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桃园经验”
[ 2010年第9期 我所知道的“桃园经验” ]
问：您概要谈谈“四清”运动的历史背景。
答：“四清”的历史背景可以说有三条。
第一，为了实践“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的理论。这个理论是毛泽东提出的。社会主义三大改造完成后，教育刚从小农传统生活中解放出来的人民、特别是农民和农村干部，始终是党和毛泽东关心的一个重大问题，上世纪60年代初期，几乎年年进行社会主义教育。人民公社时期采用的“四清”办法进行整风整社，为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提供了一个具体形式，也为开展大规模“四清”作了准备。
第二，为了实践“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的理论。在“大跃进”造成严重经济困难的形势下，出现了所谓“黑暗风”、“单干风”、“翻案风”等问题。“黑暗风”就是说困难怎么大；“单干风”就是类似“十项小自由”；“翻案风”就是反对右倾，对这“三风”，毛泽东认为都是阶级斗争的一种反映。之所以造成经济困难的原因除了领导责任，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基层干部中的严重问题，以及社会上地富反坏右分子极力复辟资本主义、篡夺领导权。因此，必须开展阶级斗争，解决干部作风问题，打击地富反坏右的猖狂进攻。
第三，为了反修防修，防止和平演变。这个问题怎么提出来的呢?就是前苏联的苏共第一书记赫鲁晓夫反斯大林，引起东欧很不稳定，赫鲁晓夫还批评我们的“三面红旗”，促使毛泽东引起警觉，加重了对国内阶级斗争形势的估计，提出了“中国出了修正主义怎么办”的问题。1960年9月7日中共中央发表的八届十中全会公报就强调既反对修正主义，也反对教条主义。不久，就发动了以反修防修、防止和平演变为主旨的“四清”运动。总之，搞“四清”一是教育农民，二是抓阶级斗争，三是反修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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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小四清”和“大四清”有什么不同?
答：你说的“小四清”、“大四清”，是指“四清”的内容了，“四清”的主要内容，在运动中有发展变化。在我们省最早是定县(现定州)县委书记带着工作组去搞整风整社试点中，也就是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根据社员要求，对干部的账目不清、铺张浪费、多吃多占、贪污私分集体财务的问题，采取了清工、清账、清财、清物的做法。这时的“四清”只清经济，叫“小四清”。“四清”运动后期到1965年，提出了搞“大四清”，就是“清政治、清经济、清思想、清组织”。由“小四清”到“大四清”，它的主要内容和发展变化，是根据中央的三个文件来的，《十条决定》，是毛泽东主持制定的，后来有《十条规定》，是彭真起草、具体执行“决定”的。《二十三条》是毛主席主持制定的，提出的“大四清”，是全面的革命了。归纳起来“四清”就是整风整社、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阶级斗争、反修防修，重新教育人、重新组织阶级队伍，以及“大兵团”作战等等。为了便于理解j不妨用个通俗的词来说明：“四清”是重新教育人、抓阶级斗争、反修防修的一个“抓手”。
问：您在“四清”运动中担任河北省委抚宁工作队的队长，请回忆一下当时的情景：下乡前的准备，工作队初到抚宁农村的情况，工作队有多少人，是集中一个村，还是分散到很多村，当地干部群众对工作组是什么态度，配合你们的工作吗?
答：“四清”是先搞试点。我们工作队叫做“省地县抚宁工作队”，就是省里、唐山地委、抚宁县这三级工作队，有229个人，省直机关有百余人，地区去了将近一百人，还有县里一些干部，《中国青年报》有十几个人，王光美参加了我们工作队。工作队由省委书记林铁挂帅，县委书记强化和我担任队长。抚宁县当时属唐山地区管辖，离北戴河很近，也便于开展工作。
工作队的任务是搞芦王座公社的社会主义教育试点。这之前，我已经带队在这个社搞了蒲兰大队，取得了一个大队“四清”的经验，这次搞是为了取得一个公社“四清”的经验。
工作队最重要的准备工作是在秦皇岛集训，学习中央的《十条决定》和蒲兰大队“四清”的经验。为了方便，我们住在宾馆里面先学习，住地离抚宁很近。这个公社有，14个大队；因为已经搞了蒲兰大队，我们工作队就分为13、个工作鳓派到全社除蒲兰之外的13个大队。王光美去的是桃园大队，在桃园工作组。
我们进村前，县区社党委已经给队干部、社员打了招呼，大家知道工作队是为了帮助解决千部经济不清的事，“四清”会按政策办事。社员表示欢迎，队干部看起来还沉得住气。
问：当时王光美为什么要到抚宁去参加“四清”工作，她以什么身份到桃园去的?她与工作队配合吗?
