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和鲁迅

2009-01-15 作者: 张家康 原文 #炎黄春秋 的其它文章

[ 2009年第1期 蔡元培和鲁迅·张家康 ]

在中国,几乎没有人不知道鲁迅。可是,你未必知道,中国的另一位哲人和先贤蔡元培与鲁迅交往的详情,以及他对鲁迅一生的影响。还是郭沫若说的好:“影响到鲁迅生活颇深的人应该推数蔡元培吧!这位有名的自由主义者,对于中国的文化教育界贡献相当大,而他对于鲁迅始终是刮目相看的。鲁迅的进教育部乃至进入北京教育界都是由于蔡元培的援引。一直到鲁迅的病殁,蔡元培是尽了没世不渝的友谊。”

久慕其名

他们都是浙江绍兴人,两家虽相距颇远,然而却向有世谊。蔡元培长鲁迅十三岁,在科举取士的那个年代,这位朝廷翰林院学士,自然在童年鲁迅的心田留下神奇、仰慕的印象。辛亥革命时,蔡元培已是闻名国中的革命者,他创立爱国学社,领导拒俄运动,创办《俄事警闻》和《警钟日报》,鼓吹“抵御外侮,恢复国权”。1904年11月,蔡元培和章太炎等创立光复会,蔡元培为会长。光复会成立后,蔡元培便邀他的朋友、浙江会党首领陶成章入会。陶成章也是鲁迅的朋友,他和鲁迅无话不谈,常向鲁迅透露革命党人的一些起义讯息。通过与陶成章的多次接触,鲁迅认识了光复会领袖蔡元培。

1912年1月,孙中山在筹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时,力荐蔡元培担任中华民国教育总长。蔡元培长教育部后便延揽人才,鲁迅的朋友许寿裳参与此事,并向蔡元培推荐鲁迅。蔡元培对许寿裳说:“我久慕其名,正拟驰函延请,现在就托先生代函敦劝,早日来京。”此时,鲁迅正对辛亥革命后的绍兴失望至极,深感“越中地棘不可居”,接到许寿裳的两封信后,便立即来到南京。自此,用蔡元培的话说,他们便“始常见面”,并由此而结识、订交。

蔡元培着手教育改革,展现在世人面前的教育部,再也不是旧式封建衙门的脸面。他以身作则,每天上午九时上班,下午五时下班,照学校成规,以摇铃为号,分工任事,行政效率极高。鲁迅由此似乎看到希望,他说:“说起民元的事来……当时我也在南京教育部,觉得中国将来很有希望。”4月,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由南京迁往北京,教育部也要北迁,部员当然要有所调整。此时,教育部次长景某乘蔡元培北上期间,大力安置亲信,教育部又成了封建式的衙门。

鲁迅看不惯景某的官僚习气,两人心存芥蒂。景某早有报复之心,便乘教育部北迁之际,把鲁迅列入部员的裁减名单。蔡元培在南京看到这张名单后,立即予以制止。他致电鲁迅等:“昨日国务院成立,教育部亟须组织,请即日北来,为盼。”鲁迅仍被聘为教育部佥事、社会教育司第一科科长,主管科学、美术馆、博物院、图书馆、音乐会、演艺会等。

蔡元培毕生注重美育,提倡“以美育代替宗教”。他和鲁迅的心是相通的,他在《拟播布美术意见书》中说:“顾实则美术诚谛,固在发扬真美,以娱人情。”5月,蔡元培派王家驹筹办“北京夏期讲演会”,以“从事学问,阐发理术,宏深造诣”。他知道鲁迅对美学有独到的见解,便指派鲁迅讲授《美术略论》。鲁迅十分乐意地接受了这一任务。

鲁迅不辱使命,他的讲演深入浅出,很得学员的喜爱。蔡元培被迫辞职后,新任总长便把“美育”删除,代之“以孔子之言为旨归”的道德教育。鲁迅对此感到极为可恨,他在日记中写道:“闻临时教育会议竟删去美育,此种豚犬,可怜,可怜!”

