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史分”与“百家争鸣”
[ 2007年第5期 “古史分期”与“百家争鸣” 作者:孙家洲 ]
“中国古代史分期”问题,特指从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的历史转折。对它的讨论,从20世纪30年代出现以来,迄今已经有大约七十多年的时间。其中,前50年的讨论,大体是在“五种社会形态”的体系之下进行的。可以把众多的分歧意见,区分为“三论五说”。三论是:西周封建论、战国封建论、魏晋封建论;五说是:春秋封建说、秦统一封建说、西汉封建说、东汉封建说、东晋封建说。林甘泉等先生合著的《中国古代史分期讨论五十年》一书,就是全面反映这一讨论过程和关键问题的结集之作。而最近20年间,出现了一种新的动态,就是摆脱“五种社会形态”的固有模式,重新审视中国是否存在过“奴隶社会”。如果奴隶社会被否定,古代史分期之争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相对而言,第一阶段的争论,在社会上引发的关注更为明显;而第二阶段的争论则基本上局限于历史学的范围之内,其学术意义之重大或许要在未来才能够充分显示。在这场严肃而又旷日持久的学术大讨论中,许多有影响的历史学家倾注了他们的聪明才智。回顾70年来大讨论的过程,可以说它直接折射出“百家争鸣”的方针是否得到了真正的贯彻执行。
“古史分期”之争是“百家争鸣”的有益尝试
“西周封建论”的主要代表人物是范文澜、翦伯赞。“战国封建论”的掌门人则是郭沫若。他们都是著名的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不仅在文化教育界都有相当影响力,而且也得到了党和国家领导人的尊重。作为洞悉沧桑巨变、通达人情世故的大学者,他们互相尊重,没有因为“古史分期”上的不同观点而影响私人交谊。但是,学术观点的不同,在某些场合毕竟会出现如何合作的问题。
中国历史博物馆落成之后,“中国通史陈列”按照何种分期观点来布置,就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据曾经长期任职于中国历史博物馆的老专家洪廷彦先生回忆,当初在讨论这一问题时,大家都很慎重,因为这是最高级别的历史陈列,带有一定的权威性。一旦确定所依据的理论体系,必然会有利于其学说的传播。而对其它不同观点就会产生一定的不利影响。在这种情况之下,参与讨论的范文澜、翦伯赞两位先生,态度特别通达,主动提议按照“战国封建论”的观点布展。从而解决了这一棘手的问题。这一陈列体系,一直沿用到20世纪末年,对扩大“战国封建论”的知名度无疑是有作用的。
1961年下半年,北京大学历史系接受“文科教材会议”委托,撰写《中国史纲要》。作为此书的主编,翦伯赞按照自己的思路,组建了一个由专家学者构成的精练的写作班子。他的《关于处理若干历史问题的初步意见》,为《纲要》奠定了基本框架。他的基本思路得到了陆定一、周扬等中宣部领导的全力支持。在“古史分期”上是采用郭沫若的观点,还是坚持范文澜与翦伯赞本人的立场,翦伯赞也曾经表现出犹豫和为难。他表示,古史分期作为学术问题,理应百家争鸣;但编写教材,还是使用统一的表述为好。他甚至准备采用郭沫若的“战国封建论”。与国家一级的通史陈列体系相比较,在编写历史教材的过程中,学术观点的不同所产生的问题,更加不容易协调。因为这里不仅有主编人的署名问题,而且对自己并不服膺的学说展开正面论述难免存在障碍,在写作中需要面对的困难是非常明显的。在这种背景之下,曾有人提议,请中宣部加以决断。当时的领导人表现出提倡百家争鸣的诚意,请学者根据自己的观点著述立说。陆定一明确表示,既然是翦老主编,就可以按照自己素所主张的“西周封建论”来写,这样有利于百家争鸣。他还鼓励翦伯赞:“你都不敢写,谁还敢写!”于是,翦伯赞主编的这部教材,在古代史分期问题上采用了“西周封建论”。同为教育部认定的教材,出现了不同观点的并存,实属难得。这实际上成为历史学界“百家争鸣”的有益尝试。
