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 洪：丝绸之路战略有天时有地利要人和
按：由搜狐财经和上海陆家嘴金融读书会联合举办的《掀起你的盖头来 -- 丝绸之路旅游文化产业发展论坛》在吐鲁番召开，在论坛上天则研究所所长盛洪表示，丝绸之路的战略，不仅是一个怀念昔日光荣的战略，而是我们放眼未来复兴丝绸之路的战略，这个战略我们有天时、有地利、要人和，还要通过政府的努力降低政府成本，这样吐鲁番就可以在复兴丝绸之路战略中走到前列。
以下为发言实录：
盛洪： 我对丝绸之路应该说有些了解，因为我在过去这些年中，走过一部分丝绸之路。 2008 年我曾经与家人自驾走过从兰州到敦煌这一段丝绸之路，这是一条黄金路线。 2004 年我们应喀什地委的委托，到喀什地区做地区发展战略研究，也对喀什地区的丝绸之路有了一定了解。这次华峰邀请我参加丝绸之路论坛，又邀请我参加自驾，从吐鲁番到喀纳斯，正好弥补了我的丝绸之路的短板，我原来没有走过这样一段路，华峰正击中了我的要害，我就答应来参加咱们这样一个活动，我是非常高兴来参加咱们的丝绸之路发展论坛。
我们在吐鲁番开这样一个会，我想我们既然起了这样的名字，那么我们的视野就不仅是吐鲁番，而是比吐鲁番要更远更长，把丝绸之路放在一个大的国际和国内框架下来反观我们吐鲁番的位置，这个视角非常好。我们中国现在发展，尤其是中国西部发展，丝绸之路这个概念应该是一种战略性的概念，应该说大家都知道抓住文化的关键，我们如果只是考虑到本地，而不考虑到这样一个更大范围的概念，我们恐怕就缺乏全局筹划，我们可能就发展不好。所以我觉得“丝绸之路”这样一个定位非常好。我们如果想推进吐鲁番的发展，就要与复兴丝绸之路的战略联系在一起，在这个基础上发展旅游文化产业。我想要做一下分析，看一下我们这样的战略构想是不是恰当，是不是能够实现，如果想实现我们需要做什么样的努力。中国人经常讲天时地利人和，我就从这三个方面做一下分析。
首先讲天时。天时就是我们现在所处这样一个时代。这样一个国际和中国大背景，对我们发展丝绸之路是有好处的。第一点，中国经过 30 多年改革开放，我们实现了一个中国奇迹，这就是中国迅速的从 1978 年当时那样一个经济濒于崩溃边缘的情况，当时我们的人均 GDP 据说是全世界倒数第二，走到今天我们的经济总量排在第二，我们很快就要超过美国排到第一，这是一个非常有利的背景。在这个背景下，应该说中国国力空前强大，中国的老百姓又非常富裕，而且中国的企业竞争力也是非常强。这样一个背景恰恰是丝绸之路所能够发展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天时。我们回想一下中国丝绸之路在什么样的时代能够发展起来，能够昌盛起来，我们想是汉唐宋明清。到宋以后有海上丝绸之路的开通，陆地丝绸之路相对来说就不是那么重要了，但仍然很重要。然而丝绸之路能否兴旺发展更取决于中国是否足够强大，取决于中国经济是否能够发展，中国企业是否有效率。中国的企业能够有效率，中国能生产出来大量物美价廉的产品，是丝绸之路非常重要的原因。我们知道丝绸之路它之所以叫丝绸之路，是因为当时中国能生产外国生产不出来的产品，仅这样一个丝绸就构成我们丝绸之路交易非常重要的货物。今天我们再看一看中国，如果我们看到中国在发展，中国变成世界上第二大经济体，同时我们企业效率在提高，那么中国在创造财富，中国产品在不断涌流，而且有大量物美价廉的产品，我们的丝绸之路才有可能真正的复兴。我想我们刚刚做了一个大致的判断，我觉得我们到了这样的时候，中国经过 30 多年的改革开放，我们确实在发展，而照这样一个发展势头，据我的估计，……我在 2006 年就写了一篇文章，名字叫做《巨国效应》，里面有个问题问道中国还有多长时间的经济高速增长时期，我回答说我们还有二、三十年，也就是说沿着我们这样一条道路往前走，道路还是很光明的。这样一个大的天时的背景下，我想我们的丝绸之路应该是能够复兴的。这是从整个大势上来讲的“天时”。
