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人之道,曰仁与义 - 记立大二期 - 记立大二期 - 记立大二期
(一)秦淮烟柳燕山折,走马一夜踏两京。
7月2号下午,我对奶奶说了立人大学。奶奶问,立人大学是个什么大学。我答,就是一群文化人在一块上课。她说,那你要好好准备,学点东西回来。
三天后农历五月十七,这个承受了无数苦难、胸中藏着无数情思、于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带着未能说完的故事在我怀里上了路。此前两天她一直昏迷,那个下午的闲谈竟成为临别遗言。她没有进过一天学堂,却不知从哪位先生处听得一句「腹有诗书气自华」,自此常拿来教育我们上进读书。她天生有一种对读书人的敬意。
眼干泪未尽,我在灵前立誓,穷尽一生之力努力用功,若三代成书香门第,五世就君子世家,我便做那第一代第一世。立人一定要去,在这个是非颠倒的年代,我要看看那些特立独行的年轻人在干什么,我要问问有良知的人们、经历过或者正在经历苦难的先行者们,当群魔乱舞,信仰崩塌,我们如何活命?我想,头七一过即动身北上。
7月9号,我在堂屋守灵,知道是立人开学的日子,因而整夜不离电脑,想听听先到的同学说说话。不顺利的消息一波波地传来。起初我以为他们只是来听讲,看看有没有什么敏感词存在,后来发现国宝们越聚越多,矛头指向立大本身,觉得事情可能有点棘手,再往后,他们开始赶人了,一个小时内要求所有先到的同学撤离。我无法说话,但出离愤怒。
微博上「终南杜若」那一句「我以为这是开始,却已经结束」道尽了不可抑止的悲伤和无奈,见时胸中大恸;「狮子很倔强」转述的小树的话:其实我们已经上了立大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不必害怕,因为我们走在正确的路上。彼时我还不知道这两位爱憎分明的姑娘即将是我的队友,只是感觉立大果然不同凡响,随便拉出两位学员都有如此水准,更可贵的还是女生。
那一晚的群里是混乱的,充斥着担忧、猜测、疑惑与分歧,立大的前途成了半明半晦的月光,想伸手去摸,前面是如幕遮挡的乌云。不能怪同学们,谁能够理解这样毫无逻辑可言的行为呢?一群来自天南海北互不相识的学生,为了学习一些知识解除一点疑惑相聚到一起,做一点儿有意思的事,既无利益往来,又没有任何政治诉求,究竟是什么触动了当局「大脑壳」那根敏感的神经?思来想去,估计问题是出在「聚集」上。可是这样一个组织政权,不是最宣扬集体主义的吗?怎么会视集体如大敌呢?还是说如今连学生都已经成为敏感群体——那倒情有可原,从一个血色的黎明开始,他们已经做了23年的噩梦了——那我们只能说,它实在太脆弱了。
你能想象吗,一个拥有四百万军队和无数秘密警察的强大政权,居然会为了不到一百个学生上课(注意是上课不是上街)而慌张失措,真是天大的笑话。但这不是个童话,它让我们嗅到了真实而浓重的腐朽气息,让我们看到,在强权的外表下面隐藏的是怎样不堪一击的内心——如果它还有心的话。它还告诉我们,作为一个公民,本可以做许多事情,哪怕是一个人,一句话,也能让世界上最强大的机器震颤,让他们害怕,只要你走在正义的路上。一个害怕自己人民的政权,再怎么正确光荣伟大,也不会有前途,终有一天,一切坚固的都将烟消云散。
在这个让人心焦的夜晚,我惊奇地发现,原来对集体恐惧的不只有高尔泰,还有集体本身——哪怕是最强大的那一个。
事情很快有了转机,英强他们连夜会议做出了以退为进的变通方案,筹委会负责和每一位学员联系确认是否继续参加立大。我在天将晓时接到了曲婷的电话,她说,你要想清楚,可能会对你以后考公务员和入党有影响的,是可能会有影响。我接到电话才确定立大的活动不会被取消,心中激动难抑,大声回道:去他妈的入党。
