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做一个人 - 立大游学记 - 立大游学记

2012-07-04 作者: 王飞 #立人大学 的其它文章

四九城顽主 新浪博客

就在抄下这首被LRCers引用的最多的诗的时候,突然发现,他和立人大学的主题竟殊途同归,培养人格健全的现代公民,追求自由开放的大学精神。四十年过去,跨越一个世纪,在这个国度,我们的愿望还是「做一个个人」,而这简单的追求似乎是那样的艰难,是时代的悲哀,或是我们的宿命?

宣告

——给遇罗克烈士

北岛

也许最后的时刻到了

我没有留下遗嘱

只留下笔,给我的母亲

我并不是英雄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我只想做一个人。

宁静的地平线

分开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

我只能选择天空

决不跪在地上

以显出刽子手们的高大

好阻挡自由的风

从星星的弹空里

将流出血红的黎明

在清晨的公园里,对着微凉的清风,坚定的发出「绝不跪在地上,以显示出刽子手们的高大,好阻挡那自由的风」,目光凝视前方;在夜晚的星空下,烧烤桌边,王东右手拿着酒瓶,左手拿着手机,趁着醉意,向天空怒吼「我只想做一个人」;在徐晓老师的家里,她拿着和北岛、芒克一起创办的《今天》,手抄体的油墨纸,平静的朗读着她的朋友的诗,给我们讲述着《今天》的三十年故事。回来的几天中,看了徐晓老师的《半生为人》,纵使再硬的心也被她的温柔坚韧,一点点侵润,他内心的强大足可以匹配那个动荡的年代。八十年代的理想主义者,当年写诗的人如今归国无门,读诗的人渐渐走向生命的暮年,穿越时空,我却仍然可以听到那激情的呐喊在空中回响,青春的热血洒在共和国的风里。

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阳光明媚,你嘴角弯弯,眼睛流过河水,我心里开出花来。

北国的清晨,略微有点凉意,清晨的阳光洒下,被树叶打碎,散落在地上,明明暗暗的,像极了斑斓的梦。

这个早晨,上班族像投入战斗似的冲向地铁公交,商人们坐在车里谋划着新的商机和战场,城市边缘的工人在搅拌机的轰鸣中建设这个不属于他们的城市,北漂的蚁族在中国制造的流水线上四年着他们回不去的故乡。

这个暖洋洋的早晨,母亲在去菜市场的路上,奶奶在小区公园里打起太极,父亲奔波一天的生计,孩子在明亮的阳光里续着他们不用上学的美梦。

这个中国的早晨,城市里热热闹闹,膨胀着商业社会的生命与活力,农村里如同以往,他们要起早在所剩无几贫瘠死亡的土地上寻找他们的梦想。

这个世俗的早晨,没有了新鲜和美好,一切只如腐烂的泡沫蔓延着恶臭,在我所见的共和国的图景里,向死……

而同样的这个早晨,在北京某小区的公园里,长廊边,是一群年轻人,头顶上是天空和青青的葡萄架。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在当中站立,拿着一本书,两旁坐着十几个相同年龄的人,侧头倾听。他们在做什么?他们在读诗。在这个喧嚣腐烂商业化的年代,在这个成功学畅销文学落满尘埃的时代。伴随着清风、阳光和摇摆的裙裾,她深情的朗读着:……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的幸福,我也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读完,鞠躬。没有一点不好意思,也没有被看笑话的担心,另外一位女生,则大大方方摇头晃脑地背起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她轻轻踱着步子,旁边的人轻轻应和,仿佛间,你以为穿越到了那个诗歌天下走的唐朝,时光被拉长,一壶茶一本书品尽了世事年华。然后,是一个身形削瘦长相清秀的男生,脸上棱角分明颧骨高翘,低沉的声音从他并不宽阔的胸腔吼出:……我并不是英雄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我只想做一个人……从星星的弹空里 ,将流出血红的黎明!如铁般坚硬的字语在清晨的空气里激荡,肃穆,然后激烈的掌声响起。年轻人自始至终是沉重又严肃的表情,向着共和国叩问。

