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道晖：毛泽东《论联合政府》初稿曾主张联邦制
刚才陈大律师的讲话我很赞成，提出要有阶段性共识。我首先对共识表示一点看法，我说要取得共识首先要有知识，要有共知。很多事情为什么不能取得共识？就是无知，宪政也去反对，毛泽东不是讲宪政就是民主政治吗？如果共产党反对宪政，那就是反对民主，共产党就是反对民主的党，那还叫什么共产党？这就是无知。再一个无知，讲到联邦制，我记得有一次在老头会上，张思之老律师提出一个草案。对某人判罪，法庭判决的第一条罪状是他主张联邦制，张律师起草了一个稿子，大家都签名，而且他很有意思，要求解放前参加革命、入党的 80 岁以上的老头签名，我参加了，还有好多老头。这个公开信首先就驳斥这个，主张联邦制怎么是犯罪呢？我们党的二大会议文件就是主张中国实行联邦制，毛泽东的《论联合政府》初稿就是要建立联邦制，后来李维汉说别搞联邦制，搞民族地方自治，这才没有讲联邦制。所以联邦制是我们党一再提出的，你现在这个“判决”把它宣布为犯罪，不是无知吗？面对无知的人，你去谈共识，能谈得上吗？所以现在设置宪法日我很赞成，宪法日不是普及民法、普及刑法，首先普及的是基本法治知识。
陈有西： 今年确定的宪法日搞错了，应该是五四宪法通过哪一天，而不是八二宪法修改通过那一天。所以共产党自己否定了自己，把自己前面的 30 年否定了。
郭道晖： 宪法诞生日作为普法日，只普及一些具体的法律条文很不够。你总是教育人民，首先应该教育你自己。包括以党治国，邓小平早就说以党代政个很愚蠢，什么事情都是党领导，出了问题就都是党的问题。要是政府干，出了事情是政府的问题，而不是共产党的问题。所以以党代政是最大的蠢笨。要形成共识，首先要有共同的知识，你没有起码的知识，就没有什么可谈的。
怎么求得共识？还不只是一个学习知识的问题，而是一个利益问题。不搞宪政，共产党就可能失去执政地位，这是党的最大利益。现在反复宣传我们执政地位很危险，大家没有注意到十八大四中全会决定有一句话，法治建设必须有党的领导，这个没有问题，没有谁说反对党领导法治，后面还有一句话党的领导必须依靠社会主义法治。意思就是党必须依靠法治才能领导，党不搞法治，党就不能领导。后面这句话才是重点。这句话就是不搞法治，就牵涉到党的生死存亡问题。这就是党的执政地位，你必须认识到，你不搞可能下台。几年前检察日报头版头条报道周永康一个讲话，那么大的字：“党的利益至上”。我是国家最高检察院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我一看赶快把那个报纸收起来了，我想给他们主编看看，怎么能是党的利益至上呢？说党的事业至上还勉强可以，事业是为人民事业，是人民利益至上，却说党的利益至上，这么粗的字头版头条，当时我觉得周永康简直不象话。有人说这不是他说错了，是他说漏嘴了，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我觉得应该好好宣传十八届四中全会的决定，党不依靠法治，就会影响甚至丧失党的执政地位。法治建设要有党的领导，党必须依靠法治才能领导，这两个缺一不可，而且后者比前者更重要。
第三，关于宪法委员会，法学界不知道提了多少年，宪法委员会，或者宪法法院，违宪审查。至今没有搞，因为会限制党的权力，法理上也不符合逻辑，宪法法院设在哪？在全国人大？全国人大制定的法律由宪法委员会审查可以吗？自己做自己的法官？它不能审查人大或者人大常委会制定的法律，最多审查一下行政法规。我在全国人大干了八年，还没有看到一个根据宪法把违宪的、违反法律的行政法规撤销，从来没有。彭真说打个招呼让他们自己改吧。我最近发表文章，建议把人民政协作为实行违宪审查的主体，这可以逐步实行。第一，原来没有人大的时候，政协制定共同纲领，就相当于宪法，它有这个权力，而且政协全体委员参加每一届人大会议讨论，好处是超脱，它没有立法权，没有利益牵扯，没有逻辑上的不协调。第二，它是知识精英荟萃之地，也是一些有经验的退下来官员的荟萃之地，所以也相当于上议院。我提这个建议不是要马上落实，而是首先赋予政协提案权，就是提出对某一个违反宪法的法律或者法规进行违宪审查，赋予宪法程序上的权利就是提案权利。宪法规定全国有五个机关有提案权，全国人大常委会、国务院、两高、军事委员会。人民政协是我们基本政治制度，而且每次开人大会都有权利旁听，可以议，但是不能举手表决。它应该有这个权威，所以它来审查没有问题，可以先有提案权，赋予它一个程序性权利，然后逐步做。这也不是大逆不道， 1956 年刘少奇就提出搞两院制，后来没有落实。八二宪法我也有所参与，我是修改委员会的联络员，当时会议也提出搞两院制，邓小平不同意。这个建议当然现在马上实行不可能，既然国家有五个机关可以有提案权，为什么政协没有？它虽不是国家权力机关，却是代表社会各界的人士的组织。政协作为集体提出议案，人大必须列入议程。
陈有西： 郭老师讲的政协里设立机构和形成决议，提起违宪审查，实际上还只是启动权的问题，谁来审查违宪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政协可以提起来，但是政协这么庞大的队伍，无法进行具体的违宪审查。我们要有一个宪法审查机制，谁来审查？
郭道晖： 在政协通过一个议案，举手投票。
[ 郭道晖 著名法学家，法治思想家，中国法学会法理学研究会顾问，尊称“法治三老”之一。曾任清华大学党委常委兼宣传部长、哲学讲师、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研究室副主任、中国法学会研究部主任、《中国法学》杂志社总编辑等职。本文为作者 2015 年 5 月 30-31 日在「中国法学政治学跨学科理论创新研讨会」的评议演讲修订稿（天则经济研究所、浙江省公共政策研究院、大午企业文化研究会联合主办），标题为编者所加，转载或引用请注明 ]
2015-8-16
中评网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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