两天后,我到鸡鸣寺还愿,收拾心情,拜别金陵。
晚上10:52,搭T66次列车奔向北京。
(二)随行皆属侠义客,同游无非赤子心。
去北京之前与谭丽通过电话,知道自己被分到二组。如今让我回过头来看,只能有一句感叹,是历史造就了二组,但二组必创造历史。在接下来的许多年里,我们会不断被加上各种头衔与定位,但是这些都会过去,唯一如烙印一般刻在心头的,只有「我们曾在二组」。如果说立大二期是一次天才与疯子的集会,那么其中的二组,则集合了被疯子称为疯子的奇葩,我这样稍微正常一些的人类称之为:神。
我不幸也深,未能面见郭玉闪大侠,事后听闻同伴讲解,常心驰神往,为其侠肝义胆不能自已。二组之最大的特点,脱不开一个侠字。立人之道曰仁与义,这里的义,也就是侠,见义而勇为者,侠也,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推而广之,即便是公民社会,一个适格的公民也需要基本的侠义精神——分清是非黑白,敢于指出错误并帮助修正。我在立大见到不少怀有侠客风范的同学,也许正是这一种气息才让一群本无关系的人惺惺相惜吧。
我时常想,若金庸当年写作《鹿鼎记》时得见恭如一面,是否会击股长叹,惊为天人呢?恭如的气质、修为与传说中明崇祯帝的女儿长平公主并无二致,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独臂神尼九难。这世上有一种人,你见过之后断然无法忘怀,气质动人,只在瞬间而已。恭如就是那晚奋起高呼的「狮子很倔强」,与她相处,即便不去了解她的过往,也会为那种洒脱与执着所感染,更何况她还有那些叫人惊心动魄的家史,自《四世同堂》之后,我已甚少听到这样的好故事,我对她说,你应该写出来,这些事情写出来,土家野夫可以带着《乡关何处》直接归隐,齐邦媛也后继有人了。
那天在欧阳家,当你言出即践斩断一头秀发,当你把炯炯坚定的目光透在细微而狡黠的笑容里,当你在众人的惊叹声中盘腿席地泰然处之,我的心都醉了。恭如,在经历过那么多事之后,你还活着,活成这样,本身就是在创造奇迹。在我看来,百年来可与恭如齐肩者,唯有两人,一则鉴湖女侠秋瑾,二乃桐城巾帼施剑翘。
神尼是什么风范谁也没有见过,想来应该和恭如一样美才对吧。
如果说恭如是一棵被浪花冲击着的棕榈,那么霜南就是那听着呼啸的北风长大的白杨,叶片虽都在风中飘扬,但是白杨的心是温柔的,正好比华山玉女宁中则。宁中则是岳灵珊之母,为人正派,慷慨大义,不为权势所逼,更可贵的是那一丝与生俱来的柔情,宽宏大量与坚忍不拔中带有十足的母性光辉,那就是霜南了。她与恭如大学同学历史专业,二人形影不离,一个师太一个师娘,一同流浪人生,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二组有三神,平神,鞠神,潇神。一神既出,风云变色;二神同行,长虹贯日,牝鸡司晨;三神共举,京城暴雨百年一遇,扬州地裂,香港飓风……诸天神佛辟易。
平神陈平者,湖北荆门人也。父治商贾,平从而游学滇中,居昆明,常任侠。少负勇力,嫉恶如仇,而貌不为美,为凡俗所不喜。平神是我所见男子中最重情重义之人,却也受伤最重,屡屡生出遁入空门之想,观其生平,颇类大理段皇爷,即出家后的一灯大师。一灯当年因瑛姑之事内疚而剃度皈依,平神同样为情所困,心中藏着一道难以愈合的伤口,才来到立大,欲追寻人生的道理。那晚在簋街,平神句句发自肺腑,把二十年来胸中的意气一吐而尽,一时豪情万丈,闻者无不为其担当所感,下一刻却又急转直下,讲起如今所愿,但求皈依,叫听者瞠目结舌,不知所措。好比谢军刚刚唱出「那一夜,你没有拒绝我」,随即哼起大悲咒来,歌迷何以自处?