北大西门的最后一聚,几十个人,五六张桌子,气氛high到极点,没有人去点破这是立人分别的开始,不住的灌酒,放肆的欢笑,无畏的吼出年轻的梦想,来掩饰藏在内心里的不舍和忧伤,吉他声响起,每个人都用力的唱出伟栋的那首《胸毛之歌》,略微的重口味却已经被我们熟悉和依赖,习惯了那个调调,随口哼出。喝酒,读诗,谈天说地,李白斗酒诗百篇。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愿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认识的不认识的,敬酒聊天,没有什么,我们因立人而相聚,因共同的追求而把酒言欢。地上随意堆满了空荡的酒瓶子,酒至酣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怒吐心中不平处,不狂怎么称少年,昏黄的灯光下,这是一个真诚纯净的世界,一群不安分的年轻人的聚会。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饭醉结束11点,踩着月色,穿过清风,簇拥着来到未名湖。曾几何时,那也是我们辛苦熬夜背书的梦想所在,以图片的形式出现在我们的课桌上,召唤着我们这群被应试教育洗脑的毫无想象力的呆滞少年。如今,走过大学两年,高中植入的谎言和蒙昧的毒素一点点排出体外,对大学和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丰富的认知,又来到这个魂牵梦绕的地方,这个被当做圣地的地方,回想起那时候的自己和高考,一声叹息,人没有办法去选择自己的经历。

于是,一群已经从体制里醒过来的年青人,围坐在未名湖畔的草丛上,恰是农历的月末,一轮玉盘挂在长空,夜不再那么黑暗,清风穿过,一眼望不到头的糊,荡起微微波澜,应着这寂静的夜,此起彼伏的蛙鸣,和蛐蛐的叫声,喝醉的孙健和王东,争渡争渡,误入藕花深处。在浩渺的苍穹下,若有一只小船,真有那种古人泛舟湖上的意味了。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糜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樽以相属;寄蜉蝣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人生长河,能有几个这样欢畅的时刻,人生一瞬,也将这样擦出火花。若于刚才喝酒的狂放喧闹相比,这里真可以算得上是清静了。或坐或躺,感受着清爽的湖风和时空的静谧,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我自己经常失眠,对凌晨的夜的感受很深。睁开眼是黑暗,闭上眼是黑烟,我瞪着黑暗,黑暗也将我吞没。夜是思考着的草原,明明灭灭的烟,星星在闪,牧羊人的凝眸。夜的那种幽静与高贵,会感觉到自己与时空化为一体,闭上眼,真有一种遨游的感觉。此时的思路特别清醒,对人生的感悟也能恣意挥洒。古人有那种秉烛夜谈的意境,想来真是美。

已到一点多了,趁着兴致,合着醉意,伟栋吉他伴奏,大家合唱几首歌,忘了歌词,跑了调子,却是非常开心。在大哥姜山的提议下,每个人对着未名湖说一句话,「祝福立大」,「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对自由的向往」,「来年再聚」,「人生漫漫,且歌且行」,而我还模糊的记得我的话,「未来的历史由我们创造,二十年后投我一票」,然后引用了一哥们文章中的一句话「博雅塔像阴茎」,还有后面半句没有说出的话,「我朝未名湖撒泡尿」,期间保安过来询问,提醒我们小声,哈哈,趁年轻,激情一次。记得一个路过的北大同学也加入了我们,在他打给女朋友的电话里,我们用歌声祝福着他们的爱情。年轻,就是这么无所畏。后来逗留北京的几天里,每次路过北大,都要沿着湖边寻找那天晚上坐着的地方,久久站在那里,黑夜里,站成一只队伍,想起那次欢聚,举起猎猎旌旗。

我为什么活着-罗素。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是支配我一生的单纯而强烈的三种感情。