蔡元培长教育部后,便提出废除祀孔,不把孔子作偶像崇拜,小学废止读经,大学取消经科等革故鼎新的主张。一时间,社会上的守旧势力如丧考妣,群起而攻之,惊呼:“其祸我国民,岂有极哉?”袁世凯当然不会接纳教育改革的思想,于是,蔡元培遂辞去教育总长职。据鲁迅日记所记,在此前后,他与许寿裳都曾访问蔡元培而未遇。7月22日,一个黑云压城的傍晚,鲁迅和许寿裳几个朋友,为被辞职的蔡元培饯别。

“世味秋荼苦,人间正道穷。”鲁迅由此深切感受到,在这个专制集权的社会里,欲思改革的不易和痛苦。蔡元培辞职而去,新任总长走马灯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鲁迅后来说:“我身做十多年官僚,目睹了一打以上总长”,这些粉墨登场的官-僚不是来办教育的,“说得露骨一点,就是做‘官’。”教育部内充斥着一片污浊,无聊的气氛。

鲁迅已无正经事可做,只能用抄古碑、搜集金石拓本、辑录和校勘古书来消磨时光。蔡元培也有此爱好,他们之间常有切磋和交流。蔡元培将自己收藏的《赞三宝福业碑》、《高归彦造像》、《丰乐七帝二寺邑义等造像》和《苏轼等仿像老题记》拓片赠送于鲁迅。他们还就汉代石刻进行讨论,鲁迅在致蔡元培的信中说:“汉石刻之人首蛇身像,就树人所收拓本觅之,除武梁祠画像外,亦殊不多,盖此画似多刻于顶层,故在残石中颇难觏也。”

结念弥深

1917年1月,蔡元培接长北京大学,采取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方针,对北大首从文科进行改革。新文化运动的风云人物陈独秀带着《新青年》由上海来到北京,于是,发端于上海的新文化运动,其战斗营垒由上海迁来北京大学,这所弥漫着封建衙门的腐败、陈旧气息的全国最高学府,开始呈现生机和希望。

此时,鲁迅仍在教育部供职,在沉重、黑暗的社会机制的压抑下,他特别感到孤立和愁闷,他说自己“见过辛亥革命,见过二次革命,见过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看来看去,就看得怀疑起来。于是失望,颓唐得很了”。他常常一个人躲在补树书屋,整日整日地抄写古碑。后来,他的朋友、同乡、北大教授钱玄同,将他引入北大《新青年》营垒,他的《狂人日记》、《孔乙己》和《药》等白话小说,才得以由《新青年》而面世,中国知识界的批判封建礼教、鞭笞封建文化教育制度的思想文学革命,也因此而真正展现出实实在在的成绩。

可以设想,如果蔡元培在北大实行的不是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方针,那么,老气横秋的北大是不可能让《新青年》有存身之所,鲁迅也就决然不会有发表白话小说的地方,他可能仍在补树书屋内“失望,颓唐得很了”。

其实,蔡元培对鲁迅和周作人兄弟向有倚重,他刚刚履任北大校长便给鲁迅去信,只是由于鲁迅已在教育部供职,而未聘其到北大任教。但是,却和他多次谈起欲聘其二弟周作人的事。1917年3月8日,鲁迅在致蔡元培的信中说:

前奉书,屡告起孟(即周作人,作者注),并携言语学、美学书籍,便即转致。顷有书来,言此二学,皆非所能,略无心得,实不足以教人。若勉强敷说,反有辱殷殷之之意,虑到后面陈,多稽时日,故急函谢,切望转达,以便别行物色诸语。今如说奉闻,希鉴察。

周作人来到北京,与大哥鲁迅住在一起。他们为应聘之事多次与蔡元培磋商。根据周氏兄弟的意见,蔡元培聘周作人为文科教授,兼国史编纂处纂辑员,教授欧洲文学史和罗马文学史。蔡元培知道鲁迅有相应的美学知识,便委托其为北大设计校徽。1917年8月7日,鲁迅日记记:“寄蔡先生信,并所拟大学徽章。”迈过百多年的历史风尘,这枚鲁迅设计的校徽,至今仍在北大师生的胸前佩戴。1920年8月2日,鲁迅也收到蔡元培的聘书。

鲁迅主要讲授中国小说史,他的课讲得很生动。冯至先生回忆说,听鲁迅的课,“在引人入胜、娓娓动听的语言中蕴蓄着精辟的见解,闪烁着智慧的光芒。”鲁迅还在讲义的基础上完成《中国小说史略》,这是中国文学史上空前之作,胡适曾高度评价说:“这是一部开山的创作。”五四运动时期,北大之所以能开风气之先,成为新文化运动之先河,纯是蔡元培广泛延揽人才,集中了一大批思想新进、学术扎实的知识精英,鲁迅便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人物。