再看一看中国这一代领导人。习近平、李克强上台以后，我们总的判断，这是我们能抱有一定希望的一代领导。我们一直比较担心的一件事情，就是我们 30 多年的改革，尤其是由邓小平开创的改革开放事业，能否有人去继续坚持和推行。我们看到这一代的领导人，应该说他们是有这样的希望。我大致举几个例子。一个是习近平先生的基本主张我觉得应该稍微点一点。第一点习近平先生说“宪法的生命在于实施”，这句话非常重要，包含了非常重要的宪政含义。我们国家现在是这样一个情况，文本上宪法体系和法治体系相对来讲是比较完善的，但是我们国家最重要的问题是这样一套宪法体系不能得到落实，所以如果我们的领导人认识到了这样的问题，我们就会觉得很有希望。第二点，习近平先生主政以后，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了非常重要的原则，这个原则就是“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又进一步把市场作为一个非常重要的制度安排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这句话与别的话不应等量观之，而是比别的话更基础性的话，在我看来叫做宪政原则。在这个大框架下，我们各个地方政府做起事来就会非常的有底气、有基础。我们现在的地方政府要比原来的地方政府要幸福得多，因为原来地方政府，就如我们最近看一部片子叫《历史转折中的邓小平》里那样，他们被中央政府要求的所有做法都是怎么去反对生产力的发展，怎么压制人民群众的积极性。现在我们地方政府可以放开手来做，而且可以借助于市场。第三点，习近平先生主张要反对去中国化。最近有这样一个说法，我们的课本中怎么这么少的中国传统的文献，这是不对的，这是去中国化，这一点也是非常重要。其实他就代表一种取向，这是我们重新诊视中国自己产生这些非常优秀的传统文化，包括儒家、道家、佛家，也包括伊斯兰教，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另外，这两天习先生他在塔吉克斯坦访问，他也在讲丝绸之路这样一个概念，很显然丝绸之路是从中央到地方都非常重视的战略，这是从上到下达成的一个战略性的观念共识。这是天时。所以说我们是有天时的。
第二点是地利。我在吐鲁番这两天也转了一下，回来之后一个基本的感想，就是我们吐鲁番资源是上乘的，是一流的。我这个人爱自驾，我跑过很多地方，我不会随便评价一个地方它的资源怎么样，我也不是要为了恭维吐鲁番，但吐鲁番的资源确实是上乘的，一流的，我看了以后非常受感动，甚至能获得某种震撼。无论是我们的保存几千年的古城，还是普通的民众，其实都包含了非常深远的文化底蕴和非常具有欣赏价值的风格。这还不是我们最重要的地利。最重要的地利就在丝绸之路上。我们在说丝绸之路的时候，其实就在强调地利。为什么这么讲呢？实际上一个地方的发展有很多因素，这个地方有矿藏，或者这个地方有其他资源，我认为一个地方发展，尤其在现代世界上，最重要的实际上是你在贸易通道上的位置，这是非常重要的。我们看一看历史，为什么在历史上丝绸之路上有那么多明珠，一串一串的，从西安到兰州，到武威到张掖，再到酒泉，到了这边吐鲁番再往西边走，这条路每个点都是明珠，都是非常漂亮的。实际上因为这是一条通道，不是一个死胡同，假如你这是一个死胡同的话，那么你永远不可能去发展，所以我们在处于丝绸之路这样一个重要节点的时候，我们得考虑这条路是不是通的，只要它是通的我们就能发展，如果它是不通的我们就不能发展。我们看到美国西部的发展，其实美国西部真正崛起实际上跟亚洲崛起相关，因为美国西部作为西部口岸能够通向世界其他地方，尤其是亚洲的，如果美国西部是个死胡同，那只是有某些资源价值。同样新疆也一样，中国的西部开发不是只开发这些资源，而是作为一个西部通道，我们在 2004 年在给喀什地委做战略的时候，当时我们就提出非常重要的口号，就是叫向西开放，要打通西部通道。只有打通西部通道，丝绸之路才真正是丝绸之路，丝绸之路才不是仅仅是历史上遗留下来这些古迹，我们知道这些古迹为什么存在，当然我也说了，是因为过去是通的才有这些古迹，我们今天欣赏这些古迹，我们要想我们古代丝绸之路的性质是什么，这个性质就是它是一条通的路，所以我们今天要做的事情也是这样的事情。欧洲人航海大发现以前，中国人和阿拉伯人，其实已经开通了中国到阿拉伯的海路。陆路相对来讲重要性是稍逊于海路，但仍然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刚才赵委员也谈到这一点，其实现在世界商业通道是网状，不单是一条路，任何一条贸易通道如果只是一条路的话那是非常危险的，一旦出现问题，比如说某些国家内部发生战争或者某些强权的封锁可能会出现问题，所以商业通道必须是网状的。另外一点，我们西部的邻居中亚、南亚、中东，其实也是正在崛起的经济体，所谓崛起的含义就是他们的收入越来越多，他们收入多的含义就是他们会变成一个巨大的市场，这个市场可以为我所用，如果我们产品卖到他们那些地方去，我们在国际贸易中的重要性就会提高。