在立大,最早说出这句话的是我们706的才女曲玮玮,是在7月9日晚上的见面会上。在另一群有着同样梦想和追求的少年,举办沙龙的房间里,二十几个素未谋面的来自天南海北的年轻人开始相互认识。

95年生的曲玮玮是我们这次夏令营年纪最小的一位了,将要读高三,伶牙俐齿,妙语如珠,以篇写韩寒的文章,获得新概念大赛奖项,令我们这帮已经奔三的老男人汗颜不止,在以后的相处中,更体验到这位小妹妹的博学多才。任真,我们的小组长,最帅的男人,毕业后先去立人乡村图书馆做两年义工,成功申请到了去香港读研的机会,有点闷骚,吸引了一批妹子跟随,号称「我们都是认真的人」。王东,自嘲「大龄高中生」,其参与公共事务的热心和行动力,都让我们由衷敬佩。前往丰县独立调查校车事故,和邓飞团队一起解救被拐儿童,在校组织公益活动,为青海省果洛州儿童捐助426.9公斤衣物,微博直播铜山区高中教师停课事件,创办文学社。问及为何,他说对悲剧、苦难的不忍使他去做这些,我们都能感受得到他身上的爱和力量。孙健,706的诗人,在学校创办文学杂志,为北京的访民募集衣物,热切关注盲人事件,高压下依然在六四的时候宣传真相、发出声音,他是勇士,冲在最前面的人,推墙的人。有趣的是,此君每逢喝酒,至酣处,必宽衣解带,袒胸露乳,颇有魏晋名流服了五石散的风度。小树,我们的大组长,名校留学回来后,作为义工,参与立人项目的运作,而他本可以轻易找到待遇优厚的工作的,站在土地上大树。唐双飞,学识渊博,对不公有着发指的愤怒,谈论起政治学,思路清晰,颇有老师范儿。赵梦迪,喜欢旅行和摇滚的女生,长得挺像我的一个高中同学。盛玉婷,热心公益,总带着求知若渴的眼神,问着身边的人,这个世界会好吗?李铁钊,美丽的姑娘,有双迷人的眼睛,特别细心周到,有很多共同话题,聊起公共事务,总有自己冷静的见解。张逍,工科女生,对建筑非常痴迷,谢宇,我们的摄影师,立人纪录片的制作者,对独立电影有着深深地追求.。伟栋,一首《胸毛之歌》扬名立大,单向街演出获得几个女粉丝。童桌,好哥们,杨玉卿,飘在空中的哲学思考者……

很多很多,写不尽,写下去,可做一本书。对真理的追求,对正义的坚守,对不公的悲悯,真真切切地体现在每一个人身上。而且,大家都喜欢王小波的那句话「做一个有趣的人」,对生活的美妙体验也在感受和追求,电影,诗歌,音乐,摇滚,打开心门进去,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

假如没有见过光明,我还能忍受黑暗,而如今,我见过了。

2012年7月8日晚,#2012立人大学暑期学校# 因为遭遇众所周知的不可抗力,从原定活动举办地北京怀柔渤海镇继光书院撤出。筹备组连夜开会,确定「化整为零,分组游学」的后续活动方案。自凌晨起与所有学员联系,告知变化及风险,由其自主决定去留。9日,留京同学和志愿者分为7组,在北京各处安顿下来。

当筹备了几个月的立大,当满怀向往的学员,当社会上关注立大的朋友,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愤怒、悲伤、无奈涌上心头,除了对不受约束的权力竖起中指,我们薄弱的像只蚂蚁。黑暗中,迎着风,拉着行李箱,前路茫茫,本是这个国的公民,却开始了在这个国的首都的流浪,悲哀几何,讽刺几何。

当体制和他的附庸织成的网企图统治一切的时候,总有怀着良知和正义的个体,在坚守着自己的底线的时候,也勇敢地去冲破网的束缚,而这样的人处于少数,处于被孤立的状态,因着共同的信念,对自由的渴望,对黑暗的诅咒,他们心有灵犀,抱团取暖,凝聚力量,这能不能称得上自由人的联合。

