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见沙龙文稿|徐轶青:读博那些事儿
政见沙龙文稿|徐轶青:读博那些事儿
什么样的人适合读博士?怎样选择博士学校、项目和导师?读博期间如何更高效地学习、研究?如何面对挫败感?博士就业前景如何?……2016年5月14日,麻省理工学院(MIT)政治学博士,即将前往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UCSD)政治系任助理教授的徐轶青做客 “政见线上沙龙” 第二期,和大家畅谈读博那些事儿。以下是沙龙文稿整理,经徐轶青本人审阅修订。
一、导言
我叫徐轶青,现在是麻省理工学院(MIT)政治系第六年的博士生,严格来说我还是研究生,还没有完全结束这边的工作。但是最近我已经通过博士论文答辩了,可以说是准毕业了。六月份我就会去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教书,开始新的旅程。来 MIT 念之前,我在复旦经济系念本科,之后在北大的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念硕士。
当初可成请我做线上沙龙,我有些犹豫。我们年纪小的时候,没有许多阅历,却喜欢讲感悟。我记得当年在北大做助教的时候,就很喜欢给学生讲读书的体会。现在看起来,不少是错的。学期末,一个同学给我写评语说:这个助教丑是丑了一点,但是讲得还真不错的。我看了之很欣慰。现在年纪稍大一些,反而不敢讲了。我不像着上次来沙龙做客的刘擎老师,他有很多研究的体会和人生阅历,娓娓道来。我现在这个阶段比较尴尬,知道了自己的限度,但是真的知道的东西又很少。
我看到大家的问题集中在两方面。一部分是技术性的,比如说社科研究生项目申请需要注意哪些方面,怎样容易被名校录取,录取之后作哪些准备,博士阶段怎样培养训练自己,等等。另一部分侧重人生规划,更宏观一些,也和博士生的心理状态紧密相联。我们为什么要出来读博?这个问题很重要,甚至我认为可能是最重要的问题。
所以,今天我们会主要从两方面来聊,一方面是解答一些技术问题,另一方面谈一些学术生活的规划。后者可以更重要一些,我们先谈。这个讲法有些危险。因为如果完全讨论申请的技术性问题,我们就变成新东方了。如果完全讨论那些心理问题,我能分享的大概就是一大碗鸡汤。
前方鸡汤,高能预警!
二、我的三次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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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最重要为什么要读博?为什么要读在你决定是否要读博,甚至已经开始念博士了,你可能会反反复复挣扎好几次,不时怀疑读博的决定是不是正确,是不是还要继续下去。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体验。
有很多维度可以来考虑这件事情。从较功利的角度来讲,我们需要考虑读博士的机会成本。如果你看美国劳动力市场的数据,研究生教育作为一项投资,回报率很高。统计上是这样的,但是对个人来说就很难说了。因为统计上大家主要关心的是条件均值,分布是差异很大的。这是我们常说的,被 “平均” 了。
我们身边往往有很多案例,一些人有很好的工作机会,从货币收入的角度讲,读博很可能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不过因为来自中国证据不太清楚,我们不能过分阐释。顺便提一句,如果你看中国的数据,最近几年高技能蓝领的工资增速,已经超过普通白领的工资增速,这是一个事实。所以从功利的角度讲,不管我们是否念博士,在年轻的时候积累一些特殊技能,而这些技能恰好又能被市场认可,是很有好处的。读博士是其中一种方式。
从我自己的体会讲,是否要念博士,主要考虑两点,一是焦虑感,一是好奇心。不需要两个都有,但是至少需要有一个。如果你有好奇心,对东西感兴趣又有天赋——就使劲做使劲做,不在乎其他方面的考虑,是可以做出来的。我们许多人被张益唐老师的那种韧劲鼓舞。我身边也有一些类似的例子。
我选择到美国这么多年,离父母那么远,除了好奇心之外,一个重要原因是焦虑感。这种焦虑感从本科的时候、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有了,我不知各位有没有类似的感受。我自己前后经历了三次焦虑、挣扎、然后继续做下去的阶段。我想每个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顾虑。我很喜欢一个漫画网站叫 PhD Comic,把博士生们经历的心理状态描述得活灵活现。
第一次挣扎。第一个阶段是在本科的时候,我本科在复旦念经济学,刚开始学经济学原理的时候,被这个学科精美的结构和强大的解释力深深地吸引了。我很感兴趣,然后接触更多的东西。到了大四的时候,我突然有一个疑问:这一行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这个疑问现在看起来很傻。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我当时修了一些哲学系的课,复旦有一些很好教哲学的老师。年轻嘛,就会更多地想一些形而上的问题。有一个问题困扰我:如果经济学的目标是阐释人的行为的话,那人不是没有自由了吗?你把每个人可能做决策的结果都预测出来了,如果你真的能够做得到的话,那人还哪里有自由呢?当时我并不完全知识,经济学对个体行为的预测能力,其实很差。
