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地震会让民主改革延缓十年
一场地震会让民主改革延缓十年
意大利民主变革的启示
公元11世纪，今天被称为意大利的这片土地还处在一片四分五裂之中：北部地区听从神圣罗马帝国的命令，中部是天主教廷的势力范围，南部则由诺曼人建立的西西里王国掌控。然而，在这混乱的局面之中，新时代的种子正在悄然萌发。
伴随着地中海贸易的复兴，11世纪的中北部意大利城市迎来了自罗马帝国覆灭以来罕有的繁荣。经济发展造就了一个活跃的商人阶级，远洋运输的风险则催生了股份公司和契约精神。在此基础之上，一场“共同体运动（communal movement）”逐渐在各个城市之中蔓延开来。城市居民们签订合约，成立自治委员会，并最终从封建领主和教士手中获得了城市的行政权力。这一政治变革进一步推动了意大利中北部的发展，直到黑死病打断了历史的进程。其后的频繁战乱，导致了自治城市的衰落和封建统治的复兴（参见政见之前发表的文章《经济波动、历史机遇和政治变革》）。但公民自治的火种，却通过社会规范的形式，代代传承至今。
20世纪70年代，意大利实行了地区分权改革，自此地方政府获得了自主处理当地事务的权力。研究这一改革的著名政治学家，罗伯特•普特南（Robert Putnam）发现，那些当年被公民共同体治理过的地区，今天其政府运作也更加高效。他认为，这是中世纪的那些自治城市，留给20世纪意大利的遗产（普特南《让民主运转起来》）。
然而，今天回头去看那场数百年的改革，我们会发现其过程远非一帆风顺。事实上，直到1300年，还有为数众多的城市仍然由领主或教士统治。那么，什么因素阻碍了改革的进展？今年即将发表于经济学季刊（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上的一篇文章指出，地震在其中扮演了关键的角色。
地震会显著降低政治变革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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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欧洲学者，Belloc，Drago和Galbiati从历史记录中整理了意大利中北部各个城市完成共同体改革的具体年份，然后按照改革前的政治结构，将所有城市分成了两组：主教同时兼任行政长官的教区城市（Episcopal see cities），和宗教行政权力分开的非教区城市（non-Episcopal see cities）。显而易见，教区城市的权力更加集中。
接下来，他们利用了意大利的地震学者们于2007年公布的地震历史数据库。根据历史文献，该数据库推算了从公元前217年到2002年间，意大利所经历每次地震的震中和震级。基于这些变量，研究者们就能够估计出各个城市是否受到了历史上某一次地震的波及。在1000到1300年间，意大利中北部一共爆发了28次地震，城市遇袭共计一百余次。
通过简单的回归分析，研究者们发现，地震会显著地降低教区城市发生政治变革的概率，而且其效果会持续十年左右，然而对非教区城市并没有影响。在控制了年份和城市特质之后，上述结论依然成立。由于地震的发生可以视为是随机事件，这一结果就建立了从地震到政治改革的因果链条。
为了进一步排除其他因素的干扰，研究者们构建了一系列虚拟样本：他们将28次地震随机地分配到各个城市和各个年份，并重复了之前的估计。这样得到的系数大部分都跟实际值相去甚远。如果用改革之后发生的地震作为解释变量，也无法得到相近的结果。这充分证明了发现的稳健性。
灾难增强了民众对领袖的依赖
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三位作者给出的解释是，地震在中世纪的欧洲被认为反映了上帝的愤怒，因而会空前增加人们的宗教热情，提高宗教领袖的合法性。更何况，主教在灾难之后也往往能起到组织重建、鼓舞民心的作用。他们观察到，在地震之后，非教区城市中教堂的修建和翻新减少了，而在教区城市中反而增加了。而未造成实际破坏的小规模地震也同样可以导致改革延迟。这说明地震的确增强了民众对宗教领袖的依赖。最终，原本箭在弦上的变革，可能因此就被耽搁了下来。
在历史长河中，类似的情况并不罕见。哈佛大学教授Chaney在他2013年发表的论文中就指出，在尼罗河泛滥的年份，埃及的宗教领袖大法官更不可能被苏丹撤换（参见政见之前发表的文章《经济波动、历史机遇和政治变革》）。俄罗斯学者最近的研究也显示，森林大火会增加人们对普京的支持（参见政见之前发表的文章《多难兴邦：俄罗斯森林大火“烧”高了政府支持率》）。甚至在民主政体中，执政者也可能从突发灾难中获益（参见政见之前发表的文章《“理性选民”是个神话吗？》）。归根结底，灾难之中的民众迫切需要安全感，因而更愿意接受一个强有力的领袖。
然而不要忘了，地震、洪水和大火毕竟都是天灾，人们很难因此而指责政府工作不力。一旦出现的是人祸，那么集各种权力于一身的统治者大概也更加难辞其咎。更何况，正如文中所说，天灾即使会延缓政治改革，其影响也不会超过十年。历史大势，浩浩汤汤，又岂是一场地震能阻挡得了呢？
参考文献
- Belloc, M., Drago, F., & Galbiati, R. (2015). Earthquakes, religion, and transition to self-government in italian cities. Social Science Electronic Publishing .
- Chaney, & Eric. (2013). Revolt on the nile: Economic shocks, religion, and political power. Econometrica, 81 (5), 2033-2053.
- >Lazarev, E., Sobolev, A., Soboleva, I. V., & Sokolov, B. (2014). Trial by fire: A natural disaster’s impact on support for the authorities in rural Russia. Ssrn Electronic Journal, 66 (04), 641-668.
- >Putnam, R., Leonardi, R. & Nanetti, R. (1994). Making Democracy Work: Civic Traditions in Modern Ital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