两位立人的女生当时发了这样的微博:「我以为这是开始,却直接走到了终点」,「彷徨与坚定交织的夜晚,是我印象里立大的起点;即使站上屋顶也看不到月光,于是我们用自己的灯火照明」。面对本不该承受的挫折,强加的来自体制的屈辱,我们表现得坚定和勇敢,用不屈的信念安慰自己,继续的追求知识为自己赢得尊严,当时,看到这些话的时候,内心是感动,是力量。

于是,我们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游学,在这个江湖里闯荡。

拜访的第一个老师是周濂,阳光帅气,像一位邻家大哥。谈起问题,其知识的渊博,思路的明晰,那种理性的气质真令我们膜拜,你可以感受到当思考和智慧成为一个人的常态的时候,那种悠然那种清爽,是多么的迷人。周濂老师援引西哲的理论和实例,从一个更为开阔和全面的维度来梳理政治哲学的发展史,我们听到的不仅是民主自由这些抽象的名词,每一种学术思想和流派背后都有其社会背景和价值渊源,可能来自于人性和本能,来自于结成社会共同生活的需要。从现有体制的束缚中清醒过来的人,总会面临着理想主义和强大现实的冲突的个人选择问题,一方面对自由的价值理念发自内心的信仰和追求,并想用自己的行动去实践他,另一方面,支撑社会运转的逻辑是背离价值的潜规则,来自主流价值的不认同和经济地位等的现实利益的难以得到,阻挠你的勇气和摔打你的想法。周濂老师分享了他朋友的一首诗:假如没有见过光明,我还能忍受黑暗,而如今,我见过了。他可能来源于美国女诗人狄金森的诗:假如没有见过太阳/我也许会忍受黑暗/可如今,太阳把我的寂寞/照耀的更加荒凉。我们也常常会念起切格瓦拉的那句话:让我们拥抱理想,让我们面对现实。可能,按照存在主义的说法,所有的意义都是被赋予的,人生就是虚无(nothingness),除了真实的客观存在。死亡不可避免,充满着偶然性和不可控。生活中没有任何普遍性的和必然性的规范和权威,最后一切均由人的主观选择决定。 海德格尔讲我们要经历一个从无到有的转化过程,我们赋予一样事情的意义就是他对于我们的价值,当我们信仰自由爱这些价值的时候,那他就是意义。我们喜欢强调「可能性」(possibility),在有限的生命时间里,拓展我们生命的宽度。同样的生命长度,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活法,而非社会主流的价值观给我们限定的那一种,甚至只有物质的消费和名利的熏心,我们可以更注重生命经历的体验和精神世界的感受,而这本身也构成了我们生命的意义。

而关于个人选择的问题,后来的一次宪政常识的课上,王建勋老师与我不谋而合,体制不是抽象的空荡荡的稻草人,是由每一个人组成的,你也是体制的一部分,你的行为也构成了这个体制运转的零件。一个石头力量小,可房子就是这样的小石头建起来的。大的裂变,是以诸多个体的抵抗为前提的。不能总幻想着一眨眼就生出好的制度,而自己只是出于盼望的状态。我们的唯一出路是不是眼睁睁地坐着不动?幻想美好的结果会自然而然地发生?只要我们日复一日地选择接受谎言、赞美谎言、加强谎言(而不是与它决裂),那么就不会有不一样的事情发生,生活就不会有任何不同。 我们不能一边反对丑陋的体制,又一边恋恋不舍钻营体制的好处,那叫人格分裂只要我们不合作,铁筒一般的由我们的不作为幻想出的包围圈就出现了一个缺口。这就是我们所能做的最简单的事情,在这一点上,我敬佩反抗极权的俄罗斯作家索尔仁尼琴的言论。