答：根据我掌握的情况看，王光美到河北抚宁参加“四清”运动，是这么几个因素促成的：第一，为了就近再学习再锻炼。王光美参加过民主革命时期的土改，这个“四清”运动是社会主义革命了，她也想参加学习和锻炼，何况抚宁县离北京很近，非常方便，这个意思是她告诉我的；第二，为了刘少奇获取运动一线信息增添一条渠道。“四清”运动的信息，王光美一参加就算多了一条渠道。实践证明是这样的，这是我观察的。第三，有示范作用。这条我倒没听她讲，中央文件规定，领导干部蹲点、机关干部要参加“四清”运动，它是这次“四清”运动的一大特点。王光美从北京来。中央机关的干部参加蹲点，有示范作用。
至于王光美的身份，她要是以刘少奇夫人的名义出现，就吸引大家的注意力了。为了工作方便，王光美化名董朴，以公安厅秘书的身份，在桃园工作组担任副组长。她工作起来和我们配合得很好，你比方说在工作组大家商量事情啊，分配了什么事情她也很服从分配的。她有建议就及时提出，我们有什么问题，比方说理论问题、政策问题，属于认识方面的问题吧，有时候请她代为征求刘少奇的指示，她也及时把少奇对桃园“四清”的意见转告队长，在工作中和我们配合得很好。
问：“桃园经验”是怎么总结出来的?
答：桃园经验是这样，我们试点结束以后，大概是1964年的7月吧刘少奇要南下视察工作，王光美随行。他们先到天津(当时天津是河北省会)，再到山东，然后南下。到天津以后，省里正开三级干部会，省委提议让王光美给大家讲讲桃园“四清”的经验，她是怎么做的，大家很感兴趣。她讲了一天多。中央通报的“桃园经验”是根据讲话录音整理出来的，她的讲话原来有8万余字，整出来的材料是4万余字……
问：当时您亲自参与整理的?
答：不叫整理，就是从录音带上记录下来，我看了一遍；顺了一遍，大体上删了两三万字，送到中央以后，中央的高手又删了两三万字。
问：桃园经验的主要内容是什么?
答：主要内容有五个方面：第一，是扎根串联，组织阶级队伍；第二，是干部“洗澡”，进行“四清”；第三，是对敌斗争，政治“四清”；第四，组织建设，选举支委、队长；第五，是生产建设。大概是这五个部分。
问：您今天如何看待桃园经验和“四清”运动?