这是非常头痛,非常折磨我的一个问题。大家觉得可能很可笑。后来我拿这个问题去问韦森老师。他说,你不是在上关于康德的课吗?如果康德读不下来的话,或者觉得很困惑的话,可以试着读古留加的《康德传》。然后我就读了一下。我至少仍然很喜欢这本小书,但它并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这是第一次,也就是学了一些经济学模型之后,开始思索这一行到底是什么意义,要不要把我后面很多年的时间花在这个学科领域的探索上面。后来我读到两本书,一本是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一本是梁漱溟的《这个世界会好吗?》,给我了许多安慰。尤其是后者。梁漱溟说,他年轻的时候受两个问题困扰,一个是 “中国问题”,一个是 “人生问题”。试图回答这两个问题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后做学问和实践的轨迹。我读了之后,有解脱的感受。为什么呢?因为你会觉得别人,尤其是你特别佩服的人,也经历过类似的挣扎,你的心里会好受许多。就像你听一段音乐,真沉浸其中,这时你会很感动,因为你能想象,一百年前、在世界的另一端,有人经历过类似的感受。
这种共鸣很安慰人,支持了我几年。我觉得,如果我的想法是想要问一些跟中国相关的问题,也许我继续学经济对我回答这个问题是有好处的。梁漱溟自己也是在追求学问的过程中,也许也能够解开自己的人生问题。这就是一个像借口一样的答案,我觉得我还应该继续学一些东西。这是我第一次挣扎。
第二次挣扎。再过几年,我很幸运地去了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姚洋老师是我的导师,林毅夫老师当时还没有去世行,他也教过我们。如果大家没有在国内念过硕士的话,到美国念博士,也会有这样的挣扎——我刚才说第一次挣扎,是这行有什么意义,经济学有什么意义,第二次挣扎就是做这行有什么意义,做这行的人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触呢?读了很多论文之后,你会发现,在你的领域,有相当一部分工作是不那么可信的,是智力游戏,没什么意义。这时你就会怀疑:这一行的人到底在做什么事情?这和在哪里学习倒没什么关系。在美国的同学,也会碰到这样的挣扎,学了一些之后发现,“啊呀,你们原来在做这样的事情”,就会对做一行本身持疑。
有什么解决办法吗?也许是有的,但是我当时就转行了,转去做政治学了。这是一个解决办法吧,按照李敖的说法,属于 “颠儿了”,就是跑了。当时姚老师对我的帮助也很大,他给我一些建议,学术上的和人生规划上的都很好,以后再说。但是当时对我来说,我想稍去探索一些其他的领域,这其实是我自己对过去两次挣扎的反应。
第三次挣扎。然后我就申请来到了政治系念书。到了美国。自己做了几年之后又有一次挣扎。这次挣扎跟前面两次不一样。前面两次是说经济学有什么意义,这一行有什么意义,做这一行有什么意义,第三次是:我做这行有什么意义?其实这个现在还困扰着我,很折磨人。
为什么会有这个挣扎呢?其实主要的原因是对自己的怀疑。美国一些学校的学术环境确实很好,给学生提供了各位便利,相比国内还是有一定的优势。不断地有人在创新,有人在做很有意思的事,你的品味提升了,你对这个领域本身也有更全面和理性的认识,你知道哪些不好的,但也知道有很多人在做很有意思、原创性的工作。
有一个朋友问,如何处理在研究过程中如影随形的挫败感。我现在仍然有这种挫败感,我可以跟你分享的就是这段话,这是前几天我一个好朋友发给我的,我觉得这真的是深深地打动了我。这位作者是写剧本的,也是搞创作的,跟我们工作类似吧,他是这样说的:
“Nobody tells this to people who are beginners, I wish someone told me. All of us who do creative work, we get into it because we have good taste. But there is this gap. For the first couple years you make stuff, it’s just not that good. It’s trying to be good, it has potential, but it’s not. But your taste, the thing that got you into the game, is still killer. And your taste is why your work disappoints you. A lot of people never get past this phase, they quit. Most people I know who do interesting, creative work went through years of this. We know our work doesn’t have this special thing that we want it to have. We all go through this. And if you are just starting out or you are still in this phase, you gotta know its normal and the most important thing you can do is do a lot of work. Put yourself on a deadline so that every week you will finish one story. It is only by going through a volume of work that you will close that gap, and your work will be as good as your ambitions. And I took longer to figure out how to do this than anyone I’ve ever met. It’s gonna take awhile. It’s normal to take awhile. You’ve just gotta fight your way through.”—Ira Glass