再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中国的发展在不同地区存在时间差，从东部沿海逐步向西，呈现出某种阶梯型，一直到西部也是这样的。这个含义就是我们技术转移、资本转移就有可能从东部转移到西部来，如果我们的西部是有打通的巨大市场，那么在新疆发展产业，就有非常巨大的需求动力，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在地理上有地利，因为我们处在丝绸之路上，而丝绸之路不应该是一个古老的概念，它是一个活的概念，这样一个活的概念才是发展真正的地利。
第三点是人和。我觉得人和特别重要，我讲的“人和”应该包括大致两个方面。一个是中国人和外国人“和”，一个是中国人和中国人“和”。中国人和外国人“和”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是因为我们向西走出国界，跟西边的国家睦邻友好在比较安全友好的环境下进行交易，才能够真正形成所谓的西部大通道。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必须和他们“和”。跟外国人“和”这件事情在中国非常重要，我曾经讲过这么一句话，中国之所以是中国，大家知道有很多原因，有一个原因就是“中国在许多国家之中”。它是什么含义呢？就是大家看一下地图，中国是邻国最多的国家，大概有二十个邻国。当然“中国”还有别的含义，包括文化含义。但是我们这里主要讲的是中国是邻国最多的国家，它最需要做什么事情？就是我们要睦邻，要跟我们邻居“和”。这两天习大大在塔吉克斯坦就在做这样的工作，我们国家领导人懂得这点、在做这项工作。我们也要有这样的视野，怎么去做这样的工作，怎么跟他们建立很好的关系。其实建立友好关系应该说在历史上也是存在的，我们不知道很多历史的细节，但是我们知道既然丝绸之路存在，丝绸之路必定是睦邻的。如果丝绸之路它是不安全的，国和国之间是阻隔的，那么这条路是打不通的。这一点我们还要学习古人的智慧，怎么跟我们邻居“和”，这是一个方面。另外，就是中国人要跟中国人“和”，这是更重要的，中国人和中国人“和”主要是指中国国内的多数民族和少数民族之间的“和”，这是非常重要的方面。我们大家知道现在多数民族是汉族，少数民族有很多民族，如维吾尔族、哈萨克族、回族等等，都是少数民族。如果中国人和中国人都不“和”，那么我们很难再跟外国人“和”，所以首先我们要自己搞定自己。我们知道旅游业也是安全敏感性高的行业，就是说必须要安全，安全的前提是我们的民族这边是要和睦的，因为最近有人到新疆会担心安全问题，为什么？新疆确实出现了一些暴力事件，我们人和人之间不“和”，不管是什么样的原因，这个问题是要解决的，不然的话我们的所说丝绸之路的旅游文化产业，就会受到不安全因素的干扰，我们就没法去发展我们的旅游文化产业，所以我们要格外重视这个方面，要做功课。
我的基本想法是什么？其实中国人一直强调和谐。从中国历史来看，中国人，中国多数民族和少数民族一直就有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当然我觉得这里头也分成两类，一类叫做多数民族和少数民族之间的“和”，一类是不同文化宗教之间的“和”。刚才赵书记说在古代丝绸之路中有粟特人，阿拉伯人、波斯人，也都从中东中亚来到中国，他们人数众多，而且在中国长期扎下根。在中国很多大城市，兰州、西安、洛阳、开封、北京等地有很多回民区，这些回民区就是粟特人、阿拉伯人或波斯人居住的地方。当时阿拉伯人、伊朗人，都是外国人，但是到了中国长期居住，就变成中国少数民族。从大的历史背景来看，没有出现汉族跟这些少数民族互相不能够容忍的冲突，没有出现战略性的对抗，从总体来讲中国是善于解决这样的问题的。中国有古老的智慧来解决这样的问题，比如说孟子说“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他的意思是说大国要以仁对待小国，小国要以智对待大国，其实“大”、“小”和我们多数民族、少数民族其实是一个道理，多数民族要更为包容、更为友善对待我们少数民族，少数民族也要尊敬和有智慧地对待多数民族，这样就能够形成多数民族、少数民族之间的和谐。另外再看一下宗教的关系。我们知道伊斯兰教很早就进入中国，当然佛教更早。