答：这个问题很大，就我的理解谈点看法吧。整个“四清”是保护了桃园经验，保护了芦王庄公社，现在这个问题也好讲了；1981年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对于“四清”运动做出了实事求是的评价。它指出，1963年至1965年间，在部分农村和少数城市基层开展韵社会主义教育运动，虽然对于解决干部作风和经济管理等方面的问题起了一定作用，但由于把这些不同性质的问题都认为是阶级斗争或者是阶级斗争在党内的反映，在1964年下半年使不少基层干部受到不应有的打击，在1965年初又错误地提出了运动的重点是整所谓‘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不过，这些错误当时还没有达到支配全局的程度。”《历史决议》为我们研究包括芦王庄公社(含桃园大队)在内的“四清”运动，指明了方向；是我们评价“四清”的指针。
要具体说呢，对“四清”有四点值得肯定：第一，它对改善干部作风、密切干群关系有促进作用。基层干部中一些人犯有大大小小的错误，其中有的还比较严重，经过“洗澡”，解决了“四不清”问题，放下了包袱，干部可以轻装前进了，群众对“四清”是满意的。像芦龙王庄公社有62％的干部犯有贪污盗窃错误，款额达75000块钱，每户平均36块，贪污粮食11万斤，一户平均54斤，按说这个数目在当时也不算小，“四清”解决了这个问题以后，干群关系就好一些。第二，推动改善了社队经营管理。第三，推动了生产建设。像桃园大队新建了一个抽水站，打了两眼机井，拉了高压线，挖了渠，平整了土地，栽了树。这个冬春的基本建设比往年搞得多些。第四，打击了犯罪活动，刹住了歪风邪气，维护了社会秩序。
要讲问题，首先，就是把农村阶级斗争形势看得太严重了，不论大小问题都看成是阶级斗争，对有些干部的问题缺乏具体分析，使有些人受到不应有的处理。第二，就是搞了重新组织贫下中农阶级队伍，把土改和合作化时期实行的依靠贫下中农团结中农的路线，简单地运用于三大改造完成后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了，组织贫下中农阶级队伍，那么中农和富裕中农，人民还能不能富啊?穷了才是依靠力量，富了就成了革命对象了，所以不利于调动全体农民的积极性，这显然是“左”的错误。第三，就是“四清”中的一些重要的政策问题不明确或者是不正确的。我是搞政策研究的，所以对这个问题比较敏感，你比如说“反修防修”，但什么是修正主义，没有明确、正确的界说，滥用的错误后果，当时严重，今天仍可见；还有什么是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什么样的走资派够什么条件?到哪一级，这都不清楚；还有对“清政治”这个政治性极强的政策问题，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内容、对象；什么是漏划地富反坏分子和蜕化变质分子，如何划定新富农，如何划定阶级成分的时间标准，新划的地富分子要不要没收其浮财?芦王庄就没收了，我当时对这个事情很有点疑惑，如此等等，像这样含混不清、胡批乱斗的问题不少，在这方面是犯阶级斗争扩大化的错误。这是三个方面的错误。上面说的都是属于包括芦王庄(含桃园大队)在内的“四清”运动“左”的错误。今天来看，这些错误已经变成我们前进的一种重要的思想资源。有了这种教训，就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了，这有好处。这是讲的是整个“四清”。
说到芦王庄“四清”、桃园经验，我想还应该把自己也摆进去。因为就我个人来说，我是“四清”工作队长，后来又做了省委“四清”办公室主任，还是长期做政策研究工作的，在“四清”活动中，犯了比较严重的“左”的错误，我是很积极地去执行的，这当中最严重、最深刻、最痛切，也是最宝贵的教训，就是不懂得我们所处的社会历史发展阶段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不知道什么是社会主义?怎样建设社会主义?当时脑子里就是有几个现成的概念、框框，这个教训是很深刻的。
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把“以阶级斗争为纲”，转变成“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在新时期改革开放的伟大实践中，创造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一系列最新成果，找到、开拓、扩展、深化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的理论与实践，是改革开放的正面经验和“四清”加上“文革”的反面教训两相对照，帮助我深化了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学习和真理性精髓的领悟与把握。所以，现在我可以跟你这样说，改革开放的正面经验，“四清”的反面教训，在我身上是一直起作用的，推动我在学习。
曾经碰到有些人问我，是不是每过几年搞一次“四清”，就可以解决干部作风问题，像现在贪污好厉害呀，这不搞“四清”行吗?他的意思是不搞“四清”不行，非搞运动才行。我说呢，有了改革开放的正面经验，有了“四清”的教训，这样对照之下，有三条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答案是：第一。发展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第二，发展和完善人民民主和社会主义法治制度；第三，发展和完善干部教育制度和监督机制。把这三个方面结合起来，坚持做下去，假以时日，是一定能解决问题的，干部作风一定会一年比一年好，这是我的深切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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