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洪：把彼此看作凡人——为《天则年鉴2014》序
当我们为美好社会而努力的时候，可能会犯“期待太高”的错误。这主要是指对执政党的期待太高。其实这是不应该的。因为任何人都是凡人，都会有弱点，都会犯错误。我们之所以会犯这样的错误，是因为以前有过把政治领袖看作神的时代。虽然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但这种观点即使淡化了，也遗留了下来。
期待太高，就会不满，就会有太多的批评。这不见得有助于政治的改进。这是因为，既是凡人，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的利益；你要假设他不想，那他就不是凡人，你的假设就错了。又因为他是凡人，当你批评他太多的时候，他肯定不高兴；如果你假定他很高兴，那他就不是凡人，你的假设又错了。假定他想很谦逊地接受正确的批评，又假定你的批评是正确的，他也不见得接受你的批评，这还是因为他是凡人，理性有限。那么凡人之间是否无法沟通，无法共同推进这个社会吗？
其实，从我们都是凡人出发，事情反而好做。如果承认彼此都是凡人，你就要承认凡人为自己打算的功利动机是正常的和可以理解的。而为自己打算并不全与他人的和社会的利益相冲突，尤其重要的是，一个凡人的长远利益与他人的长远利益与社会的整体利益有着高度重叠。既然如此，我们的努力为什么不能从理解别人的功利动机开始呢？
肯定别人的功利动机，你与别人就有了共同的关注，你的批评别人就能听进去。如果能听进去，你就可能让他看得更远。当他看得远一点时，你就应当及时地表扬，鼓励他看得更远。他能看得越远，他的自身利害与社会的重合度越高。这时他就有可能接受符合天道的社会原则，就会进一步理解和认识天道有高于自身利益的文化价值。当重合度很高的时候，他就有可能最终超越自身利害，反过来会对自己最初的功利动机感到羞愧。就这样，从承认彼此是凡人出发，我们就有一点希望克服凡人的局限和弱点。
当我们承认自身是凡人的时候，我们其实就在想怎么超越他。当你这么想的时候，你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身为凡人，一点也不妨碍我们探究那至高深远的天道，也不妨碍我们成贤成圣的向往。在法律上，我们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但在精神上，想超越的人要优于满足于当凡人的人。一项社会改进，对于后者来说，是满足他的利益的一个变动；但对于前者来说，就是超越自身利益的精神享受。
把彼此看作凡人，我们才真正面对现实世界。古往今来，世世代代的知识分子一直面对着不完满的、甚至是残缺的世界。这就是我们从来的命运，也是今天天则所的幸运。孔子虽然说过“危邦不入，乱邦不居”；但他也说过“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 盛洪 天则经济研究所所长，山东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
2015-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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