我翻译给大家。他说:作为初学者,没有人告诉你们这些,我希望当年能有人告诉你们。我们这些做创意工作的人,之所以做这行,就是因为我们有品位。但是有一个坎儿。开始做这个工作的头几年,那些东西都不行,你想要做好,你知道你有潜力,你知道这东西有潜力,但是就是做不好。但是你有品味,你有品味你才做这行的,你的品味告诉你,不好。你的品味是你对自己失望的原因。很多人永远跨不过这个阶段,他们就退出了。大部分我觉得做出了好东西的人跨过了这个阶段。当时我们做的我们知道没有什么我们想要的那种特别的东西,我们都经历过这些。如果你刚刚开始,或者仍然还在这个阶段,你要知道这是很正常的,最重要的是你得坚持做。干出很多活儿来,最好有一些死线。每周都写一些小故事,每周都有成果,只有做了这些之后,你才能够跨过这个坎儿,你的工作才能和你期望的那样好。这需要时间,这很正常。你得拼出来。
我搜了一下,他似乎是个很有名的一个剧作家。这段话对我现在仍然有很大的启示或者说支持吧,心理上的支持。我在这边学了几年,我确实看到了很好的研究,但是这种挫败感会一直伴随着你很长时间,它现在仍然伴随着我。
我的一个好朋友,他是数学系的,他就没有这样的困惑。我们念高中的时候就是同桌,他从小就非常喜欢数学,他在哥伦比亚大学,后来到了 MIT 做数论,一直就很享受这个过程。但是我自己的体会是,我经历了三个阶段,现在仍然经历着这样的焦灼和挫败感。但是,正是这样的原因,在部分程度上它推动了我——其实我还可以继续试一试,回答自己问的问题。焦虑感和好奇心导致我还在坚持着。
我这绝对不是谦虚。前几个礼拜我经历了答辩,很短,短到了麻省理工学院可以允许的最短的程度,大家可以想象一下。这个很短暂的答辩过程当中,其实就围绕着一个主题,是我和我的四位导师的交流。我对我的博士论文不是很满意,或者说,我有些失望。这种失望的感觉,不是说这样的文章发不出去,也许可以发出来,但是我觉得它没有像我期待的那么好。我导师说:Game on. 现在游戏才刚刚开始。你有很多的时间,我理解你的焦虑,我理解你对自己不满意的事情。但是,幸运的是你找到了一份工作,你现在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去做这样的事情。
回到主题,我岔得太远了,在个人的世界里面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我想跟大家说的是,什么样的人适合读博士呢?我们抛开那些计算,这些当然是很重要的,待会儿我也会强调,就是职业规划是很重要的。每到一个时间点你要停下来,自己想一想,where am I? 我现在是不是适合继续做这件事情,待会儿我们再细谈怎么来评估这个事情。但是呢,如果你没有好奇心或焦虑感当中的一个,也许就不是特别适合念博士。
我在出来前,有一个美国朋友,很好的一个朋友,原来也是 MIT 的毕业生,他跟我说,如果你不想说些什么话,你不想去跟别人争论,你不想去改变一个现状——这个现状可以是学术的现状也可以是现实当中的现状,也许就不是特别适合念博士。
因为你对自己有这样的品味,你才会最开始来念博士,你才会在念博士当中经历这样的挣扎,我觉得这两件事情是高度相关的。如果你没有想要改变某些东西或者创造什么东西的冲动,也没有探索的好奇心的话,你作为一个 consumption(消费)来念博士也是可以的。但对大部分人来说,没有这样奢侈的机会来做这件事情。
有一个朋友问,要走上学术道路是否要完善自身,还是要探索世界、改变世界?其实我觉得都可以,没有正确答案。有些老师说只有真诚地探索真理才能来读博士。我倒觉得不一定,对这个事情看的比较淡。有一些偏定量的项目,给你很好的训练的机会,在学术界以外也有用。
三、如何应对如影随形的挫败感
花了很多时间,绕了很大一个圈子,给大家很大一碗鸡汤。我的信息很简单:就是大家都在经历这样的过程,都有挫败感。有一些技术性的办法可以用来减轻这样的焦虑和挫败感,但这本身并不是一件坏事情。
回到 “如何处理在研究当中如影随行的挫败感” 这个问题。真的焦虑怎么办呢?你觉得自己做得不好,你知道什么是好的东西,但你觉得自己的东西做得不好,这是我每天都在经历的感受。我分几点来讲吧。
第一,我们的一个老师说,我自己在一篇文章里也写过,no whining,就是不要抱怨,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是一个解决方案,但是比较残酷,不一定对你有帮助。我的美国同学们用了一个词汇,hang in there,就挂在那里,你就坚持吧,不要轻易被这个东西打败,你多做一些,做着做着你就可以知道你是不是适合这一行。
另外,有两句话对我的帮助很大,是我特别好的两个朋友跟我说的。一句话就是,don’t take it too personally,不要把你在学术上的成功或失败啊,作为你对自己评价的唯一依据。同时,这个也可以推广到其他事情上,就是不要把一个人的学术产品的好或者坏,作为评价这个人的主要尺度。
我经常会有这样的感受,来念博士首先还是做人,做个好人,be a good person,be a nice person,然后才是念博士。因为大家都是人,不能看到人家 this work sucks 就不跟人家交往,觉得这个人不值得交往,这是非常忌讳的一件事情。在你发表的过程当中、在你被别人评价的过程当中,你不要把这个事情看得与你自己太近了,你要和自己的研究保持一定的距离。那是你的一个志业、是你非常感兴趣的事情,但是你不要把它作为你唯一认可你自己的东西。你要意识到,你是人类积累过程当中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在这个部分里面,你可能制造的就是一些噪音,当中有一些有用的部分可能会存下来,在时间的筛选之后变成有用的东西,但大部分都是噪音。如果你 take it too personally,你就会不断地给自己负面的信号。