平神好酒而善饮,每饮必醉,却非因酒醉,把前程往事、恩怨情仇、辛酸苦楚、红尘人间唱出来,做下酒之物,焉能不醉?他身上有股特殊的魅力,是把月光拢在怀里的行人,在人群里独自享受着自己的北京一夜。
宋林鞠小姐出身济南大明湖畔,神似容嬷嬷,曾以一声天外飞仙般的「喳」奠定了她在二组喜剧界无可动摇的地位,余音绕梁,至今想起依旧黯然销魂,若有录音,定可止小儿夜啼。宋小姐思维转换之迅猛简直匪夷所思,除其他二神之外,旁人绝不能望其项背,就算同为三神的蒋逸潇小姐在与鞠神交谈之后,也精神恍惚,以致白日纵酒,不可收拾。平神亦非其对手,三合之下,只有喊出标志性的「矮油我草」落荒而逃。自鞠神入队之后,众人无一日不腹痛泪流,皆因鞠神金口不开则以,一开口必致人狂笑不止,满肚的肠子都在晃动。是以与鞠神相交,实为缓解便秘、治疗抑郁之不二佳选。
鞠神可比《倚天屠龙记》中的金花婆婆,即紫衫龙王黛绮丝。这不仅因为鞠神志气不让须眉,敢爱敢恨,恩怨分明,更源于宋小姐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正如当年黛绮丝对明教一众英杰的青睐置若罔闻,却钟情于义父仇敌韩千叶一样,宋小姐对追求者们视若无睹,一心只想扑倒苦恋九年的小痿哥,丝毫不顾及对方生理上的一切特点,特立独行却无怨无悔,是真性情也。
蒋逸潇小姐是中华民国先总统蒋公同族,父母皆国立浙大毕业,家学不为浅。我觉得逸潇像一支歌,王家卫拍的《东邪西毒》插曲,《幻影交叠》;又像一本书,巴金先生的《家》;还像一个人,《雪山飞狐》当中的苗若兰。若兰生在浙南,也算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父亲是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苗人凤,对她极其溺爱。这些都与逸潇很像,她们二人唯一的不同就在于,若兰幼年离开母亲,而逸潇并不缺乏母爱,反而是母亲对她爱之深近乎令人窒息。如果这世上大多数的忧郁总是伴随着沉默,那么逸潇可以算一个例外,她的隐忧是寄托在笑声中的,像喝芬芳浓郁的朗姆酒,酒瓶不盖上,芳香不止息,那笑声不停下,哀愁不断绝。也难怪,这人生,笑与泪本来也难解难分。她有逃不开的心结,她有蜜一样甜的苦楚。
其实我们都一样,这世上的事啊,除非像陈怡说的那样天真烂漫的过日子,不然只要你打开了一扇窗,让外面的风吹进来,就要启程了。逸潇,我问过艾胖子,他说的含糊,但是我们不糊涂,路怎么走,你自己选。但是不管前路漫漫,我们总难忘娇而不骄、平易近人、气度非凡的苗若兰;我们总难忘聪慧玲珑、心地善良、知书达理的蒋逸潇。
李桃蹊是我最早认识的二组成员,警校教员子弟,这个小姑娘很像桃太郎,拥有斯巴达三百勇士般的武力值和一颗宽宏大量的佛心。沱江边长大,从小闻着泸州老窖的酒香吃饭,据说有生以来从未醉过,与平神对饮也不遑多让。酒量极好的还有一位,温州妹子邵娴静,她还是位勤劳的厨娘,男人们不在的日子里,她打点吃食,贤惠多才,毫无怨言,可惜已有家室,当时平神知道这情况,慨叹了好久。大约美人如宝马,佳人已有所属,不免令人嗟叹啊。
桃蹊与娴静是很好的姊妹,恰似《神雕侠侣》中的程英与陆无双。桃蹊外柔内刚,气度清华,对萧翰保有一份淡淡的执着,对娴静关心爱护,如同程英对杨过的痴心、对无双的怜爱。娴静聪明精乖,兼具了无双的小性和灵气,都是从书中走出来的人物吧。
最初发现罗丹的时候是在立人的豆瓣小站上,她那一篇「关于理想,关于大学」的文章同她自己一样,让人一见倾心,再见勾魂。一开始我以为这个有一双如丝媚眼的学姐会是鱼玄机那般惊才绝艳又放荡不羁的奇女子,但这初见的臆测很快就被证明是我的一厢情愿,真正可以形容学姐的,是全真七子中惟一的女性,清净散人孙不二。如果说二组其余的姑娘还是初入尘世的小娘,那罗丹就是快要长成的女人了,她身上有种叫做风情的东西,让你不敢多看又不忍转头,让我在写下这些酸字的时候心里发慌。我想起多年前的一首歌:风流哟,风流,什么是风流?我心中的情丝像三春的杨柳……什么是风流?是罗丹挥毫的泼墨,是学姐杨柳般的腰肢么?