1927年6月,蔡元培就任大学院院长后,满怀信心和希望,要在全国高等教育领域兴起一股改革之风。他还像15年前长教育部时那样,很快便给鲁迅发了聘书。12月26日,鲁迅被聘为大学院特约著作员。据鲁迅日记所记,蔡元培曾专程拜访过鲁迅。在居于主流地位的当权者的衮衮诸公中,唯有蔡元培能够认识到鲁迅的文化学术地位,也唯有他能够接纳鲁迅,并为其提供一个位置,以展示其才识和水平。

不仅对鲁迅,蔡元培对周氏三兄弟都是尽其所能给予帮助。鲁迅的三弟周建人原在商务印书馆工作,1932年“一·二八”时,商务印书馆被日军炮火焚毁,员工均被解雇,周建人因此而生活无着,鲁迅为此很着急。3月2日,鲁迅给他的好友许寿裳写信说:“商务馆虽云人员全部解约,但现在当必尚有蝉联,而将来且必仍有续聘,可否乞兄转蕲蔡先生代为设法,俾有一栖身之处,即他处他事,亦甚愿服务也。”蔡元培知道此事后,立即往商务印书馆与王云五相商。后来,书馆因裁员而发生纠纷,鲁迅又去函许寿裳说:“但今兹书馆与工员争持正烈,实亦难于措手,拟俟馆方善后事宜办竣以后,再一托蔡公耳。”

到了6月,商务印书馆内部纠纷已经平息,蔡元培才又去与王云五相商,于是,周建人再次与商务印书馆签订聘约。鲁迅对此事十分感激,和三弟周建人专程往蔡宅面谢,因蔡元培外出而未遇。鲁迅在转托许寿裳代致谢忱的信中说:“弟本拟向蔡先生面达谢忱,而又不遇。大约国事鞅掌,外出之时居多,所以一时恐不易见。兄如相见时,尚乞转致谢意为托。”

书赠鲁迅

蔡元培是个民主主义者,他的保卫人权的活动,可以追溯到辛亥革命时期。1912年8月15日,湖北革命党人张继武、方维遭黎元洪、袁世凯共谋诬陷,在北京被杀害。他对此暴行极为震怒,立即在《民立报》发表通告谴责说:“此种举动,明明故意违犯约法,玩弄国民。若不讨论其究竟,无以为法律生命之保障,尚何共和政体之可言!”他和吴稚晖等还专此发起成立法律维持会。可是不久,中国社会党首领江亢虎又在武汉被黎元洪下令逮捕。中国社会党为声援江亢虎,在上海召开会议,蔡元培应邀到会,他在会上批评说:“江亢虎在鄂,并未有他种举动,甫抵汉口,即被拘捕,与满清时代拘捕革党,如出一辙,蹂躏人权,莫此为甚。”

正是基于维护人权的个人传统,所以,他毕生都在为此而奔走、呼喊。1932年夏秋间,蔡元培、宋庆龄、杨杏佛等在营救国际友人牛兰夫妇和陈独秀等人的时候,便已酝酿着发起人权组织,以维护人权。不久,他们成立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筹备委员会,并起草宣言交蔡元培修改,这份宣言评价当时的中国人权状况是:“抑制舆论与非法逮捕、杀戮之记载,几为报章所习见,甚至男女青年有时加以政治犯之嫌疑,遂不免秘密军法审判之处分。”他对中国人权状况的评价,与鲁迅所说的“时危人贱,任何人在任何地方皆可死”,可谓是同声相应,心心相通。

1932年12月17日,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正式成立。同盟成立后,他即去信邀请鲁迅入盟。据1933年1月6日鲁迅日记:“下午往商务印书馆,邀三弟同至中央研究院人权保障同盟干事会。”17日,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上海分会召开成立会,蔡元培和鲁迅等出席会议,经过投票选举,他们都当选为上海分会执行委员。

中华民族已到了最危险的时候,可是,蒋介石仍在变本加厉地排斥异己、镇压革命,甚至恫吓说:“侈谈抗日者杀无赦。”人民连说话的权力都被剥夺了,又从何而谈抗日救国呢?蔡元培为此常常陷入无尽的困惑和愤懑之中,正是在这次会议上,他将自己的昔日旧作,书赠于鲁迅:

