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会”的政治周期与矿难的发生逻辑
“两会”的政治周期与矿难的发生逻辑
“政治周期”是政治科学研究的一个关键现象，它揭示了政治运作的周期性规律，也有助于解释许多衍生的经济社会现象。西方国家的政治周期多以民主选举为分割点，中国则不同。已有研究发现：党政领导干部的任期是中国政治周期的表现之一。最近，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的教授 聂辉华 及其合作者揭示了另一种周期——“两会”。
对于国家而言，每年3月召开的“两会”（人民代表大会和政治协商会议）是其政治周期。对于各省而言，每年年初召开的地方“两会”也是其政治周期。尽管“两会”被一些人认为是“橡皮图章”，但它的政治意义不容忽视。对于一直强调“维稳”的各级政府来说，“两会”是政治敏感期，政府官员在此期间对社会稳定非常敏感。该文认为，政府官员在政治敏感期会将主要精力用于维持社会稳定以避免“出乱子”，而在其他时期关注经济增长以谋求政绩。
影响社会稳定的因素很多，因为大规模生产安全事故伤亡导致的群体性事件是其中的重要事件，也是地方政府重点关注的对象。中国是以煤炭为主要能源来源的国家，每年因煤炭开采而导致的矿难事故频发。如果在“两会”召开前和召开期间发生矿难并导致伤亡，显然会影响社会稳定，并使上级政府怀疑地方官员的执政能力。因此，地方官员会想方设法减少乃至杜绝矿难在地方“两会”期间发生。
地方官员操控安全生产
与以往以年为时间单位的量化研究不同，该研究构建了以月为单位的时间序列数据，从而为探究更微妙的政治周期提供了条件。
该文使用2000-2010年国家安全监管总局披露的各省月度矿难数据，剔除了天津、上海、海南和西藏等不产煤的省份以及广西、江苏、浙江、湖北、宁夏、青海、山东、内蒙古和新疆等产煤量低或露天开采的省份，最后的样本包括18个省。
该文发现，地方“两会”显著降低了矿难起数和死亡人数，平均降幅分别达到18%和30%。春节也显著减少了矿难起数和死亡人数，可能是因为公共假日停产或者它本身也是一个政治敏感期。
不过，全国“两会”对矿难的影响并不显著，可能因为它在北京召开，并且不涉及地方官员的任免。
地方党代会的影响也不显著，可能是因为它的重要性相对较低。
值得注意的是，地方“两会”对煤矿百万吨死亡率的影响并不显著，但却显著降低了煤炭产量。这说明地方政府一定程度上在“因噎废食”，即在春节和“两会”期间停产减产，从而减少矿难事故。地方政府并不是通过采用更严格的生产安全标准、措施或技术来提高生产安全水平，而是有意减少煤炭产量来降低事故起数和伤亡人数，因此煤矿死亡率并未相应减少。
媒体曝光与官员晋升是关键机制
该文进一步分析了媒体的曝光程度和地方官员的职业前景对地方“两会”政治周期强度的影响。他们使用各省人均报纸印量反映媒体披露程度，使用主管安全生产的副省长的任期和年龄反映其职业前景。
研究结果显示：在媒体较为发达的省份，政治周期对矿难的影响更大。
而在干部职业前景方面，因为干部任期为5年，第4年对其晋升非常关键。研究发现，主管生产安全的副省长处于任期第4年时，政治周期对矿难的影响较大。年龄对政治周期与矿难之间关系的影响则不显著。
该文还发现，各省5年一次的换届年对矿难的影响也不显著，这可能是因为中央政府不需要等到换届年就可以随时调整地方官员的职位，“换届”的象征意义大于其实质意义。
必须重塑行政问责与官员激励机制
该文表明，与西方民主选举产生的政治周期不同，中国许多有规律的政治事件（如“两会”、党代会、奥运会、全运会等）形成了值得关注的政治周期，它们对经济、社会和政治的诸多方面都产生了深远影响，值得进一步关注和研究。
中国威权体制采用自上而下的垂直问责制度，它连同地方官员的短暂任期和“政绩冲动”、自下而上的公共选举问责的缺失以及地方政府之间的水平竞争，使地方官员更加短视，少有动力去关注长期的安全生产和其他目标。因此，有必要重塑地方官员的激励机制，使其更加关注长期发展目标。聂辉华等建议，政府可以弃用矿难起数或死亡人数，改而采用矿难死亡率来考核安全生产绩效。
无独有偶，香港城市大学的 陈汉宣 和 高洁 在《中国季刊》上发表的另一篇论文显示，为破解地方政府“唯GDP论”而对生产安全监管不力的局面，中国政府在自上而下的目标责任考核中引入了“死亡指标”，将其作为“一票否决”的关键绩效指标考核各级政府。“死亡指标”的引入，的确引导地方政府关注安全生产工作，并显著降低了安全生产事故死亡人数，但地方官员常常弄虚作假，特别是瞒报重大安全事故的死亡人数以推卸责任。
参考文献
- Nie, H., Jiang, M., & Wang, X. (2013). The impact of political cycle: Evidence from coalmine accidents in China. 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 41 (4), 995-1011.
- Chan, H. S., & Gao, J. (2012). Death versus GDP! Decoding the Fatality Indicators on Work Safety Regulation in Post-Deng China. The China Quarterly, 210 (3), 355-3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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