异性相看最易着相。不二真人虽然清丽脱俗,但是若遇人间不平之事,手中拂尘、全真法剑也是杀得了人的。学姐蛮腰虽软,骨头却硬,天通苑地铁对加塞男的怒目而视,同心小学对这无情国度的质问,无不彰显出一位正在长成的侠女风骨。
陈怡美不美?问问王东就知道。(兴许还有谢宇和孙健?)总之南国多佳丽啊。我看陈怡如郭襄,彼时一样的纯真可人,一样的热爱旅行,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热心于和朋友分享快乐,真是再好不过了。但是人这东西,从出生起就染上了牵绊,佛家叫惹因果,沾尘缘,总逃脱不得。郭襄名字里有一个襄字,注定为抗元救国倾注心力——随父母血战襄阳,后组织义军直至南宋灭亡。那陈怡呢,当我看到她在短短时日内有惊人的发现和提升并因此困惑、委屈、愤懑时,不知该为她高兴还是悲伤——她正视了这个国家,突然之间。
你打开了一扇门,并因此上路
那前程之中必有魔鬼,而你必须坚忍持恒,不可停留
因为路的远方,即是天堂。
我不是杨过,也不是你的引路人,我只和你一样,走在路上。或许今天本就没有引路人,这是一条新路,所有人都是先驱。只愿那些和我们一起努力的苦行者,能找到正确的方向,早得安乐。
谭丽是我们最可爱的组长啦!她是一只容易醉酒的熊猫,一醉就会肿啊!肿了以后还要贪杯啊!圆圆的脸上红扑扑的酒窝啊!用手指一弹就会滚滚地晃起来啊!丽丽真是太像一只熊猫了,即便是穿越到武侠们的江湖中,她,依然变不成人的。我想,她就像神雕大侠的那只大雕。不管江湖上多少兴衰成败,什么风云变幻,大雕数十年如一日的守护剑冢,不离不弃,坚持完成自己的使命。丽丽说:即使将来世界崩塌,我们遭遇到有大恐惧的事情,我也只要做好自己必须做着的那件事——基层的公民教育事业。多么可爱的一只大雕呀,只用了一声鸣叫,就让我泪流满面。
阿旺先生是我们的专职摄影师,一个内心情感无比丰富而鲜于表露的可爱男人。阿旺总是站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时候留下许多珍贵的镜头,他习惯了不说话,但是做成了许多事情。所以阿旺是可贵的,就像丐帮四大长老,还有无数的丐帮弟子。四大长老除了鲁有脚之外连姓名都未曾被提及,他们总是隐身在热闹的人群中,但同样是他们,用血肉之躯挡住了数十万金兵的铁蹄。阿旺是二组最可靠的保障,但绝不仅如此,你若看他的知心话,会不免感叹,多么有活力的小伙子啊,还是一个沉着幽雅的先生呢。
我曾问过同学,我若入江湖,当如何人?她们说,万里独行田伯光。我低头,默然,转身,她们都不懂我。懂我者,唯有子豪。
我若入江湖,便做衡山刘正风,子豪就是日月神教曲洋,相遇即归隐,从此闲云野鹤,琴瑟和谐。我引古琴,他弄玉箫,既遇知音,自当散一叶扁舟,逍遥山野,笑傲江湖。
(三)丈夫志在功名外,何不放歌离别间。
我来时已晚,所以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可以请教先生的机会,有时甚至会唐突到老师,但是别无选择,在这个国家里有太多年轻人生活在疑惑当中,是那种类似绝望的挣扎才让大陆的青年看上去普遍显老吧。
从王建勋到熊培云,从崔卫平到艾未未,还有孙恒,还有刘建锋,无论他们是何专业,有过什么经历,在交流时总能让人轻而易举地感受到随着话语和神情一起流露出来的痛苦气质,不管有多坚韧,那种深入骨髓的气息是掩藏不掉的。我早就该想到,在这样的时代,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个体都会自然沾染上这种味道,更何况知识分子呢。在公知一词被滥用成觞的今天,我更愿意追寻他们的本源,就是中国古代的士。士者,不止承担了传承文明的责任,他们有着与生俱来的使命感,用范文正公的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所以士大都是哀愁的,即便承平盛世,还要担心皇帝骄奢,黎民艰辛,况乎今日这行走在风雨飘摇边缘的国度?