第二个跟这个相关的是,make peace with life。这两句话都是有点阿 Q 的。我就是用这样有点阿 Q 的方式来给自己催眠吧。这句话就是说,在某一个阶段,你需要很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局限性。对我自己来说,我接受我自己的平庸,我接受在一定范围内我只能做到这样好,我已经尽力了。也许我多尝试一些,可以做出一些有趣的东西,但它不会那么精彩。当我接受这一点之后,我就把很大的一个负担卸下来了。
在学术界,除了诺贝尔级别的人之外,我们不是要争做第一呀,我们也不需要说我们是坊间 No.1,或者在某个领域内是 No.1,你那样的话会给自己扣上非常大的负担。也不要轻易地说我要比身边所有的同行做得好。这个好胜心是好的,但是你会给自己背上很大的负担。我在做这个事情,就是拿这几年时间来训练自己,我们说 PhD training。在这个过程当中,能够积累一些你认为有用的技能,也许这个技能在其他地方也有用,然后再做一些自己感兴趣的研究。也许这个研究对人类是有好处的,很多情况下是没有好处的。你以这个方式来想,把自己看得没有那么重要,反而自己的负担也会小一些。
我采取的另一个很阿 Q 的办法就是,转行、转系、转专业。你要认清楚自己的比较优势,即使你没有觉得优势,你在任何一个维度上都比别人差,你仍然有比较优势,这就是 “比较优势” 这个概念精彩的地方。你可能在这一点上比别人有比较优势,比起别人来说相对成本比较低,你也许就能够在这一点上做出好的东西来。我自己的体验是,不断地找最适合自己比较优势的那个小的领域和小的做问题的方式,慢慢摸索到这样一个地方,觉得比较舒服。对于其他你做不到的,你只能说,“眼不见为净,好事一件。” 这是黄舒骏《改变 1995》里的歌词。
四、停下来,评估自己
在读博士的过程中,比技术性的细节更重要的是,一定要每过几年一两年就停下来,客观的评估一下自己的位置。这是什么意思呢?其实读博士是这样一件事情:当你在前两年积累你的技能,也许到第三年是一个高峰,你后面就没有这样一个机会沉浸在技能以及文献的积累中。在你达到高峰的时候,你同时也在训练自己加入学术共同体所需要的一些能力。比如说:写论文、评价别人的论文、参加会议演讲论文,还包括一些社交技能。这些东西加在一起是一个整体。有了这些能力之后,你可以把它想象在一个维度之上。一维空间里有这样一些能力。也许你跨过了一个临界点,你就可以比较舒适、自由去发表,去探索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但是很不幸的是,并不是所有人能跨过这个临界点。这其实是你为什么需要五六年的时间。我的意见是,你在第三年第四年的时候,尤其是第四年的时候,你要对自己有一个全面的、比较理性的评估。尤其在美国的学术界生存,有各方面的要求,这个要求不仅仅是你有很好的想法,在数学上、编程上有很强的能力,也要求你能够比较清楚地表达你的想法,有比较好的演讲技能,能够给学生上课等等。大学教师其实要处理许多琐碎的事情。这是很全面的要求。你在试图发表论文的过程中,也可以真实地了解到自己是否真的喜欢做研究,这可能是大学教师这个职业里最令人享受的一部分工作。
我经常和别人讲我同班同学的例子。我们一起考过了资格考后,他和 MIT 计算机系的两个学生去创业了,用我们在头两年学到的东西去做了一个很成功的商业模式。我觉得也是很好的一件事情。他和我说:I want to build something,用我学到的东西去造一些东西,去改变世界。这比闷在学校里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要好。学校和系里也很鼓励这种尝试,在一段时间内,如果想回来完成博士论文,随时欢迎。当时,他也邀请我加入,我觉得还有一些其他未完成的问题想继续问下去,另一方面也比较规避内陷,所以没有去。
我们可能都把一些东西神圣化,把读博士看做觉得是追求人类的真理,有部分这样的因素,但是我们要回到一个正常人的思维:这是一份工作,你已经二十几岁了,甚至二十七八岁了。这份工作是不是适合我,在长期是不是适合我,是不是有其他的机会,你需要很理性的、请别人给你一些建议。有一些老师会很坦率的给你建议。我觉得 MIT 很好的一个地方,你可以出去创业两年,然后回来继续念书,不回来也可以。斯坦福也是这样,我在斯坦福待过一年,也有很好的创业环境。我知道国内有些老师的想法,我能理解,他们觉得你应该 all-in,但是你有时候,也需要从旁边者的角度去看一看你在哪里。
我想说的是,你要在适当的时间对自己的能力有一个比较全面的评估。不要到最后要被推出门了,要在学术市场上找工作了,才发现自己不适合,那时候稍微有点晚,但也不是世界末日。如果更加理性的从职业规划化的角度想这个事情,可能会对你有益一些。
当我把这些事情想清楚之后,就真的没有那么焦虑。我的焦虑还是说为什么我在这里没有做出很好的东西。但是退一步讲,我今天就是不做学术了,我去找一个数据分析的工作,也可以养活自己,给父母提供好的环境。如果你有这样的备选方案的话,你的心理状态就会好一些。我们可以回头想一下,为什么学计算机的 PhD 焦灼感就会弱很多?因为他的技能是被市场认可的,能被其他领域用到,所以对他来说选择就变得祛魅了,我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做这个,做那个。我在斯坦福上一门课,老师很年轻,职称就是 lecturer,正式工作是一家公司的 CTO(首席技术官)。但是他对 Recursive Neural Nets 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完全可以在斯坦福或其他一线高校拿到一份 tenure track 的教职。创业是他的选择;学校认可他的学术能力,也尊重他的选择。
