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功秦：全球化是对民族主义、民族国家提出的一个重大挑战
这是我碰到的最难评的文章，作者才华横溢，宏大叙事，概括力很强，但是文字特别艰深，看起来特别累，我的脑细胞死了很多。文章的整个思路有非常可取之处， 170 年来中国融入世界文明的状态是注定不得不陷入的一种命运。一方面你不得不接受普世主义的一些价值，另一方面你本土性产生的一系列的困境，不断的和你要接受的命运之间发生冲突，这种冲突的结果他概括为六大矛盾、六种紧张关系。这六种紧张关系的概括本身我觉得应该是一种学术上的贡献，很多不容易的，很宏大的一个概括。这些概括的具体内容，每一点我都觉得是值得进一步发挥，我想这不是一篇文章可以写清楚的，我想如果他有点野心的话，他会写成一本书，他有非常浓厚的内容。这是我予以充分加以肯定的地方。
另一方面恕我直言，我要提出一些技术问题，但是这个技术问题背后却有着一些非常重大的学理性的问题在里面。首先，我觉得你提出后民族主义的概念，大家知道我们现在知道的后民族主义是哈贝马斯 19 世纪后期提出来的，实际上他的后民族主义就是全球化乐观主义，认为全球化这个势头势不可当，全球化对民族主义、对民族国家提出一个重大挑战。民族国家所具有的那些重要的特征，他的一些功能，由于全球化而逐渐弱化。国家认同也由于全球化的过程当中，民族国家的认同也不断的弱化。国族的想象力也在全球化过程中逐渐被消解。于是哈贝马斯那种全球化的乐观主义，人类未来很可能在他看来已经看的很准确了。如果说用这个后民族主义作为你思考问题的一个核心的观念，或者核心概念的话，因为我们约定俗成知道后民族主义就是哈贝马斯的概念，就是全球乐观主义。但是显然从你的文章阅读当中和你刚才讲演当中看出来，其实你不是和哈贝马斯有关系，这个概念是你自己杜撰出来的，你自己提出的一个概念，你用后民族主义表达一下而已。这样在学理上就有误解。于是我很怀疑，你到底是用哈贝马斯的概念来表达你表达的内容，是你用自己的内容创造一个后民族主义概念来做自我表达？如果是后一种情况的话，你必须要加以说明，我这个概念和哈贝马斯的概念有根本不同，他是谈什么问题，我谈什么问题，然后我的概念有它独立价值，我取代他，这从学理角度来说是比较符合规则的，但是你没有，你就这样用了，用了以后使我云里雾中，我总觉得你是用哈贝马斯的概念解决问题，但是看来和哈贝马斯毫无关系，或者关系很少，看不出这线索。而且如果你是用哈贝马斯的方式谈问题的话，那就陷入一个更大的问题所在，那就是说哈贝马斯这个全球乐观主义其实是一个乌龙， 90 年代的全球化的浪潮现在看来面临的挑战不是一点点， 9.11 事变，就是伊斯兰原教旨主义对全球化提出最先的挑战。中国现在提出儒家文明的复兴，我们自由派知识分子谈到儒家的自由主义，新左派提出儒家的社会主义，民族主义者提出的儒家的国家主义。实际上都是利用了本土性的文化资源来抗衡全球化的冲击。在中国是这样，在俄罗斯也是这样，东正教复兴也出现这个问题。更严重的是全球化的浪潮产生的后果在欧洲本身就是一个乌龙，他现在越来越陷入到这个问题的困境，那么多移民到了欧洲，变成好象是全球化一个很好的正面，但是由此产生的各种文化矛盾、社会矛盾越来越冲突。所以从这个意义上你肯定不像是用全球化乐观主义的概念解读你要解读的问题。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有一个想法，就是你谈这些问题有相当大的合理性的同时，我还是觉得你主要贡献在于提出六大关系，别人没有提出过，你提出来。但是你没有提出解决这个问题的任何办法，没有解决之道的话，你说这个问题很重要，这两方面将来是一个融合，你并没有说出来怎么融合。这就是我觉得你好象有点折中主义，有一点把各种东西混在一起，然后说这是一盘好菜，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得不打一个比方，这个比方我是曾经对秦晖打的比方，我曾经对秦晖有一个评价，秦晖说了一套东西是左右通吃，左派也说你的好，右派也说你说的好，因为你这个菜里面什么都有，民族也有，福利也有，效率也有，公平也有，正义也有，但是这个菜不知道怎么烧出来。所以我想把这个话同样说给你，就是这六大矛盾是存在的，但是这六大矛盾你说要统一、和谐、文明最后解决，但是这个菜怎么烧出来的？我看不出来。我想到一个比喻，想到一个很有趣的笑话，美国据说在二次大战的时候有一个笑话，就是说日本潜水艇不断把美国商船炸沉了，于是美国海军问科学家你有什么办法解决潜水艇炸沉我们商船的问题，科学家说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他说怎么解决？只要把海水烧开，潜水艇遇到热就浮上来了，我们就可以打开，但是怎么把海水烧开？所以你只是给我们提出了问题，没有提出任何方案。
另外你提出中华民族多元文明，这是什么概念？我又纳闷，好象中华传统文明不是多元文明，这个文明系统很明显是一元化的天下为中心的，以君尊臣卑的概念套到国际关系，天下归心，中国作为金字塔最高端，其他各国都是附属，这个好象和现代文明没有直接关系，和多元文明没有直接关系。如果你的意思不是这样的话，至少你的用语有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你觉得中华文明的架构是金字塔型的一元化的文明还是多元文明？这是我个人的一点看法。
[ 萧功秦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历史系教授，复旦大学当代中国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政治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本文为作者 2015 年 5 月 30-31 日在「中国法学政治学跨学科理论创新研讨会」的评议演讲实录（天则经济研究所、浙江省公共政策研究院、大午企业文化研究会联合主办），未经本人修订，标题为编者所加，转载请注明 ]
2015-7-20
中评网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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