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波特》批判:金元帝国的鲜艳诱饵
《哈利·波特》批判:金元帝国的鲜艳诱饵
作者:汪剑钊
眼下,文化产业不仅能够带来巨大的利润,成为国民经济的支柱产业之一,而且也日益开始影响到人们的日常生活。哲学家阿多尔诺和霍克海默很早就警觉地预言,文化产业带来的绝非仅仅是技术方式的变化,而且它也会影响到一个民族的思维,亦即“以同样的方式影响人们傍晚从工厂出来,直到第二天早晨为了维持生存必须上班为止的思想”。一个近在咫尺的例子,就是有关《哈利·波特》系列书籍的出版现象。
据资料统计,哈利·波特系列目前在全球发行量接近3亿册,前两集改编的电影票房收入分别超过了两亿美元,市场价值已达50亿多美元。但是,这种现象毕竟如《哈利·波特》本身那样,它是一个人造的魔法,一次由货币为源动力驱动成功的商业操作。
《哈利·波特》第一卷出版之时,具有商业敏感的投资商就盯上了它,把它作为当时萧条股市的救星。等电影上市后,据说美国在线时代华纳的股票就成了纽约股市的抢手货。甚至有人公开说,《哈利·波特》将拯救全球经济,未来十年它将成为美国在线时代华纳的“摇钱树”。于是,精明的商家与媒体通力合作,一方面,大量开发和生产与《哈利·波特》相关的衍生产品,诸如玩具、服装、影碟、书籍、饮料、食品、电子游戏;另一方面,各大媒体为下一部未出版的作品预先大造声势,吊足了读者和观众的胃口,更在互联网建立网站,借助当今最便捷、最快速和最大众化的传媒方式有组织的扩大其影响。毫无疑问,《哈利·波特》的商业成功,是典型的当代文化产业的成功,也是典型的大众文化和大众传播媒体合谋的结果,而这样的文化产业是建立在消费社会和享乐主义盛行的基础之上的。因而,抛开具体的技术操作暂且不谈,就《哈利·波特》作品本身来看,它已经具有了大众娱乐产品的典型标志。
意大利著名作家卡尔维诺曾说:所谓经典,就是可以不断重读的作品。这是因为,经典作品永远包含着与人类命运相关的元素,会有信仰,有理想,有爱,有痛苦和牺牲,有和现实世界密切相关的深切联系。无论时代怎么变化,这些元素都是恒定不变的。在很多童话中,奇迹的发生抑或魔力的产生都有其意味深长的渊源,它们无不与人性、人的美德存在互为因果的关系。这一特点在安徒生、王尔德等人创作的童话和民间童话中表现得尤为突出,譬如小人鱼获得不朽的灵魂、快乐王子以牺牲换来永恒的生命、小公主以一个爱的吻使青蛙王子恢复了人形等等。在那些能够影响和改变人们对世界看法的优秀童话中,哪怕是最小的烟囱也冒着尘世的袅袅炊烟。因此,在方法论的意义上,童话几乎和现实无涉,但其目的完全指向现实生活,并通过想像力的启发反过来又作用于人们的生活,这便是童话的伟大之处。
《哈利·波特》也是在讲述一个和魔法有关的故事,但在这个故事中,魔法能够改变事物的能力是作者赋予的,它外在于人的精神世界,笔者在其中并未读到人性力量的支持。显然,罗琳女士的魔法世界与人类的命运没有太多的关系。而更令笔者感到担忧的是,《哈利·波特》传达出的信息是一个可能对孩子产生误导的观点,即:人可以相信凭空而来的运气,可以不必付出努力和长久艰辛的生活体验就能够轻松地达成某种愿望。换句话说,《哈利·波特》是一架伸向空中的梯子,看不清这一点的人就会有踏空送命的危险。因此,《哈利·波特》在本质上是反童话的,也是反现实的。在文化精神的层面上,它抽去了作为人能够站立在现实世界的基础;在人和世界发生联系时人们如何去确认自我的力量这个问题上,给予了毫不负责的许诺,而这种轻率的许诺对轻信而又未经世事磨难的孩子们来说不啻于弥天大谎。