社会科学领域有一些不同,因为很多我们培养的技能不一定在市场上被看重,但对于科学研究它也是很重要的技能,这时候在适当的时间点,你要提前做一些准备。但是我觉得社会科学越来越多的技能是 general skill,比如你的语言的能力,你的表达能力,你的分析能力,包括越来越多的数量分析技术,在其他就业市场也有很多应用的前景。
五、中美之别
在中国和美国念博士有什么差别?我觉得关键的问题是,你要找一个好的项目,不在乎中国和美国。我觉得在社会科学,尤其是经济学,国内外的差距已经非常小了。如果你有一个好的项目,有好的人指导,真的是没有特别大的差别。
不过,在选择项目的时候,还是有两点大家要特别注意,国内外可能有所差别。第一点就是,对这个领域的把握,有可能国外把握得更加地接近它的趣味,因为有大量的杂志是国外学者在主编的,这些人定义了这些领域的趣味,这跟国内研究的趣味也许是不一样的,这个大家要注意。我记得姚老师跟我们全体学生开会的时候就说,其实我们在 CCER 经济学的第一年训练跟美国前二十、三十的学校差别不大。但是在后面呢,就那些具体领域的课,比如说发展经济学、金融学、宏观经济学,这些具体的领域,对它的把握,跟美国有一些差距。原因其实很简单,这些领域都是被美国的一些学术活跃的人,以一个小团体的方式定义的。你在美国就比较清楚他们在思考什么样的问题。但是反过来,我们对中国研究,以及转型经济的研究,也有独树一帜的地方。
第二个有差别的地方,是英语的语言环境。我现在看到国内的博士生和老师,他们英语的发表已经越来越好了。有一部分当然是在美国读书的学生回去之后,带着他们的学生做一些。像在科学领域,国内的博士生发表高水平英文论文已经不是一个新鲜事了,成功的例子很多。
这两个差距你都能够克服的话,我觉得在中国和美国并没有特别大的不同。当然,在美国你要独立生活,你要在学术训练以外还有其他的训练,包括与来自其他文化环境的外国人的日常交往、建立友谊等等。
有一个同学说,刚到美国读书的时候会不会在讨论课上因为性格、口语水平等,讲不出话,后来怎么解决的。我觉得,这点上,我比一些同学好一些,因为脸皮厚,想跟别人争论。确实,这是大家必须要迈过的坎。其实办法也蛮简单的,就是不要怕,多跟别人说,这是第一点。因为你是一个外国人,你就想如果是一个老外说中文,他说得有点蹩脚,语音语调都不对,没关系,我们中国人就觉得还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其实美国人看法是一样的,他觉得你在努力的尝试,然后说着说着就好了。
第二点就是,我知道大家都是同为博士狗或博士猫,有很多时间都是在电脑面前看电视剧度过的。我也很喜欢看视剧,对提交英文其实帮助很大,比如 The West Wing,是非常好的电视剧,与美国政治有关。Boston Legal 也很好。这些剧,如果你能够多看几遍,然后不用看字幕也足够理解,那我觉得日常交流就不成问题了。
六、申请博士需要准备什么?
当你决定了真的要尝试读博士之后(这是一个很大的决定,但是大家不要把它想得神圣化,在后面还是可以变的),你需要准备什么呢?不同的专业真的很不一样。像经济学来说,对于一般的前五十来说,你的成绩其实是最重要的,特别是 GPA 和 GRE。对于更好的学校,那主要是研究的出彩和你的推荐信了,并且主要是推荐信了,这就是现实。
大家申请的困难在于大家不知道美国人在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如果你对这个领域有哪怕一点的了解,它大概什么样子,主要关心的问题是什么,你的 writing sample 和你的 personal statement 就会写得好很多。
如何找到契合自己兴趣的项目和教授?我觉得这个真的是天时地利人和,有的时候很难,但是有一件事情大家经常忽略了,包括我自己在申请的时候也没有特别注意:如果你的申请能够更有针对性的话,要比非常泛的撒网好很多。如果,你哪怕话一点点时间,花一个小时研究一所学校,仔细理解这个学校的老师他们在做什么,跟你的兴趣是不是相关,这对申请有非常非常大的好处。
我不能说我直接参与过这个事情,但是我看过很多,也被问过很多。我如果是一个老师,而你知道我的研究,你提一些你的想法。如果我觉得你真的是有这个潜力,我当然会在招生的时候给你一些特别的关心。我面前有 300 份材料,怎么样能够找到这个特别的人?所以你对这个学校比较有深度的理解是很重要的。
有一位同学说,在和身边的理工科博士聊天时,他们几乎一致认为导师比学校更重要,因为导师决定着研究经费和实验室资源分配。我觉得对于社会科学而言,这是一个大部分情况下不存在的问题。因为大部分好学校都存在好的导师。对于社会科学的同学,如果你进入了一个前十的系,是有不错的导师的。当然,如果你对某些的领域感兴趣的话,比如说你对中国问题感兴趣,但是完全没有懂中国的导师,这可能是一个问题。但是比如你做经济学,无论你去 Harvard、MIT、Stanford、Berkeley、UPenn、NYU、Columbia 等名校,在训练上差别并不是很大。
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是,跟你趣味相投、品行兼容的老师建立比较好的合作关系,这个合作不意味着说你要一直跟着他做,至少他可以带你入门,从最初写成一篇文章,到投稿,到与审稿人沟通,乃至发表,你走过这个过程,就学到很多东西。如果有这样一个好的师傅带徒弟的环境的话,给定你的禀赋,给定你的勤奋,你是可能做出来的。但是你如果完全就是放养,你要自己去摸索,会相对来说困难些。
七、读博期间应该注意什么?
