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 洪:中国有契约传统,本可以成为民主的基础
感谢大家的评论和批评。刚才曾亦也提出了批评,有些中文的概念,比如“一盘散沙”,和我说这个概念,比如契约基础或者自治网络还是有点不同重叠。所以它可能看起来跟乌合之众是很不同,。但是它并不能说明这“一盘散沙”是个负面的东西,就是说它们其实是不一样的。因为当时在近代的时候,中国知识分子慨叹中国是一盘散沙的时候,其实他是在一个国家层次去看,按照我的理解就是中国人反而没有更强的国家观念,他们过去有天下观念,基本上不讨论国家。他有家庭,也有个人,也有团体。在这个国家层次上他是一盘散沙。但是在另外一个含义中,中国的契约关系,中国乡村自治一直是存在的,唐文明也谈到这个问题。你刚才说中国的传统可能有点像民主基础,它真有点像民主基础,当然我没有特别有把握的说这个事情,因为我不像你们对近代的中国社会现象有更多的把握。但是我觉得有可能是这样的。而乌合之众在某种意义上来讲其实又是近代的一种努力,就是近代化的一种努力。当我们讲民主的时候,我们近代还有一个现象叫做叫作民族国家,民族国家很类似我讲的乌合之众,一个人不仅要考虑个人成本收益,他要考虑国家的,这时候他其实不是完全独立的,他其实要扭曲他自己。而国家有他的强力,通过宣传,通过征兵、通过征税各种方式把大家裹胁到民族国家之中了。从纯粹经济学意义上讲,民族国家是不好的,但是在历史中你不得不有一个民族国家。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所谓近代的努力反而不是要走向更有契约基础,而是更走向有点类似于乌合之众的方向。
另外,对“民”的看法,民是不是能达到理性人的看法?儒家讲民是要经过教化的,他是那样一个含义,就是民在我们看来都是理性人,只是经济学讲理性人可以仔细区分两种,一种叫做有长远眼光的理性人,一种是只有短期眼光的理性人。一个人生下来就是有短期眼光理性人,他能看到当下利益,所有人都能看到当下利益,但是为了当下利益做出选择不见得对长远有好处。这时候需要教化,就是这个含义。但是理性就是你有短期理性,这件事是有的,没有太大问题的,所以你叫理性人也对。但是儒家说你必须要有长远眼光,儒家从来没有希望大家都成为圣人,但是儒家希望你成为一个聪明的小人,让你有长远眼光,儒家从来没有劝你说要牺牲自己,他是说“你这样做对你长远有好处”,这是儒家的劝法。所以儒家对民的看法,一方面承认你是理性人,但是你可以变得更好,变成更聪明的理性人,所以需要教化。包括所谓的预备宪政这些准备,无论如何近代以来引进宪政是从西方引进的,可能是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让民众参与到这样一个公共事务中来,我觉得这还需要一个阶段,这也是不矛盾的。但是我觉得仍然我们可以借用当时中国社会契约网络和自治基础,这点其实当时宪政改革者并没有看到。
当然还有人人都可以成为圣人,这是一种期待。就是人人心中都有佛是没有错的,但是他被遮蔽了,我们心中都有佛,我们是潜在的圣人,但是我们需要修身的,儒家没有说你天生可以变成圣人。
当然还有所谓的领袖魅力,勒庞讲了很多,他说这些政治领袖天生就懂得社会心理学,所有这帮人在政治上成功的,他就是在利用你呢,他知道你的弱点,所以你是挡不住的。然后他可以非常仪式化,非常审美地告诉你,比如像纳粹那种火炬游行,说你一定要成为纳粹,因为他知道你的弱点。所以不能否定这个理论,只是说我们成为乌合之众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李建德刚才提了一些批评,第一个就是阿罗的不可能性定理区分市场和公共选择是没有错的,我刚才其实提到了,我只想说无论阿罗也好,还是布坎南也好,他们都意识到了公共领域和市场领域是不同的,他们都做了保留。我只是说从总体来讲,他们知道公共领域会削弱个体选择的有效性,但仍然接受这种选举形式总体是有效的。包括阿罗的不可能定理,他只是说有些情况是不可能的,就是方案多于三个的时候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的结论就是两种选择是可以的。所以他并不是否定美国民主,恰恰证明了美国民主,为什么是两党制,我想他一定很兴奋,他证明了为什么美国是两党制而不是三党制,所以他并没有否定投票规则。经济学这套逻辑用到公共选择逻辑领域是基本合适的,虽然所有用的人都知道打了折扣,但是还得用,这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还有引进政党的问题,这可能比较复杂,我觉得从经济学角度来讲,他最理想的状态是原子式的个人,这个道理就是刚才讲的,就是避免乌合之众那种情况,每个人要独立做出决策这是最好的。政党就相当于垄断公司,垄断公司之间不能形成均衡,而且很多人个人的表达就被淹没在政党里面了,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从理想状态中是不应该有政党的。而在历史上和现实中,我们既看到政党好处,更看到政党坏处。中国古代也有党争的时候,不是诉诸理性。在美国也是这样,大家看《纸牌屋》 ,就是为了政党利益可以泯灭良心的。所以政党进来是有很大问题的。但是为什么还有政党?就是它有它的好处,宽可以降低选举成本,降低每个人发表一番你的政治主张,你的政治构想的成本,你根本没有这个工夫。它是有它好的一面,就是降低成本的一面。但是也会带来负面的东西,我们要谨慎的对待政党。当然理想上我觉得政党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在现在的互联网时代,也可能将来政党是要消亡掉,因为大家的投票成本可能更低。
[ 盛洪 天则经济研究所所长,山东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本文为作者 2015 年 5 月 30-31 日在「中国法学政治学跨学科理论创新研讨会」回应评议的演讲修订稿(天则经济研究所、浙江省公共政策研究院、大午企业文化研究会联合主办), 转载或引用请注明 ]
2015-8-20
中评网首发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