多年之后,在陆定一经历了“文革”的劫难复出工作之时,他依然把这一开明的决策过程当作实际贯彻“双百”方针的范例来回顾:“郭沫若同志和范文澜同志都是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但是对中国历史的分期有不同的看法。当时正在编写一部中国历史教材,对于采用谁的观点有争论。有的同志要中宣部决定谁对谁错。我们认为,这是学术问题,要凭考古工作者发掘出来的东西,由历史学家去讨论决定,中宣部不能拍这个板。我把这件事情向毛主席汇报了。毛主席说,我同意你的意见,如果中宣部去管这些事,请马克思当部长,请恩格斯当副部长,再请列宁也当副部长,也管不了。”陆定一还由此引申说,社会科学应该有不同学派的并存,“学术与政治不同,只能自由讨论,不应该用戴‘政治帽子’和‘哲学帽子’的办法,打倒一个学派,提高一个学派。”他认为,这样的蠢事,历史上仅有梵蒂冈教皇、秦始皇、汉武帝干过。(转引自陈清泉《陆定一复出后的五篇文章》,《纵横》2003年第9期)
这样的“内幕”公开之后,人们才得知,当年中宣部尊重学术自由、不以政治权威干预学术争鸣的理性态度,不仅体现出陆定一等人的开明,而且是经过毛主席认可的。在此回顾著名的“双百”方针的提出过程,或许是有益的:早在1951年和1953年,毛主席就分别提出了“百花齐放”和“百家争鸣”的两个口号,当时尚未引起社会的普遍关注。1956年4月28日,毛主席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把它们共同表述为工作方针,提出:艺术问题上百花齐放,学术问题上百家争鸣,应该成为我们的方针。关于“百家争鸣”的内涵,毛主席的解释特别明确:“讲学术,这种学术可以,那种学术也可以,不要拿一种学术压倒一切。你如果是真理,信的人势必就会越多。”四天之后,毛主席在最高国务会议上正式向党内外公布了“双百”方针。它尽管实际上只是一种口号,但确实得到了全国人民、尤其是知识分子的衷心拥戴。时至今日我们重闻这些论述,也依然感到温馨和亲切。在当时的历史学界,真正自上而下地遵循、贯彻“百家争鸣”的方针的典型事例其实并不太多。也正因为如此,后人才会把60年代的“古史分期”大讨论中的上述一幕,视为“百家争鸣”的典型案例。
“古史分期”讨论折射出历史学界的思想自由度
当着“百家争鸣”真正得到尊重和实施时,“古史分期”的讨论,就会得以正常展开;而一旦它成为束之高阁的装饰物,那么包括“古史分期”在内的任何学术问题,都不可能出现讨论的生机。
“魏晋封建论”在20世纪50年代,曾经一度很有社会影响,与“西周封建论”、“战国封建论”鼎足而三。其主要代表人物是尚钺、何兹全、王仲荦三位先生。但1959年随着尚钺受到批判,“魏晋封建论”明显受到压抑。
尚钺是在1927年大革命失败之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的老革命。1932年曾经出任中共满州省委秘书长。不久因为受到“左倾”路线的排斥而被开除出党。新中国建立之后,尚钺的知名度较高,大概与两个因素有关:其一,尚钺1929年在吉林省毓文中学执教时,其中有一位来自朝鲜的学生,就是未来的朝鲜领袖金日成。金日成尊称尚钺是自己的“马列主义启蒙老师”。其二,尚钺在50年代的史学贡献,在社会上形成影响,并为高层领导所知悉。在一次国庆活动中,周恩来总理得知围拢在身边的学生来自中国人民大学,十分高兴地对他们说:“你们的尚钺老师,论证魏晋封建说,是古代史分期讨论中有影响的代表人物。你们应该引以自豪。”著名文学家苏叔阳,就是当时在场的学生之一。多年之后,苏叔阳对尚钺和韩大成先生联合指导的研究生毛佩琦追忆往事,依然不胜感慨。