读书。有位同学问,曾经听搞定量的年轻老师说,方法和技术要趁年轻时候学,政治理论可以以后慢慢学,这样好像有点本末倒置了,问我怎么看?我是这么看的。现在我们,尤其是在比较好的政治系,大家的学术训练的框架基本上是前两年上课,这两年当中很多时间是花在定量方法上,但是我总是跟我比较好的一个朋友说,不能只搞这个,要多读读书,前两年是唯一有时间安心多读书的机会,如果你是经验研究的话,你就很难跟这个领域交流得很好。
我博士一年级的时候,读书读得很慢,现在仍然很慢,而且我也不是很好的写作者,写得也很慢。政治学的一门课大约每周有 250 页(相当于一本小书啦)的阅读量,如果我选四门课的话,就有 1000 页,我绝对是无法完成的。所以我的方式就是,我选两门阅读量比较大的课,两门偏重数量分析或计算的课,这样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一个休息的机会。
了解一个领域。如何掌握经济学某一领域里面的框架?我确实上过一些经济学的课,上过不少,在前两年的时候,我自己很喜欢,到今天仍然还是很喜欢这个经济学家做的工作,和他们的这个思维框架,我觉得 handbook 不是很好的这个方式,因为它太厚了。好的方式呢还是去识别这个领域的领头羊,几个人,然后看到他们的网站上去看他们有没有什么教案?或者他的学生有没有教案,这是最好的方式。
怎么来识别这个学科内的领头羊的呢?我就有一个特别简单的方式就是你去看 NBER 的会议和小组,比如说我经常去听的一个小组是 NBER 的 political economy,这个是很好的,所有做这个 political economy 的经济学家基本上都在里面了,看一下谁在哪里领头,谁在那里报告,你基本就知道这个经济学的学术前沿在哪里了。
写作。有一个同学问这个博士论文后期的写作是怎么安排的,以及提高英文写作有什么建议。我觉得如果大家真的看过我的写作的话,就会知道我不是回答这问题最好的人。一个办法就是磨。大家写第一篇文章会花很长的时间,一点一点写,经常的情况就是写三百个字就去看一个什么短片,花了半小时再回来再写个三百字,再去看一个,这是最经常发生的情况。
《财新》主编王烁老师提过一个建议,你自己掐一个闹钟,二十五分钟,你先二十五分钟必须这个专心致志地写,二十五分钟到了之后,你可以休息个五分钟或者出去晃一圈回来再按个闹钟,我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建议。你大概第一篇文章慢一些,然后找一些朋友给你改。第一篇是最痛苦的,然后改过几次之后就发现,其实写学术论文是相对简单的,它是八股文,就这些词汇,就这些个用法,你会慢慢上路的。
这里面会碰到一个问题,一遍之后,你不好意思再去找别人了。你可以找几个朋友互相改;另一种可能性就是花一些钱请专业的英语写作老师改。我现在比较少用了,以前用过。还有一种就是跟你的合作者互相切磋,如果他们的语言比较好的话,这是一个很大的帮助。我的合作者就对我有很大的帮助,我自己写让他们帮我改,然后我当然也会对他们提供一些建议。
有一本书我觉得很好,就是大家都知道的《The Elements of Style》,我经常看。里面提到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你写完之后,把所有的文字再看一遍,把所有的你觉得可以删的全部都删掉。当你这样反复做几遍,你的这个文章就变得好了。还有一本叫《On Writing Well》。这两本书都挺好,大家可以看出来这些很浅,很循序渐进的。关键是要坚持。
合作者。好的合作者的确是特别难找。有几种不同类型的合作者。一种合作者是你的导师,这个其实相对容易,你的导师是在某种程度上是说了算的,有很强的主观见解,这样的话你们的分工其实是比较清楚的。你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但是过一段时间之后,开始做自己的事情了,这个时候找合作者当然是更加困难的。
合作者的技能要互补,而不是说我会跑回归你也会跑回归,但是大家都不愿意写作或大家都不会写作。这个不行。如果你的统计方法比较强,我对文献比较熟悉,把它合到一块儿去,这就可以的。或者你对这块文献比较熟,我对另一块比较熟。另外大家要都非常信任,你不能说我想你多做一点,我少做一点。最好是两个人都有完美主义强迫症,都想把这东西再做再好一点。
如果你有这样的两三个好朋友(不需要很多,因为你你多了你也管不过来,你就这么点时间),比较靠谱的、互相信任的、愿意听的进对方意见、能力上有些互补型的合作者,那这就是很幸运的一件事情。
选择导师。如何选择导师,这其实很重要。但是有时候也许你也没有那么多选择。这个系就这么些人,跟你相关的就这么些人。我觉得美国文化有一个挺好地方,有些东西大家是可以摊开来谈的。美国人也是人,他们会表现的比较客气,如果他跟你说 fine,通常意味着就是做的不是很好,不然的话他会说的更加夸张。但是呢,他们也非常信奉实用主义,很务实。如果你能够很真诚地表达你的想法,获得他们的理解,他们也是会尽可能支持你的。我觉得在大部分情况下,老师是会比较理解你的选择的,而不用特别想我跟这个老师的关系好就一定要找他做导师。
其实更大的一个问题是,你是先来做人。韦森老师一开始就和我们说过,在复旦的时候,他说的这个层次更高一些,做人,是指为人正直。我这里说的含义比较简单,就是你先 Don’t be an ass,别让人讨厌,做个容易相处的人。这是第一点,让大家觉得你是个很好相处的朋友,别人需要的时候,你愿意帮忙,别人也会帮你。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面,你和导师相处也是一样,就是 don’t take anything for granted,不要认为导师为你做的任何事情是应该的。包括系里为你做的任何事情,也不是应该的。其实你仔细想一下,他们没有这个义务给你做这个事情。我们通常认为,我们被招进来了,这个系就要为我负责,其实系里也为你付出了很多。如果这个老师一行一行地读我的论文、帮我改,这么做其实完全出于对你的关心,对他/她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处。这时候,你就要以正常人的方式去处理和维护好这样的关系。比如说,在适当的时候,表达你的感谢,很真诚地和对方保持很好的沟通,这都是必要的。有些邮件,大家觉得可以写可以不写,我觉得你还是写。写了不会有什么负面的影响。比如说,我今天见到一个教授,我们聊得挺好的。然后我之后再联络一下。人家可能真的很忙,忽略了你的邮件,这也没什么。但是你这边做到了。这些东西,在各行各业都是一样的,学术界并不特殊。