虽然按照某些媒体的说法《哈利·波特》已经“风靡全球”,但即便是在以自由开放著称的美国,它也被一些机构建议应列为禁书,理由是《哈利·波特》宣扬巫术和反家庭。众所周知,基督教对巫术深恶痛绝,盖因巫术实则是对上帝的公然反对和蔑视。基督教的精义、上帝的本质就是爱,那么巫术的本质就是爱的反面,是引诱人走向邪恶的深渊。抛开基督教这一文化背景暂且不说,爱作为人性深沉的永恒冲动,在任何宗教的、社会的、民族的现实生活中都不可或缺。为爱的忍耐,为爱的奉献和牺牲,是所有文学中非常重要的表现主题。在文学作品中,使读者对人类还能够抱有信任的最有说服力的例子,就
是这些忍耐、牺牲最终使人获得爱和幸福。在小说、诗歌中是这样,在童话作品中更是如此。但是,在《哈利·波特》系列书籍中,故事几乎全部是围绕如何保护、或者伤害哈利·波特展开,魔法是那些故事中的人物用来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而不是如经典童话那样,魔法和奇迹是人的行为的结果或人的内心感应,后者有神性的存在,抑或说有人性的光辉,这束光辉照耀直射着的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人们生存的现实世界。
在《哈利·波特》的世界中看不到神性的光芒,也看不到现实生活,这个魔法世界里的人是从现实中逃走的人,他们敌视我们生存的世界和真实的生活,而这一点恰恰是真正的童话所坚决反对的。书里还写到哈利·波特和他的伙伴们在一些恶作剧中,滥用魔法捉弄别人,违抗学校纪律和规定,奇怪的是他们不必担心会受到惩罚,他人的痛苦毫无价值,人与人之间互相制约的关系被简化到由“我”的好恶来决定,因为“无所不能”的作者使他们获得了“天生”的豁免权。他们是真正从虚无产生的角色,因为,读者从他们身上看不到人的影子,更为严重的是,这样的作品事实上也简单处理了人与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使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对生活的真相难以判断,从而陷入“弱智化”的状态。
纵观文学史上的经典童话,哪怕故事结构单纯,作者也会在最细小的情节结构中蕴藏着对人类生存现状思考的严肃性,蕴藏着真正的秘密和与广阔世界相关的启示。这一切,在变成“趣味”和“娱乐”品的《哈利·波特》中,几乎毫无踪影。前者的想像力指向无限的宇宙感,而后者的想像力指向浅薄的人际争斗手段和刺激人们充当“英雄”的欲望。这里,一个本应该天真纯洁的孩子被改造成和球星、成功商人、富豪大亨等等同样“耀眼”的明星,它只为投机商、广告商们梦寐以求的金灿灿的美元放出光芒,却压抑和暗淡了孩子们对于爱、对于世界的神秘的敬畏和认识,并进一步贬低了人们面对生活时真正的勇气和价值。
环顾我们的四周,当下的孩子们已经逐渐失去了应有的童年,他们通过电视、电影、电子游戏,也通过学校和各种教育,提前进入了竞争激烈的成人世界。对于广大的少年儿童而言,如果在他们的人生关键时期形成了一种忽略人性、敌视现实的世界观,将产生极为令人担忧的后果。《哈利·波特》尤为突出地表现了这一倾向。逃离家庭、进入魔法学校不久,哈利·波特和他的伙伴们就陷入了残酷的成人政治斗争,随后,恐怖、野蛮、残暴的搏杀和复仇的主题一再重复出现;许多在成人世界里才会有的狡诈欺骗、阴险毒辣的手段也出现在孩子们中间,作品充满着黑暗和血腥的气息。这与以往少年儿童作品以张扬光明和爱的主题、帮助孩子们建立对人类最起码的信任的意旨完全相悖。穿着少年儿童的外衣,行成年人残忍暴烈之实,这就是《哈利·波特》为什么也会成为许多成年人所热衷的读物的深层原因。