20世纪50年代的尚钺,以中国人民大学为依托,在探讨古史分期、资本主义萌芽等当时最为引人注目的史学讨论中,做了大量的工作。1954年尚钺主编的《中国历史纲要》由人民出版社出版,不仅在国内引发关注,而且苏联、日本、波兰都出了译文本。他主持编辑的《奴隶社会历史译文集》、《封建社会历史译文集》(1955年)、《中国奴隶制经济形态的片断探讨》、《中国封建经济关系的若干问题》(1958年)等四部论文集由三联书店出版;他的《中国资本主义生产因素的萌芽及其增长》、《先秦生产形态之探讨》等长篇论文,相继在《历史研究》发表。这些不俗的成果,使得尚钺及其学派势头颇盛。
到了1959年,在大规模的“反右倾”斗争中,尚钺被定为史学界的代表人物,受到全国性的重点批判。他的学术观点被批判为“修正主义”、“反马克思主义、反对毛泽东思想”。几家有影响的学术刊物,都出了批尚钺的专号;历史研究编辑部将其中的重头文章汇集为《尚钺批判》。此后十余年,尚钺只能作为受批判的对象。在“十年浩劫”期间,尚钺及其眷属受到更为严重的摧残。晚年的尚钺在总算熬到平反之时,在最后一篇文章中如此表达他的胸襟:“一个优秀的历史学家,……他所争的不是一时之是非,而是万世之是非;所追求的不是一时的荣显,而是客观真理。”至于谈到多年的学术纷争,他说“我们留给子孙后世的,不应该是鏖战之后的残垣断壁,而应该是一座五彩缤纷的大花园。”这里所体现的是一位学者对“百家争鸣”的由衷渴望、殷殷呼吁。
“魏晋封建论”的另一位代表人物,是何兹全教授。1950年自美国归来,在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执教至今。何教授的令人景仰之处在于,几十年来不管时局如何变化,都持之以恒地潜心研究,终于成为魏晋封建论的集大成者。在上世纪50—60年代的多事之秋,何教授做了理性的选择,在自述之作《爱国一书生》中,他以幽默的笔触写到:回国之后自觉地“跟着共产党走,党说什么就是什么”,向共产党“投降”的思想,在几十年的政治运动中,挽救了自己的政治生命和学术生命,很少受冲击。何教授的理性,应该视之为学术界的幸运。因为这减少了冤狱,保全了一位泰斗。特别是何教授1991年出版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一书,现在无疑是代表了魏晋封建论最高水平的重要专著。
长期执教于山东大学的王仲荦,发表了多篇论述魏晋封建论的文章,特别是他1957年出版的专著《关于中国奴隶社会的瓦解及封建关系的形成问题》,当时是全面论证魏晋封建论的代表作。
对学术问题,学者持不同观点并展开争鸣,本来是正常的事情。但在政治运动的背景之下,使某种学术观点受到压抑,就是不正常的形态了。也正因为如此,有一位很有影响的“战国封建论”学者,在“魏晋封建论”处于低潮时,以“江泉”的笔名发表文章,最早把“魏晋封建论”列为与“西周封建论”、“战国封建论”鼎足并立的学说。这说明,真正的学者,是希望在正常的气氛中展开严肃的学术批评的,因而对论敌才会给予真正的尊重。
至于在“文革”期间,根本谈不上任何正常的学术讨论。包括郭沫若、范文澜在内的学术权威,都受到了冲击。翦伯赞最为不幸,在经历了多次批判之后,1968年12月18日,绝望无助的翦伯赞与妻子一道服药自尽,以死向黑暗做最后的抗议。1966年5月—6月,范文澜也承受着巨大的政治压力,当时正走红的“理论权威”陈伯达公开指责范文澜,逼迫他做检查。范文澜曾经连续给他所信任的同事写信,请他们“站在敌对方面”对自己“大加抨击”,“愈过头愈好”,原因是:如果自己人“不大大抨击,将来自有人出来抨击,那就被动了。”他还感叹:“人应保晚节,但晚节也不容易保。”让一位学界泰斗如此诚惶诚恐,几乎接近精神崩溃,文革期间“红色恐怖”之邪恶,由此可见一斑。范文澜要比翦伯赞幸运得多,毛主席适时地出面“保护”了。1966年国庆节,范文澜在天安门城楼上参加庆祝活动。毛主席大声说:“范文澜同志,有人要打倒你,我不打倒你。”有了这简单的一句话,范文澜得以避过劫难。