做研究。有朋友问,在研究过程当中,我可以提什么建议?我觉得,我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的一点,就是要围绕一个主题,深入地做下去,然后慢慢建立起自己的身份。你不一定要在博士阶段把它做完,但是大家知道你在做这个,然后你很集中精力地把这东西做好了,让别人可以用,或者别人都知道这个东西真的是对我们知识的进步有好处的。这比你写五六篇一般的论文要好。我自己这方面也没有做得很好。
有同学问,我在读博期间受益最大的三门课是什么?很多,其实我上了很多很多门课。但我觉得,其实收益最大的不是课,而是研讨会(seminar)。一个好的项目给你提供的就是一个学术争论的环境。我学到最多的其实是从我的一位导师主持的一个政治经济学早餐会。这个早餐会现在已经没有了,但到现在为止,它仍然是比我在各个学校、各个会议上听过的各个研讨会平均质量都要更好的。它主要的演讲人都是学生。因为这边学生素质很不错,在这样的环境下面,你就会想什么是好的研究,我要向好的研究去靠拢。当然,像我前面说的,你也会对自己感到非常的失望:为什么我没有做出这么好的研究?但是你不断在尝试。这是一个不断向好的研究靠近的过程。这其实是你从好的学术环境中学到的最多的东西。
刚出可成说读博期间的 “孤独感”,其实这是博士阶段一个非常奢侈的状态,等到博士后面几年甚至开始教书的时候,你想孤独都孤独不起来,你有很多事情要做,各种人会来找你、各种会议,你想要坐下来写两个小时的文章是不可能。所以博士阶段有一个训练很重要,在很短的时间集中精力做完一个小的事情。比如说给你 20 分钟,你就能写个 300-500 字,你是否能够集中注意力,这反而是更大的挑战。
反过来说,主要还是心态的问题,如果心态能处理好,并不会特别孤独。因为你总是在跟别人一起做新的项目。我觉得合作是一个很好的事情,因为在这个过程中会遇到很多挫折,你可以与你的合作者互相鼓励,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非常享受的过程。
千万不要轻易失去自信心。研究有这样一个过程,尤其发表来讲:研究的发表有一个很大随机性,对我来说运气比较好,投了自己一篇人家喜欢就接受了,后面的不喜欢就被拒掉了。我现在是相信统计上的说法:regression to the mean。前面运气好,后面运气差。但也有朋友是反过来,是前面运气差,后面也许运气会好,但是还没有等到运气好,他/她就不做了。所以我还是说,运气的成分很大,但还是要多试试,在这几年的过程中多试试。
还有一点,不管你做的是定量的还是定性的,别忘了多回国跑一跑。一有机会就回国看看,最好往基层,你不太容易接触到的地方跑一跑,如果有搭便车可以去调查的机会我都会去,即使和我的研究没有多大关系也会去。去看一看,你对中国会有一些感受,有了感受回到办公室,也许结果就不一样,不然就是空对空,我们说很多研究都是空的,理论是空的,实证也是空的,最后对大家知识的积累没有好处。
八、博士就业前景如何?
有一位朋友问这个博士就业市场的前景怎么看。先跳开这个问题,当你开始读博士的第一天,你就不要把自己当成一个小孩子或一个学生了,你就把自己当成一个工作的人。当然其实你比工作环境更好更舒适,因为大家还是在照顾着你,你的导师还是在照顾着你。但是你需要为自己做一些计划,需要为自己做一些考虑。你需要把老师和同学当作同事。如果是这样的话,它就是一个职业规划的选择了,那你就要想你自己的比较优势是什么,然后在你的比较优势的支持下,你的兴趣能在多大程度上支持你做学术上的研究。
有统计研究表明,社会科学教授大部分收入偏低,低于他们的能力在职场上可以获得的竞争性工资。但他们为什么还继续在做这个事情?因为他就是真的喜欢做这件事情。很大程度上是这样,但这也是一个选择,fair game,你也可以不做这个事情,并没有人逼着你去做这个事情。但是我想强调,这个世界是一个一般均衡。你在这里很难,你在外面也很难,但是有一些因素我们确实可以改进这个过程,就是在适当的时间点稍微停下来,想一想,我到底在哪里,我是不是适合做什么样的事情。
其实跟我以前建议大家怎么做 GRE 阅读一样的,就是你不要读得太快,因为你就读一遍,你就读完了一段以后想一想你这一段是什么意思,最后反而省了时间。其实我们在博士阶段也是这样,就是读完一年你回过头想一想,跳开自己的小环境,我现在在做这个事情我是不是在正确的轨道上,我是不是足够有兴趣,然后做一些其他的考虑。就业市场的情况其实是公开的信息,大家可以去看各个学校的 placement,稍微查一查就很清楚了。
有的同学问,社科博士中国人在美国找高校教职难度很高么?我觉得这不是中国人的问题,这是所有人的问题。当然是很难的,经济学很难,政治学也很难,社会学也不容易,这是我了解到的一些信息。其实美国人也很难,美国人也很焦虑,这是一样的问题。但是呢,这跟项目也有关系,有些好的项目,比如就我了解的在政治学领域的一些好的项目,因为老师和同学的关系比较紧密,这些学校的学生找到工作的概率比较高。
有人问,“我很喜欢研究工作,但是害怕今后做老师,总觉得知道得太少,教不好学生。想问轶青兄,有没有过这个阶段,以及如何克服?” 我觉得这个问题可以重新叙述一下,这个需要慎重的考虑。在科学领域是存在这样的情况的,有些人很喜欢做研究,但是不太喜欢做老师,我的一个好朋友就是这样,他也能够做得很成功。但是在社会科学领域,我觉得教学和研究的矛盾没有这么大。因为社会科学最终要靠想法来说服别人,在我自己看来,谦卑的来看社会科学目的的话,就是改变别人的先验看法。也就是说,如果一项研究可能通过提供新的证据,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别人对既有问题的看法,那这项研究就算有很大的贡献了.没有 100% 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你不愿意跟别人说你自己的研究,在长远来看,你是很难做得特别成功的。
