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五.一六”
[ 2009年第1期 调查“五.一六”·袁光强 ]
“文化大革命”制造了许许多多冤假错案,清查“五·一六”反革命集团案是其中较为离奇的一件。全国有数以百万计的干部群众根本不知道“五·一六”是个什么样的组织,许多人连它的名称都没有听说过,竟被莫名其妙地打成了“五·一六分子”,遭受残酷的迫害。
“文革”期间笔者从新华社借调到中央文革记者站担任北京记者组组长,较早发现“五·一六”的反革命活动,并组织力量对它进行过一两个月的全面调查,比较了解情况。据我了解,“五·一六”是一个人数不多的组织,当清查“五·一六”在全国范围内大张旗鼓地进行时,它早已被彻底摧毁,实际上并不存在。现将我了解的情况记述如下:
初见攻击周总理传单
1967年7月上旬的一天上午,我去天安门广场看大字报,在金水桥附近看到一些红红绿绿的传单。我顺手拣起几张,一看标题就吓了一跳,原来都是恶毒攻击周恩来总理的。传单下方都署名“首都五·一六红卫兵团”。在此之前,北京大街小巷到处可见“打倒谭震林”、“打倒陈毅”等大标语及大字报,名曰“反击二月逆流黑干将”,却没有见过公然把矛头指向周总理的。我认为这是“怀疑一切,打倒一切”的极“左”分子所为,是明显的反革命行径,是阶级斗争的最新动向,便急忙把传单带回记者站。我负责的北京记者组有30多名记者,分散在各中央机关、大专院校及一些工厂企业采访文革情况,当天也有记者送来内容相同的传单。我把这些传单拿到记者站负责人徐学增同志那里(徐是从新华社解放军总分社南京军区记者组组长岗位上借调来的,他是我在第三野战军时期的老战友),请他及时上送中央文革,并同他一起研究如何对此进行调查。我判断这个极“左”面目明显的组织可能出自某个高校,就提出先让大学生通讯员去高校摸摸情况。徐学增同意我的意见。要我去找负责领导通讯员的唐荧同志商量。
1967年六七月间从北京各高等院校抽调20多名学生组成的通讯员组,驻在铁狮子胡同二号原西藏驻京办事处旧址。这些通讯员协助北京记者组跑北京各院校,但为了保密,一直不让他们到记者站驻地花园村一号来,只能电话联系。负责领导他们的唐荧同志,是从新华社解放军总分社广州军区分社调来的军事记者。我去找他询问是否知道“五·一六”这个组织,他告诉我,有个来自人民大学的通讯员(名字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到北京钢铁学院采访,对该校各个群众组织及他们的头头都很熟悉,其中也包括该校“五·一六红卫兵团”的头头张建旗。我认为这是一个很有价值的线索,当即请唐荧同志把这位通讯员找来,向他询问有关情况,要求他继续与张建旗接触,以进一步了解他们的组织及活动情况。
深入巢穴探明阴谋
由于我们的那位通讯员也是在校大学生,学生与学生之间多次接触后容易沟通并取得信任,因此“五—一六”的头头张建旗能对我们的通讯员无话不谈,包括他们的秘密行动计划。8月9日下午5时左右,唐荧同志急匆匆来电话告诉我,我们那位通讯员从张建旗那里获悉,“五·一六”的一些头头当天晚上将聚集北京外国语学院一栋楼里开会,策划打一场反对周总理的大战役(即“五·一六”事后宣称的所谓“八·九战役”)。唐荧同志问我是否要通讯员亲临现场观察了解情况。当时我毫不犹豫地对唐荧同志说,只要“五·一六”的头头们允许,就一定要去,并把去后了解到的情况及时直接打电话告诉我。
布置完任务后我一直守在电话机旁。晚上9点钟左右,那位通讯员果然打来电话,急切地报告说,他刚刚参加完他们的会议从会场出来,会议决定当天夜里要搞一次大动作,即派人到北京动物园、甘家口商场、新街口、西四丁字街、西单大街等这些白天人多的地方,张贴攻击周总理的大字报。大字报早已写好,就等到O点夜深人静的时候派人出去张贴。我问大字报的标题是什么,他说有《揪出二月黑风的总后台》、《周恩来的要害是背叛“五·一六”通知》、《周恩来是毛泽东思想的可耻叛徒》等。
听了通讯员的报告,我深感事关重大,有必要采取措施予以制止。从我听完通讯员的电话到0点——“五·一六”头头计划行动的时间,还有3个小时,如果制止还来得及。于是我急忙给中央文革办事组组长王广宇(马列主义研究院干部)打电话,将通讯员报告的内容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强调情况绝对准确,请他立即向中央文革领导成员报告。之后我仍一直守在电话机旁,多次向王广宇询问结果。第一次他回答,中央文革小组正在开会。他已经将我报告的内容整理成电话记录,送到会场交给小组成员。第二次他回答,会议还未散,等散会后有结果即告诉我。到0点后我再去电话询问,他回答说已与北京卫戍区联系,他们将派人把那些攻击周总理的大字报全部覆盖上,以免造成恶劣影响。我对未能事先制止感到有些失望。
第二天一早,我派出四五名记者到各处去查看实情,我也到驻地附近北京商学院去了解情况。我一到该校院内,就看到有一大群学生正在开会批斗一个“五·一六”分子。这个“五·一六”分子是个学生,据说他也在头天夜里出去张贴攻击周总理的大字报。