而王建勋老师也是这样身体力行的,抱着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感,放弃优厚工作,从美国回来。在中国政法大学任教,与不规范不合理的教授评价制度不合作,至今仍是副教授,还有03年为非处收容遣送而呼号奔走的萧翰老师、腾彪老师。

万圣书店成了我们的另外一个大本营,商业气息浮躁的时代,能找到这样一家学术营养价值 品位很高的书店确实不易,而他的经营者刘苏里老师更是编辑出版学人的楷模——儒商。举手投足之间,能看到一个侵润书海几十年的人身上所散发出的迷人气质,深厚的学养和高尚的人格魅力都为我们这些后学敬仰。记得书店里印象最深刻的一个分类是「自由民主宪政」,其他的书架也多与探讨政治法律社会有关,置身于书的海洋,会有一种渺小感,即便皓首穷经,所触摸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同时也会产生压迫感。而相连的醒客咖啡则能安顿人的心灵,轻缓的音乐,古典的布置,静憩的小猫,就在这里,立人第一次相聚,初次见面却没有一点陌生,品着茶「送你一颗子弹」「立宪时刻」,讨论者平时的读书和思考。

流浪的旅途中,最温馨最有家庭感的是在徐晓老师家里包饺子的那个上午。我们围坐在徐晓老师家并不宽敞的客厅里,听她和崔卫平老师讲八十年代的故事,我们只是对那个年代有一个标签化的理想主义的印象,而他的真正内涵是一个个生动传奇的人和事情,《今天》的创办、星星美展、四月影会、摇滚、先锋文学、伤痕文学……情到深处,勾起了青春时的回忆,我们读起了诗,没有对未来的迷茫,没有对过往的遗憾,在这里过纯静的精神生活。手抄体的《今天》在我们间传递,三十年前的文字依旧散发着炽热的理想的味道,是在读诗,也是在读历史。每一位同学都饱含深情地朗诵着,其他同学安静着,微微抬起头看着,脸上是向往的微笑,眼神中是想象的光芒,脑海中编织着那里的场景。我猜想,两位老师也是感慨万千,他们经历过形而上的八十年代,也经历过市场主义的九十年代,还有社会矛盾加深的近十年,起伏动荡中,他们又对过往是一种怎样的理解?崔卫平老师很动情的说道:今天的场景,让我想起了八十年代的家庭沙龙,也想西方( )时期的飞行大学。我同样觉得,在今天,很难能找到一群人聚在一块,纯粹地写诗读诗,其间,孙健也读了他自己写的诗。每个人都需要情感的表达,诗是情感表达的热烈又文艺的载体,何不一起来读诗呢?

然后,徐晓老师给我们准备好了包饺子的材料,不会包饺子的和崔卫平老师继续讨论。每位同学都按照自己的家乡特色来做,姿态各异,大家分工不同,闹得好不欢乐。居家好男人王东,大显身手,然后饺子煮好的时候一抢而光,迟到硬币的同学有幸得到一本徐晓老师的亲笔签名书《半生为人》,尽管都没有血缘关系,但真的是家庭氛围特别浓。吃饭结束,崔卫平老师特意准备了电影《浪潮》,她翻译了《哈维尔文集》。这部电影淋漓尽致地把极权主义的形成因素、发展过程、最后的极端恶果展现出来,通过教授上《独裁政府》课做模拟实验。蛊惑人心的宣传,统一的服装,规定的仪式,严密的组织……对极权主义的认识不在局限于书本上的理论,有了立体的和整体的认知。