如前所述,《哈利·波特》在第一部成功地发行后,随后出版的系列更是完全按照消费社会娱乐品的生产流程有步骤、有计划地进行。有趣的是,即便出版商和媒体通力合作,在经济和舆论上进行了声势浩大的营运操作,但这部“生产”出来的作品最终也难以摆脱娱乐品的弊病——情节的雷同,这一几乎是同类书籍共同的命运,而改编成电影的《哈利·波特3》更是被“好事者”挑出了多达235处的错误。《哈利·波特》的人造性、消费性特征从内部切断了它向经典转化的可能。
在一个所谓的后现代背景下,经典作品严肃谨慎的原创性,正逐渐被复制的技术所替代;忠于心灵、关注人性的写作被淹没在迎合浅薄读者胃口的文字组合中。正如那些曾抚育和安慰过人类心灵的田野、草木、河流已经开始在我们的眼前慢慢逝去,而大量的人造假山、人造河流、塑料花朵等替代品填充了我们对浪漫的想像。在此,不能不指出,这一切正是那些还沉浸在刺激消费欲望的娱乐品中不能自拔的人们最大的噩梦:如果连孩子们的童话也变成金元帝国鲜艳的诱饵,那么人类身处的地球将不是别的,正是湮灭了人性曙光的地狱。
《中华读书报》2005年8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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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吻有点象20年前批判变形金刚…^^
兒童是需要幻想的,既然他們已經進入了成人世界的競爭,則這樣的讀物就是必然。何況你對HP的理解,你的著重點,只是你個人的.你認爲這些會影響兒童,則你需要做個調查,是否真的所有兒童都會象你說的那樣被誤導。
每個人理解不同,我只是因爲裏面有著羊皮紙,古舊的圖書館,惡魔,魔法等一系列元素與小時看的歐洲民間故事相似,自己有很喜歡歐洲,所以才喜歡看。而其中人物反而不太注意了。
而這也只是我的理解,所以不是每個孩子都會朝你想的地方思考。
兒童終究是家庭教育爲首。孩子做人,家長不會教嗎?
如果人真要滅絕,有什麽好奇怪的嗎?除了上帝,什麽又是永恒的呢?
上纲上线
没有什么童话的“本质”,硬要用一些所谓高标准来衡量HP是徒劳的,不管罗琳是不是为了迎合儿童读者而进行商业化创作,作品本身没那么多问题,非要贴标签也没办法。经典如果说是不断被重读,那么尽可以让读者选择好了,犯不上宣扬大道理
倒也不是当年的大批判文章,却是当今的八股文罢了。
在消費主義盛行的時代,解構、叛逆和虛空已經成為主旋律,《哈利波特》之暢銷雖有資本的金玉包裝,卻也映射“后寫作時代”之主題,亦糅合諸多宗教、商業、文化與政治元素。一言以蔽之,以娛樂心態看待娛樂事件,老氣橫秋地嚴肅批判容易導致心肌梗塞一命嗚呼。
——“在《哈利·波特》的世界中看不到神性的光芒,也看不到现实生活,这个魔法世界里的人是从现实中逃走的人,他们敌视我们生存的世界和真实的生活,而这一点恰恰是真正的童话所坚决反对的。”
实在是不敢苟同。想必作者根本没有好好看过原著。我在看最后一本的时候更是深刻地体会到了基督的思想是怎样深深地扎根在西方人心中的。
从现实中逃离? 那第七本的结局完全可以是哈利把死圣的三件东西聚全然后获得永生,他犯得着压住心里的害怕直面死亡么。罗琳说了,她之所以把一些东西写的和以往的童话有所不同而且更加灰暗,就是因为她要告诉孩子们现实并不是想象那么美好,每个人都应当直面现实,特别是现实中哪些黑暗的东西。
我真不知道作者是从哪里得出他的结论的。
“金元帝国鲜艳的诱饵”——典型的反西方资本主义论调, 有必要这么残忍地套在一本可以让人由衷感动的书上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