到各处查看实情的记者回来后,都说看到许多新贴出的“誓死保卫毛主席”“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之类的大标语,显然是为了覆盖原有大字报的。这就证明“五·一六”策划的这次反革命行动计划已经付诸实施,确实在当天夜里贴出了那些攻击周总理的大字报。我把通讯员提供的情况及记者们的所见综合整理了一篇稿子,登在当天记者站编印的《快报》上。
组织力量 全面调查
在“五·一六红卫兵团”贴出反对周总理的大字报之后不久,中央文革向记者站下达了任务:组织力量对“五·一六”展开调查。记者站负责人徐学增同我商量后决定,在北京记者组内设立一个“五·一六”调查组,由唐荧同志兼任组长,组员有赵振英(马列主义研究院干部)、刘慎思(解放军沈阳军区政工干部)和梁为樑(解放军济南军区教员)三位同志。
中央文革只是要我们调查,对调查内容没有提出具体要求。我和调查组同志一起开会研究,确定从调查它的组织及活动人手,然后再调查它的背景,究竟有没有后台。
经过调查组同志们共同努力,很快查明了“首都‘五·一六’红卫兵团”的人员组织状况。它没有“总部”,其主要头头是北京钢铁学院的张建旗和北京外国语学院的刘令凯。“总部”下设“政治部”“作战部”“组织部”“资料政策研究部”,以及农林口、财贸口、文教口、公交口、外事口、军事口、中学、全国通讯联络站等8个“方面军”。“五·一六”的头头宣扬他们有所谓“8个方面军”,其实是在虚张声势。根据我们分别调查统计它在各个方面的人数,加上“总部”及各“部”的人数:总共实际不超过50人,可谓是真正的“一小撮”。
据我们记者调查,这个组织的成员怕见阳光,不敢见人,他们多半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来活动。活动的方式也很单纯,不是散传单,就是贴大字报。所有传单和大字报都是把矛头指向周总理。
他们的活动一经暴露,就会遭到革命师生的批斗。8月14日,北京钢铁学院,北京地质学院、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农业大学等高校的一些群众组织,联合成立“专揪‘五·一六’联络总站”,并设立若干分站,开始对“五·一六”分子展开抓捕行动。8月20日,“五·一六”最大的头头张建旗被他所在的北京钢铁学院师生抓获,它在各个“口”的一些骨干分子也先后落网。喧嚣一时的这个反革命组织,到8月底就已经土崩瓦解,被彻底摧毁了。
调查工作难度最大的是查背景及后台。我们的记者每天跑,到处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查到什么有力的线索。只是在一名“五·一六”骨干分子的笔记本中,发现记载着《红旗》杂志社编辑周英的电话号码,而周英是主管《红旗》杂志社的副总编辑、中央文革小组成员关锋的妻子。还有个“五·一六”骨干分子宣称,他们同《红旗》杂志社编辑部负责人林杰有联系。仅靠这一点材料,难以判断周英、林杰同“五·一六”有无关系,更难判断他们是不是这个组织的后台。
调查组记者采写的所有调查材料,都经过我编审印发。开始登在《快报》上,后来为了便于查阅,改出专刊《关于“五·一六”反革命集团调查材料》。专刊大约印了十几期,后因调查难以为继,记者采写不出新的调查材料,也就无形中停刊了。
我们在调查“五·一六”向毛主席和党中央提供有关情况方面,尽了自己应尽的责任,却遭到王力、关锋的无理指责。据徐学增同志告诉我,有一天这两个人把他叫去,王力向他大发脾气,指责我们的调查“不对头”。关锋更是气急败坏地说:“你们的调查叫我们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关锋这样说是有原因的,就因为有一份调查材料牵涉到他的妻子周英和他的下属林杰。就在王力、关锋对我们横加指责之后不久,8月26日,这两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人物,被毛主席下令抓起来了。
后来随着“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已有了变化,中央文革记者站宣告结束,我们的调查工作自然也就结束了。
记者站工作结束,我返回新华社,继续干我的老本行——时事政治编辑。不料一年多之后,新华社清查“五·一六”,竟然把我也列为重点清查对象。曾经较早发现并为调查“五·一六”竭尽全力的人反遭清查,这也是黑白不分是非颠倒的那个时代的特有一景,实在是荒谬和滑稽。由新华社军管小组导演的这场闹剧,在逼我“交待”一段时间又实在查不到什么证据之后,就把我“挂”了起来。两年后才恢复我的工作,并当众宣布为我彻底平反恢复名誉。 樑 樑我这里记述的是我亲身经历的有关“五·一六”的情况,至于一年多以后,为什么在全国掀起了清查“五·一六”的政治运动,那我就不清楚了。
(责任编辑 杨继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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