有人说皮村的那个下午,是立大最民主的时刻,可以载入史册。因为他展示了民主的重要性,和民主实行的艰难。

上午参观了北京郊区的打工者之家艺术博物馆,和由社会各界捐建起来的同心实验小学。博物馆虽装置简陋,却丰富表现了39年来工人阶层的生活状况、维权斗争、留守子女、城乡贫富差距。同心实验学校是一所打工子弟学校,本是承担着政府应当做的事情,却遭到了政府的野蛮打压,让人愤怒的逻辑,好在社会的极力呼吁,使他暂时平安。当坐在一个教室里面休息的时候,对面的小女孩拿着纸折的扇子,对我说:「哥哥,热吗,我给你扇扇」,瞬间心底就湿润了。凭什么同为中国公民却有天壤地别的处境,三十年的发展以牺牲农村农民为代价,而得到的回报如此之少?很多问题也许只有中国逻辑才能勉强解释得通。以前曾跟同学交流过,政治制度毫无疑问要改,通过怎样的路径,是改良还是革命,但是民主制度的到来早与晚,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社会建设都亟不可待地需要重建。当然,这个社会局面根本上是由政治制度的不合理造成的,但是不能因此无动于衷,否则当政治制度改良之后,我们的社会建设是否能匹配得上。所以,我认为在我们没有力量去推动政治变革的时候,做公益是一条很好的路,弥补社会的裂痕,慢慢培育民间力量。另外,公益作为一个独立的组织,其运行机制靠的是现代企业制度,注重民主参与决策,对公民意识的推动有着示范的作用。当然,有人会批评这是简单的乡愿,因为政府对我们的侵害太深了,它暴虐孱弱到把非政府组织都当做反政府组织,决不允许除了政府之外的力量的存在。

下午先是这个NGO的负责人孙恒老师的吉他演出,他原本是一所学校的英语老师,在当时的社会已经是让很多人艳羡的职业,但是他内心确实对这个陈腐呆板的体系的厌恶,和对外面自由世界的向往,还有不曾短缺的音乐梦想,于是,他不顾重重阻力,辞职去流浪,带着吉他和年轻的心。在打工的路上,生活很艰辛,体验着农民工阶层的酸甜苦辣,以这样的背景,创作了许多有特色的打工歌曲,竟然出了专辑,用版税所得加上募集的捐款,办打工子弟学校,然后又开创了打工之家,包括博物馆、工人电影院和工人剧场。听着他的讲述,和吉他伴奏的打工歌曲,一曲《彪哥》,很多人都哭了,为他的不断突破,为他的公益行动,为他的音乐梦想。他用最真实的例子打动和鼓励着每一个人,活出心中的自我。

接下来是关于立人财务的问题,因为最开始的风波,正常的课堂没有进行,要退还学员入学挑战的募款所得,就具体实施进行讨论。初步尝试运用罗伯特议事规则,提出动议,否定,不同的动议,投票表决,这样的规则。本以为是很简单的事情,没想到有很多意外。按照议事规则,选出第三方来做主持人,主持人有权决定谁发言,发言人超出限额时间,主持人有权停止其继续发言,若其发言和动议不符时,主持人课随时打断,但主持人无权就动议表达自己的观点。但是,提出第一个动议时,现场就乱作一团,都在举手等待表达自己的意见,且意见冲突很大,争吵的异常激烈,我很担心本来很好的关系会不会因为争吵而隔膜,后面的发展最终祛除了我的顾虑。就在一位同学说「立大没有存在过」时,由于感情的偏向,现场又乱作一团,会议不得不中途休息。然后,在进行讨论,严格执行议事规则,防止转移话题,又是一番尖锐的争吵,最后以大多数支持的比例通过了动议,方才结束。可能我们平时都会在口头上呼唤民主,但对民主的内涵:投票、不同声音、权力制衡、少数服从多数但又要尊重少数人的利益……等等,没有具体的感受,这次实践,对每一个人都是民主意识的教育,民主该怎么操作。

单向街的告别沙龙,见到了许知远,依旧是那样随意的穿着,和爆炸的狮子头,忧伤的文艺中年,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张健老师以「国家主义」和「群体性抗争的趋势」为题讲授交流,王建勋老师讲了宪政的常识和公民持枪权的问题,秋风老师和杨汝清老师则澄清一般人对儒学和儒家的误解误读,马勇老师探讨了近代史上的一些问题,安猪和雷励中国的公益经验分享,纪鹏老师的新知沙龙的分享,郭宇宽老师的社会学研究方法,刘建锋老师的社会新闻调查的经验分享,章诒和老师让我感受到了民国的贵族范儿和写出《伶人往事》的女性身上蕴含着的正义和爱的力量……