养兵千日知何用,大敌当前喑不声。

汝辈尚容说威信,十重颜甲对苍生。

几多恩怨争牛李,有数人才走越胡。

顾犬补牢犹未晚,只今谁是蔺相如。

他还痛心地对鲁迅说,国民党为了想消灭政治上的敌对者,连民族的存亡都可以不顾,这是他所始料不及的。“如磐夜气压重楼”,“雾寒苍天百卉殚”。1933年的中国,正如鲁迅所描述的黑暗、凋零和凝重,可是,蒋介石还嫌中国专制、独裁的不够,竟然要效法希特勒,创设复兴社和反省院。他的一个党一个主义一个领袖的喧嚷已是甚嚣尘上。5月13日上午,宋庆龄、杨杏佛和鲁迅等亲往德国驻上海领事馆,以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名义递交抗议书,强烈抗议希特勒的法西斯政党践踏人权的暴行。这份抗议书虽然“已引起举世特殊之注意”,然而,它不可能引起当权者的注意和反省,相反,他们更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的活动,为推行专制独裁统治的绊脚石。

1933年2月17日,英国著名作家肖伯纳由香港来到上海。中午,鲁迅应蔡元培之约,到宋庆龄家参加欢迎肖伯纳的午餐会。肖伯纳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都曾撰文叙述这次会见。蔡元培称肖伯纳“年已七七,须发皓然,而言语爽利,举动轻便,毫无老态”。鲁迅则称赞肖伯纳“雪白的须发,健康的血色,和气的面貌”。午餐后,他们和宋庆龄、林语堂、伊罗生、史沫特莱与肖伯纳合影,并且还和肖伯纳单独合影留念。

据伊罗生回忆,肖伯纳本来打算发表一个反对国民党的声明。但是,肖伯纳因在香港已发表了过多的反战和同情社会主义的言论,来到上海时,便遭到一些报刊的责难和讨伐,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肖伯纳再也不愿发表任何政治言论,用伊罗生的话说:“我们怎么也不能够使得老肖的注意力集中于我们关心的问题。”

反动派终于要下毒手了,6月18日8时15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总干事杨杏佛,被四名暴徒暗杀。蔡元培和鲁迅没有被吓倒,他们强忍悲痛,共同参与料理杨杏佛的后事。敌人杀害杨杏佛,其用心是十分清楚的,无非以此威胁宋庆龄和蔡元培,但是,他们都表现出了威武不屈的凛然正气,鲁迅对此十分敬佩,他说:“打死杨杏佛,原是对于宋庆龄和蔡先生的警告,但他们两位是坚决的。”杨杏佛被害后,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也被迫停止了活动。然而,他们没有因此而放弃争取民主自由的斗争。鲁迅是熟知蔡元培的,他对冯雪峰说:

蔡元培的同情革命者,也不过是为了民族而已。但革命者,为了阶级,也为了民族。

……现在的阶级斗争,又何尝不是民族存亡的斗争。

鲁迅作为战士,自有韧性的斗争精神,他用手中的“金不换”笔作为投枪和匕首,去战斗,去奋进。而蔡元培毕竟是体制内的人,他不可能由体制内突围出来,只能以一己的良知和自觉,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努力。他的要求解禁《生活周刊》的呼吁和营救李少石、范文澜、瞿秋白等,便是最为明显不过的证明。

推崇鲁迅

1936年10月19日5时25分,鲁迅病逝于上海寓所。这天,宋庆龄特意来到中央研究院,告诉鲁迅去世的消息,并请蔡元培参加鲁迅治丧委员会。次日,蔡元培前往万国殡仪馆吊唁,并挽以一联:

著作最谨严,岂惟中国小说史;

遗言太沉痛,莫作空头文学家。

在万国公墓为鲁迅举行葬礼时,蔡元培亲为执绋,并致词说:“我们要使鲁迅先生的精神永远不死,必须担负起继续发扬他精神的责任来。”他还发表《记鲁迅先生轶事》,回忆起两人交往中几件影响深刻的事情,一是,鲁迅与周作人合译《域外小说集》;二是,鲁迅进教育部后抄写“从图书馆借来的善本书”,后来便发表校订本《嵇康集》;三是,鲁迅“注意美术,但不喜音乐”;四是,鲁迅喜爱搜罗汉碑图案的拓本,“已获得数百种”。蔡元培最为称道的是鲁迅的人品风范。他说,鲁迅在教育部供职时,同事齐寿山“对他非常崇拜”。教育部免鲁迅职后,齐寿山也因之而辞职于教育部,蔡元培说:“这是先生人格的影响。”