当然,在当时的特殊情况之下,在“分期”问题上,他不得不识趣地三缄其口了。转机似乎又出现了——1968年7月间,毛主席派女儿给范文澜传话:中国需要一部通史,在没有新的写法以前,还是按照你那种方法写下去。身处不安与无奈之中的范文澜,为此而异常兴奋,不顾疾病缠身,立即组织写作班子,制定计划,全心全意地投身到毛主席交付的工作之中。但是,长期以来承受压抑的身体,却无法承载这种过度的兴奋,范文澜病倒了。他不顾身体并未康复,迫不及待地要出院工作,他向劝阻的亲友述说着毛主席的嘱托,表达着急切的心情,“索性出来写东西吧,时不我待呀”!结果,在出院的当夜,就因病情恶化而去世了。时为1969年7月29日,距离他的好友翦伯赞被迫自杀不足8个月。郭沫若的观点虽然取得了政治支持,但两个儿子死于非命,他本人的身心同样遭受摧残。所以,后来他以最直白的语言欢呼“大快人心事,粉碎四人帮!”既是为了民族灾难的结束,也宣泄了自身重获“解放”的真实感觉。
对于“文革”期间历史学界的概况,杨念群在《中华读书报》上有如下分析:“由于‘战国封建说’比较符合于当时意识形态构建历史理论的要求,所以被奉为正统,‘魏晋说’自然成为异端,诠释‘战国封建说’的历史著作几乎一统了天下。”这样的分析是否完全可信,或许可以见仁见智,但他道出了人们一种直接的感受。
“文革”结束之后,思想解放的春风,同样在历史学界呼唤着“百家争鸣”局面的复苏。“古史分期”的讨论,在沉寂多年之后,再度热烈起来。其中以“魏晋封建论”的复苏,最为引人注目。
1978年,在长春召开了“中国古代史分期问题学术讨论会”。发表在《历史研究》当年12期上的“会议综述”,标题就是《冲破“禁区”,百家争鸣》。它甚至可以被视为历史学界思想解放的表现形式之一。
1979年对“战国封建论”的质疑,几乎是最集中的史学话题。《历史研究》分期刊出了一批知名学者的论战文章:何兹全《汉魏之际封建说》、金景芳《中国古代史分期商榷》(上、下)、郑昌淦《井田制的破坏和农民的分化——兼论商鞅变法的性质及其作用》。尚钺以老病之躯,在《中国史研究》发表《关于古代史分期问题》,还有罗祖基《论与战国封建说的分歧》发表于《学术月刊》。其它刊物也有类似的文章刊出。而真正代表“战国说”与这股批判浪潮正面交锋的,只有两篇像样的文章:侯绍庄《怎样理解郭沫若同志的古代史分期学说》(《历史研究》)、田昌五《中国古代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的问题》(《社会科学战线》),稍后田昌五于1982年出版了《古代社会断代新论》,这是当时捍卫、发展郭沫若“战国封建论”的代表作。
作为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的本科生,我和同学们在课堂上就感受到了对“战国封建论”的质疑和批评。郑昌淦先生给我们讲授“中国古代史”,他用了多数时间在批判论敌之说。至今我们全班同学都记得,郑先生为了节约课堂板书时间,事先把有关史料抄写成“大字报”的形式,张挂在黑板旁,还揶揄说:我从“红卫兵”那里学来了“大字报”用于教学,大概是“文革”的惟一正面作用了。他说:“战国封建论”者为了论证商代有众多奴隶,把甲骨文中的“众”(眾)字解释为“在太阳底下从事集体耕作的奴隶”,他嘲讽说:“我们现在的人民公社的农民不是也在太阳底下集体耕作吗?怎么可以把这种劳动场景与奴隶社会相联系呢!”引起的是一片笑声。
1986年8月召开的“北戴河古代史分期讨论会”,是在郑昌淦先生的筹划之下在中国人民大学北戴河休养所召开的。参与筹备工作的有北京大学的俞伟超(后调任中国历史博物馆馆长)、北京师范大学的何兹全、北京市社会科学院的常征等人,均为持魏晋封建论的学者。郑昌淦先生所作的大会主题报告,就是以倡导学术自由、反对“一言堂”为重点的。会议的气氛非常活跃,讨论非常热烈。稍后在长春召开的先秦史学会年会,也把古代史分期问题作为议题之一,在客观上延续了北戴河会议的讨论。