伊斯兰教在进入中国以后，其实跟中国本土的文化形成了某种互动，甚至是融合，最常见到的融合形式，比如说在西安清真大寺，不像阿拉伯世界的清真寺，而是中式的房屋。其实在很多时候，中国元素，本土的元素跟伊斯兰教之间是互相融合的，大家是能够接受这种变化的。甚至在伊斯兰教在中国化过程中，也汲取了很多儒家的养分，形成宗教之间互相借鉴和融合，这都是中国人的智慧，都是我们历史上曾经做过的事情。今天也是这样的，不同的文化传统，不同的宗教之间更要互相了解，互相理解，互相融合，寻求我们今天的共识，最后才能够实现我们的目标，也就是人和。所以我说我们是有天时、有地利、要人和。而这个“要人和”应该说是人为努力可以实现的。天时地利不是我们能够改变的，但是人和恰恰是我们能够通过我们自己的努力去改变的，能够通过一点一滴的小事改变的。所以我觉得这一点很重要，我们有天时、有地利、要人和，而且我们能够努力走向人和。
接下来我们要看到一点，吐鲁番要跟其他地区之间做比较，也就是吐鲁番它和其他地区之间存在某种竞争，从发展速度角度来讲，这个竞争非常重要。我们知道张五常先生说过，中国改革经验就是地区间的竞争，或者叫县与县之间的竞争。所以我们吐鲁番也是在跟别人竞争，因为我们需要投资，需要人才。但是资金和人才都是流动的，它们可能流向吐鲁番也可能流向别的地方，关键是有什么样的办法去吸引投资和吸引人才。我觉得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制度。因为地区间的竞争实际上是政府之间的竞争，而政府之间的竞争最重要的是他们在制度变革上的竞争。如何改变制度？改变制度做什么？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要降低政府成本。最近李克强总理也在谈这样的问题，就是我们要怎么样降低政府成本。一个企业在发展，要冒市场风险，要负担各种成本。我们很多地方之所以发展不了，是企业承担的政府成本太高，明处是税收等各种费用，暗处是官员不自律也不受约束，经常侵犯企业的利益，导致企业成本上升，企业也就不可能有效的推进自身发展，甚至造成亏损，无法生存。如果大量企业政府成本高，地区经济是不能发展的。所以我觉得很重要的一点是要降低企业的政府成本，包括政府怎样进一步推动市场化改革，减少各种形式的政府审批。那些没有必要的政府审批就不要去搞，有必要的也要想办法减少审批制度。李克强先生提了很好的建议，他说关没必要每个企业都年审，可以以抽查形式进行。这是一个很好的尝试，企业都很清楚，年审就是交钱。真有必要的年审可以抽查，成本一下低了很多。还有一点政府官员要廉洁自律，我们要把反腐要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上。官员廉洁，就不会侵犯企业的利益，也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企业成本。一个地区政府成本低，企业就会蜂拥而至，资本就会蜂拥而至，人才就会蜂拥而至。也就如张五常先生所说的，交易费用少一点则大好，交易费用多一点则大坏。什么意思？交易费用有一个非常通俗的解释，樊纲教授解释就是扯皮的费用，大家都明白了吧。张五常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呢？如果我们政府确实改进了制度，降低了企业的政府成本，那么虽然降低了一点扯皮成本，但是会引来更多资本、更多企业、更多人才，地方就会发展好。如果多了那么一点扯皮的成本，企业就不来了，不仅是这个企业不来了，而是一大批企业都不来了，那么你就得不偿失，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概念。
最后做一下总结。丝绸之路的战略，不仅是一个怀念昔日光荣的战略，而是我们放眼未来复兴丝绸之路的战略。这个战略我们有天时、有地利、要人和。还要通过政府的努力降低政府成本，这样吐鲁番就可以在复兴丝绸之路战略中走到前列。我就讲这些，谢谢大家。
[ 盛洪 著名经济学家，天则经济研究所所长，山东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
2015-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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