他的观点。“文革”中期,我们又常在一起劳动。一次在大操场拔草、刨地,干之同志这时已被折磨得心力交瘁,烈日当头,他一下子晕倒了,我在他身边,一把抱住他,火速给他服下口袋里的硝酸甘油,和胡华一道把他送回家去。据胡华说,这已经是第二次晕倒了。就这样,何干之同志遭到了“四人帮”的残酷迫害,被关押、批斗、强迫劳动严重地损害了他的健康,但不能泯灭的是他心中的凛然正气和对从事事业的热爱。1969年11月,我是第一批到江西余江下放劳动的。有一天,我突然听到何干之不幸去世的消息,心里非常难过地哭了。1972年返校后,由于学校解散,也未能去看他的家属,很是遗憾。

这个遗憾后来得到了一些安慰,1973年1月15日,我特地找到干之老师的夫人刘炼同志,要她带我去八宝山革命公墓看望干之同志。这时天空尚未晴朗,我站在他的骨灰盒前,百感交集、泪如泉涌,喃喃地说:“干之同志,我来看您了,我来晚了。……”我相信他会听到的。

2006年5月是何干之同志诞辰百年,仅以此文表达我对先生的怀念之情。

(责任编辑杨继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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