但这也是因人而异的。我觉得教书就是多做几次就会了,在开始的时候你会紧张、不高兴、很烦,但多做几次之后,就会发现就是这回事情。在累积一些素材之后,后面几年你会不断改善。大部分的研究者,能够应付审稿人的话,都不会觉得教书是一件恼人的事情,我反而觉得教书是一件令人享受的事情。
找工作的问题适合再讲一个小时,这个比较复杂,但对很多同学可能还有点远。我觉得对大家比较重要的就是,找一个好的题目,把研究做好了,然后把自己演讲的能力练好了,比较重要。后面具体找工作的事情怎么样,还有些技巧性的事情,这些老师们都会教你的。有一点很重要就是,宁愿做一两个特别好的项目,也不要铺得太开,做很多你觉得一般的项目。
在年纪轻的时候,一二年级的时候多看一看到你们系来面试的候选人,他们的研究是什么样子的,至少你能够把品味培养起来,那你就知道我这个东西做到最好,我总是这么对自己说、对其他同学说,这个东西如果做到最好,如果你运气特别好,everything works out,它是个什么样子,用你自己的品味来评价一下这是不是个好东西。如果不是,它可能就不是你博士论文的项目。
九、在学术生活中寻找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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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提到,现在很多政治学、经济学的想法来自社会学、历史学、人类学等等学科,那么平时如何选择其他领域的书籍,如何平衡读 “杂书” 和读专业文献的时间精力?这个问题很令人汗颜,我觉得自己在本科阶段读的书还多一点,硕士阶段就在那儿搞三高(高级宏观、高级微观、高级计量),在美国这边更多的就在做研究,读的书没有那么多了。我想这个问题主要是两点,第一点就是怎么看待跨学科,第二点是怎么看待读书。 </br>
跨学科我觉得是很好的一件事情,大家真的去多想想在学科交界的地方去,从其他的学科学一些新的东西,然后引入到自己的学科,这是对人类知识大厦的建构本身很有好处,对你自己的发展也会很有好处。现在经济学里面有几个思路,就完全来自政治学和社会学的过去的 50 年的积累,只是把它们形式化了,做的比较漂亮。但是如果你不读那些书,你是没有办法有这个深度的。
我平时早上 9 点或者 8 点半就在办公室,晚上很晚才回去,什么时间都对着电脑在那儿写东西,或者处理各种事务,哪里来时间读书呢?读书完全是自律。如果你在坐地铁的话,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去看一些电子书。另外,另一个方式是听书。亚马逊上面听很多有声书,每个月 20 块钱,可以下 2 本书,然后在体育锻炼的时候把它们听了。如果可能的话,你还是要做笔记。比如说我会出去跑 45 分钟,边跑边听书。听着听着我就把一些东西记下来,然后跑完回到家第一件事情是把这个听到的东西记下来一些,这个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读书完全不做笔记的话,就忘记了。
有的朋友问,除了学术之外,平时是怎么平衡学术和生活的关系的呢?说实话,我没有什么平衡。我觉得,身边的很多朋友都没有什么平衡。我觉得做研究是有潮起潮落的。有一个阶段,你会非常想把这个东西做出来,集中精力,甚至于晚上睡觉睡得很少,五个小时自然醒,然后又去想这个问题。这是很激动人心的一个阶段,可能一年也就十几天、半个月。大部分情况下,是细水长流的。这个时候,我觉得,心态很重要,锻炼身体很重要,好的人际关系很重要,有一个学术以外的兴趣也很好。
另外一点就是,我自己也是要不断地克服,在时时刻刻要跟自己的 ego 对抗,我不知道最好的翻译是什么。怎么说呢,好像是自大也好,狂妄也好,就是跟“觉得自己很重要”这样一个东西去对抗。以前孔子在论语里面说:“及其壮也,戒之在斗”。就是说,到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尤其在学术界这个环境,它是促进你去和别人竞争。但是 don’t take it too personally. 我前面已经说了,不要把它当成一个私人的事情。它就是一个学术的讨论,不要把它上升到 ego 对抗的层面。
这在很多非常细小的环节上都有体现。比如说,别人来讲一个研讨会。我们刚刚开始做研究生的时候,就会倾向于说:This work sucks. 然后就会很激烈地去批判。那我觉得,如果真的是 this work sucks,你就知道这个东西是 sucks 就好了,所有人都知道,那也没有关系。大家还是要以一个正常的、人对人的交往的态度来对待别人这个人。你看了多了就知道,其实你的问题不在于那些 sucks 的工作,而在于有很多做得比你好的工作,你怎么向他们去接近,你是不是可以在这个时间框架内,做得跟他们差不多的好。
学术归学术,在学术上你是要努力的,你有自己的品味,想要自己的东西更好,你对自己失望,这都是可以的。但是不要把它上升到人的层面。有些人在做他们做的事情,你觉得这个不好,这是人家的事情,不是你的事情。人家不完美的东西也会有闪光点。别人的工作确实有更加有创新性和没有什么创新性的差别,但不要以这个来认为这个人适合我交往,那个人就不适合,没有必要,这样会让自己很累。
这跟自己的 ego 并不是有矛盾的。因为你越意识到自己的这个 ego,你越会觉得自己做的没有那么好,我自己经常是有这样的感觉。很多我即使发出来的论文,我觉得其实没有那么好,只是碰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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