蔡元培如此高度评价鲁迅,如此认真处理鲁迅的后事,却引来苏雪林的非议,她在一封致蔡元培的公开信中,批评蔡元培不该主持鲁迅的葬仪,不该成立鲁迅纪念委员会,说蔡元培对鲁迅“如此为之表彰,岂欲国人皆以鲁迅矛盾人格,及其卑劣行为作模范乎?以先生之明,宁忍为此,殆以有所蔽焉尔。”她还说:“今日有共产主义,则无三民主义。先生身为党国元老,设共产党夺取政权,先生安归?”她还警告说,蔡元培“今日为左派利用而表彰鲁迅……同情鲁迅,国人谁不惟先生马首是瞻,则青年心灵之毒化,反动势力之酝酿,有不可思议者。……此则愿先生之自重者也。”她带着深刻的偏见,怀着对“党国”的忠诚,对鲁迅大泼脏水,大放厥词,当然难以理解蔡元培和鲁迅之间纯洁的友谊。

蔡元培一生主张思想自由、兼容并包,而惟有这一次没有“兼容”苏雪林的观点,尽管苏雪林以公开信的方式向他责难,他还是采取了不屑一顾的轻蔑态度,根本没有理睬,依然投入纪念鲁迅的实际而具体的工作之中。

1937年3月,《鲁迅全集》已经编定,许寿裳便为其审查一事函致蔡元培。5月20日,蔡元培在给许寿裳的信中说:

……鲁迅先生遗著事,弟曾函商于中央宣传部邵力子部长,力子来谈,称:内政部已转来呈文,当催促部员提前检查,现尚未断言是否全部都无问题,万一有少数在不能不禁之列,止可于全集中剔除几部,俾不致累及全集云云。

邵力子不负蔡元培的托付,亲自审查,很快便通过审查,予以出版印刷。次年3月22日,许广平来信说,《鲁迅全集》将由复社印刷发行,并希望先生为之作序。蔡元培很想写一篇好的序文,可是,又觉得对鲁迅还是缺乏了解,总是有着无从下笔的感觉。他是个认真、慎重的谦谦君子,决无贸然从事的习惯,于是,又给他与鲁迅的共同朋友许寿裳去信说:

接马孝焱兄函,说关于《鲁迅全集》作序问题,先生有与弟商酌之处,敬希不及。弟曾得许广平夫人函,嘱作序,已允之,然尚未下笔,深愿先生以不可不说者及不可说者详示之,盖弟虽为佩服鲁迅先生之一人,然其著作读过甚少,即国际间著名之《阿Q正传》,亦仅读过几节而已。深恐随笔叹关,反与其真相不符也。

他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浏览了鲁迅的主要作品后,才为《鲁迅全集》写出了序,他在序文中说:

鲁迅先生的创作,除《坟》、《呐喊》、《野草》数种外,均成于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三六年中,其文除小说、书信一种外,均为杂文与短评,以十二年光阴成此许多作品,他的感想之丰富,观察之深刻,意境之隽永,字句之正确,他人所苦思力索而不易得当的,他就很自然的写出来,这是何等天才!何等学力!

他称赞道,鲁迅著作“方面较多,蹊径独辟,为后学开示无数法门,所以鄙人敢以新文学开山目之。”

1938年6月间,《鲁迅全集》20卷本终于出版了。鲁迅纪念委员会为答谢他,让沈雁冰转赠一套《鲁迅全集》纪念本。可是,他早已按价付了一百元钱的订金,当许广平知道此事后,立即让鲁迅纪念委员会干事王纪元将钱退还,并说,赠送先生一套《全集》,为纪念委员会中所议决,望先生万勿推却。然而,他却坚持将钱交于纪念委员会,并复函说:“鄙人对于鲁迅先生身后,终不愿毫无物质之补助,请以此款改作赙敬。”

他和宋庆龄还以鲁迅纪念委员会主席和副主席的名义,发表《征订(鲁迅全集)精制纪念本启》,这则启事说:“鲁迅先生为一代文宗,毕生著述,承清季朴学之绪余,奠现代文坛之础石。”编印《鲁迅全集》的目的,“欲以唤醒国魂,砥砺士气。”许广平对蔡元培为鲁迅所做的一切极为感谢和崇敬,她撰文赞扬说:

至蔡先生文章道德,海内传颂,鲁迅先生一生深蒙提掖,此次更承为全集作序,知何宗尚,鲁迅先生有知,亦必含笑九泉,岂徒私人之感幸。

(责任编辑 杨继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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