没有固定的主题,没有固定的场所,老师靠学员自己通过各种途径联系,内容由老师来把握,以老师讲授和学生提问的方式开课,围坐在一起,相互交流,启发思考,像极了智者苏格拉底的大学和雅典城邦广场的公共论。

我在想是什么样的力量把这群本相互陌生的人聚在一起?是对真理的追求,是坚持的正义原则,是对美好的公共生活的向往,是想获得文学哲学等人类精神需求的满足,是理想主义的情怀。可能,在平时的生活环境中,我们都是一些和周围的潜规则格格不入的人,但并没有妥协,心中依旧有对理想追求的热性,但形单影只,当有一个共同的信念把我们召唤起来时,我们竟能发现原来还有这么多的同路人,我并不孤单,我们创造者我们梦想中的世界。而我们的老师,年轻的时候曾为信仰战斗过的人,尽管遭受着不公生活的冷落,但心中从没有停止过美好生活的渴望,看到我们,他们也许看到了那时候的自己,宽容的情怀和公共事务的热情,便使这群可能跨越三代的理想主义者凝聚在一起。在严肃的讨论之外,我们都在寻找生活的情趣和生命的美好体验,于是我们的相遇便是那么开心。

这些天,一群人,天南海北,一起流浪,打地铺,挤地铁,拜访老师,喝酒聊天。见到了仰慕已久的前辈学者,享受老师请的精神和粮食的午餐,为了真理而读书辩论。吉他歌声里是我们对梦想的向往,啤酒烧烤里我们激扬青春,沙龙读诗中我们寻找那段理想主义的年代。最美好的年华,遇见你们,如此美好地度过。 旅途一步步走向终点,在一起的日子加速倒计时,你们终将一个个离开,一转身,也许再也不能相见,这样的情景太过残酷,我不敢去想怎么面对,无法承受那种撕心裂肺。我们都是LRCer,我爱你们,热泪盈眶。 这是在觉察到将要分别时的一条微博。最后,一起去吃在北京的最后一次饭,一个星期的「天天半价」,店里却是伤离别的音乐,走出店门,听到服务员的「欢迎再来」,却永远不能再来一 次了。合影,拥抱,挥手道别。一个个的送走你们,童桌最先走,在黑暗里路边的台阶上默默流泪,然后送走女生,然后王东,趁我们熟睡的时候,挥一挥衣袖,轻轻离开,却在电梯里忍不住泪流满面,然后铁钊,回家的出租车,梦里是大家的欢聚,碰到车窗,梦醒,面对着梦碎的现实,泪流不止,然后,我最后的逃离,没有神奇的力量可以把你们拉回,心被掏空的没有着落,慌张无力,空荡荡。曲玮玮说,有生之年遇见你们,竟花光我所有的运气。

写到这里,该结尾了,放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们所做的有什么意义?借用一个同学的微博:在经历了短暂的迷茫和混乱之后,我开始渐渐相信,立人大学不是毁于历史,而是创造了一个新的历史。 几十年后,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将成为历史,那么它将被怎样评价?可能我们正站在时代的分水岭上,由专制通往民主,由愚昧走向开放,我突然觉得责任重大,我会很幸运我见证着这场运动的转变,而且我还能参与其中,一点一滴地推动它的向好。后来看到周濂老师在Co–China夏令营上的一句话:悲观主义者的潜在逻辑是说,如果不能一劳永逸的改变问题,那就不去行动了。可是我不相信一劳永逸的改变,我相信点滴渐进的力量。我为不知何时到来的改变做准备。我们所站的地方就是中国,我们的未来也是这个民族的未来。

永远年轻,永远在路上,永远热泪盈眶,献给706,献给每一位LRCers。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二维码分享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