王建勋的宪政理论深入浅出,寥寥几句可以让一个毫无法学基础的人明白什么是宪法,什么是宪政。我这法学新手更是顶住长途旅行的疲累用心倾听,有醍醐灌顶之效。先生所讲第二个重点是关于持枪权,言及对抗政府、民众自保,犯罪率不仅不会提升,可能还有下降,并用菜刀理论形象比喻,但是我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可以接受一个立即枪支横行的中国,可能因为如卢梭一般长久处于不能自保的环境吧,总觉一旦持枪权普及,社会阵痛必然提前到来——我虽不惧革命,但总想能少流鲜血。但有一点应当肯定,即持枪权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会如同使用汽车的权利一样普通。
崔卫平老师是带给我幸运的第一人,也是极富力量的独立知识人。当她将平行理论缓缓道出时,我感觉像一道闪电划破乌云遮蔽的天空,这就是着相的悲哀了,我们过分痴迷于垂直的不对等的改革或革命,而崔卫平早就跳出束缚,用平和的笔触尖锐地划破我们狭隘的视野,把人民团结起来吧,构建公民的团体去和政府谈判,让公民在理性的社会运动中把公权力牢牢看住。只要社会上大多数的个体努力成为公民,那么平行理论绝不会只存在于理论。中国的问题,不流血能行?崔卫平让我们看到了希望。她那句,把每一个陌生人当人看,简直可以作为处世立身的原则。
第一次的幸运就是崔先生单独赠我的那本《迷人的谎言》,扉页上写着:周丹阳先生雅正。幸甚至哉。第二次的惊喜,在一个特殊的地点,草场地258号。
草场地258号里面住着的人,在2008年夏天替我们完成了良心的救赎。他的存在至少证明了,一个艺术家不能仅仅生活在工作室中,他的作品承载着的,应当是一个时代的真实与良知。在这里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感谢欧阳,正是年轻的、充满活力的欧阳一次次的努力和坚持,让我们有机会接触到章诒和、艾未未这样的「异见人士」,向欧阳和她的师父刘建峰老师致敬!
艾胖子还像照片上那么胖,258里面到处都有让人着迷的东西。进门时侧壁上巨大的「FUCK」,那一堵写满五千多个汶川地震遇难学生名字的国耻墙,那用废墟里的钢筋做成的艺术品,那些瓷瓜子,那三只猫咪,那些河蟹,那一朵不胜娇羞的莲花……艾是一个真诚的胖子,他舍弃了所有虚伪的客套,在送走我们这群「不速之客」前,在影壁下面,袒露了一个胖子坦荡的胸怀。
我问,在追寻梦想和承担责任相矛盾时,要如何自处?
他顿了一下,说,你的梦想不也是责任么?
像禅宗打机锋一样的哲理。他说他被那些人打过,监禁过,监视更是家常便饭。但是,他说:我嗅到了腐臭与死亡的气息。我很想告诉他,我也嗅到了。我还想告诉他,一个强悍的有坚持的人,可以战胜一条朽烂的长城。
我们三个男生带了三本书给他签名,阿旺《此时此地》,子豪《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我的《通往奴役之路》。结果阿旺书上写了一个「要」,我的书上他画了一只河蟹,子豪那里是「通往奴役之路」,连在一起就是「要和谐,就通往奴役之路」。
我的是一只河蟹,这可是作品呢。
我们走后几天,朝阳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艾未未逃税案,据说那天去了二十多辆警车把258团团围住,据说他连出庭的机会都没有,据说艾胖留下了伤心的泪水。听到这个消息,我赶紧看了看自己的中指是否还在,还好,还在,还可以猛烈地竖起,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
这次在立大最大的惊喜是遇见了孙恒。在皮村听孙大哥吹着口琴,弹着吉他唱起歌,讲起这些年的故事,再想想自己几年的彷徨与迷茫,眼泪就要掉下来。孙恒们像孤独骄傲的犬类,在城郊的垃圾堆里穿行,是什么让他们挺过北京寒冷的冬天?是什么让他握琴作剑,以单薄、宽阔的胸口迎接压迫?是理想。是良心。是垃圾堆旁活着的学堂。
谢谢大哥,用自己做教材,让我知道理想主义不是空谈。你也许不会知道自己究竟代表了什么,但是那确实是我在黑暗天空下仅见的明灯。
熊培云教授谨守作为一个知识分子的本分,把真实的时光写进书本,为所有被埋没的光辉心灵找到回家的路,给太多昏昏沉沉的饥渴人群送去灵魂的甘霖。但我还是那句话,我需要熊这样的良知知识分子,同样需要孙恒,前者是高亢呐喊发声的喇叭,后者是世界的桥梁。
去年南方周末一篇大学在人间,说立大在某一时刻超越了北大,这不独因为其精神,更有体现精神的师长。
(四)一杯薄酒三碗泪,从此天涯不见君。
那晚在皮村,我对英强说,立大一定要办下去,假以时日,当斗转星移,立大就是我国民办教育和公民教育的先驱,若再慷慨一点,甚至可能成为第二个哈佛。
行文至此,我心中的血潮未有丝毫的平息,只是一张张亲切的脸模样在脑海里旋转。这篇不伦不类的东西让我有幸被三个夜中的满月照耀,每夜的清凉超让人觉得这七月是做了一场梦,梦里的人们是我的姊妹,梦里的书乡是我的故乡。
昨夜沉睡桌旁,早上醒来,照我的已是八月初阳,只有忘关的电脑里还在循环着一首,《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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