何兹全《九十自我学术评论》(转引自《国学网2002-12-25》)有一段话,有助于我们了解几十年来的变化:“文化大革命以前,史学界居领导地位的是范老(文澜)和他的西周封建说。文化大革命后(应该是“中”——引者注),郭老(沫若)的春秋战国封建说起而代替了范说。他们两家之说,都能和毛泽东的‘封建制度,自周秦以来一直延续了三千年左右’挂起钩来,汉魏之际封建说挂不上钩。汉魏之际封建说虽然没有受过政治迫害,压制是有的。空气也有重量,那个气氛是很重的。尚钺同志的遭遇,就是我的榜样,我是看在眼里,惊在魂里的。改革开放以来,学术气氛轻松、活泼、自由多了。近年来我写了不少文章,畅谈汉魏之际封建说。不但很少顾虑,而且敢于‘主动出击’和同志们公开争论问题了。”而且,何兹全先生在《光明日报》1999年1月29日发表的《争论历史分期不如退而研究历史发展的自然段》一文,使人更加敬佩何先生的人格和学术风范。作为“魏晋封建说”的代表人物,他没有沉醉于以往的争论之中,而是理性地思考争论70年的历史分期问题,坦承“史学界对这个问题的争论,已有‘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各说各有理’的淡漠甚或腻烦情绪。”主张“我们先不要谈论分期问题,……要换个角度先研究中国历史发展过程中客观存在的自然段落。”当年大讨论中硕果仅存的代表人物,都在以超脱的眼光来回顾这一学术史了——这实际上是新时期学术讨论多元化的象征之一。
“中国无奴隶社会”说的崛起,也构成了新时期史学讨论的焦点所在。雷海宗在50年代就认为中国没有经历过奴隶制社会,他的《世界史分期与上古中古史中的一些问题》一文(《历史教学》1957年7月号),在60年代遭受严厉的批判,却在80年代重新赢得了声誉。特别是1986年在长春召开的先秦史学会年会上,以张广志、沈长云等人的发言,成为“中国无奴隶社会”说重新崛起的标志之一。
重构中国古代史体系的新尝试,是史学界令人注目的动态。白寿彝主编的多卷本通史,抛开了“奴隶社会”、“封建社会”的表述方式,而代之以“上古时代”和“中古时代”此类只有时间意义划分。曹大为等人在编写《中国大通史》时明确提出“不再套用斯大林提出的‘五种社会形态’单线演变模式作为裁断中国历史分期的标准”,该书把夏商周三代称作“宗法集耕型家国同构农耕社会”,把秦汉至清中期称作“专制个体型家国同构农耕社会”。谢维扬的《中国早期国家》对古史性质的判断、发展阶段的划分充满了新意。晁福林在2003年出版的近著《先秦社会形态研究》中把“五种社会形态说”比喻为“陈陈相因”的“太仓之粟”,明确指出夏商——西周春秋——战国的社会形态无法套用旧的说法。曾经尽力捍卫“战国封建论”的田昌五,在1994年出版的《中国历史体系新论》中,也大大改变了以前的学术思路,构筑了一套新的中国古代史体系,他把五帝和夏商周称为族邦时代,战国直至清朝灭亡为封建帝制时代。这些新观点,其实是在“古代史分期”讨论的基础上加以深化而出现的。所以,不管这场争论的趋势与原本的意图出现了多大的背离,从学术发展史的意义上说来,它的重要性依然存在。
(说明:本文曾经以缩写、改写的形式,在《中国政协报》、《北京日报》发表。在撰写过程中,参考了陈其泰《范文澜学术思想评传》、王学典《翦伯赞学术思想评传》、何兹全《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以及《庆祝何兹全先生九十岁论文集》、《尚钺史学论文选集》等论著;并曾向几位前辈学者请教,承蒙他们对初稿加以细心的审查,纠正了许多不妥当的提法。特此说明,并向上述作者和前辈学者深致谢意!修订稿如仍有不当之处,则完全由我个人负责。)
(责任编辑 萧 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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