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亿农民不是好惹的!” — ​ — 啥情况？钱钢老师课上的生日报【2】

Yiwei Wang

Jan 15, 2016 · 7 min read

文／赞太

钱钢老师附言

藏族同学赞太发现，妈妈的生日报可用“普大喜奔”和“不明觉厉”概括。大好形势报道自然“普大喜奔”；“不明觉厉”，则是说五亿中国农民声援黎巴嫩。他们高举火把游行示威，接着通宵生产，要放粮食卫星。这是一幅荒诞画，非“1958”莫属。

1958年7月28日，我母亲在青藏高原呱呱坠地；如果说“大跃进”在年初吹响了前进的号角，那么在盛夏之时，全国各地报纸上已经是喜讯频传，捷报纷飞了。

我的生日报选取了母亲出生当天的家乡党报《青海日报》，以及《人民日报》和不少省份的党报，通过一些直观的昔日报道以及统计，去芜存菁，来一窥五十七年前那个火热又略显荒谬的年代。

翻看1958年的报纸，你很难不被铺天盖地的喜讯及铿锵有力的口号所吸引， 随机抽取当天全国各地的十份报纸共319条新闻，进行简要的归类分析，近一半新闻不是在歌颂社会主义新成就，就是喊着“打倒美帝走狗”。套用点儿时髦的网络语汇，可以总结为“普大喜奔”与“不明觉厉”。

“喜大普奔”的早稻产量

1958年7月28日的《青海日报》头版当中，“全国早稻总产八百亿斤”的新闻在相当重要的位置，而翻看《人民日报》乃至全国各地的十份党报，这条“大放卫星”的报道也是到处开花。

这条新闻堂而皇之登上《人民日报》的头版头条，要归功于1958年开始的大跃进运动。当年的中共八大二次会议，正式通过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且要求全国粮食生产总量比上一年增产80%。随着不切实际的目标，越来越夸张的数据不断出炉。

大家也许对八百亿斤的全国早稻产量没有什么具体概念，我们不妨看一下2012年的国家统计局数据，当年全国早稻总产量为3329万吨，合计665.8亿斤。这意味着五十五年后，全国早稻产量仍然与当年的“卫星”数据相差百亿斤之巨。

青海人民在粮食生产上也不甘落后。在《青海日报》头版这篇“西宁市路家庄社争取今年亩产五千斤”中，农业二队社长和社员们声称洋芋(学名马铃薯)平均亩产达到十万斤，因此要修订社里土地亩产两千斤的原定指标，“完全有把握”完成包含“荞麦、燕麦、豌豆”等多种农作物的亩产五千斤，更要“争取达到七千斤”，指标连涨了三倍多。

“不明觉厉”的五亿农民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上文党报头版的早稻新闻旁，频频有“五亿农民不是好惹的”（北京日报）、“五亿农民坚决不答应”（解放日报）这样的标题出现。别误会，这可不是什么农业新闻，而与当时“不明觉厉”的国际新闻有大关系。

1958年的中东地区很不太平。先是黎巴嫩发生武装叛乱，接着邻国伊拉克政变建立亲苏政权。黎巴嫩总统夏蒙在外忧内患之际向美国求助。当时的总统艾森豪威尔派出部队进驻黎巴嫩，促成重新选举黎巴嫩领导人。

当年7月美国部队成功登陆黎巴嫩之时，中国的工人和城镇居民举行了大规模示威，怒火很快燃烧到了广大的农村地区。《内蒙古日报》报道称，全国十四个省(区)将近一亿农民举行了示威游行和抗议集会活动；而在《人民日报》头版“五亿农民坚决支援中东兄弟”的报道里，全中国“五亿农民”都在“坚决抗议”，“要求美英侵略者立即停止在中东放火”，“愤怒的口号响遍了原野”。

看来，全中国最忙碌、干劲最高的恐怕是这“五亿农民”了 — — 他们白天忙着农业生产，争取着“亩产十万斤”的丰收神话；夜晚还要“举着灯笼火把示威游行”，不仅坚决要求“美国佬滚出台湾去”，还不忘声援阿拉伯兄弟，抗议美英帝国主义在中东的侵略行径。

且不论半个世纪之前，全中国农民有多少真正了解中东局势，他们与无产阶级兄弟同仇敌忾的心起码是相同的。更可贵的是，游行结束，他们还不忘本职工作。当你深夜加班疲惫或学习无力时，不妨看看这篇消息的结尾：

吉林省海龙县有八个农业社三千多农民在晚上集会以后，当晚就点起千万只灯笼火把浇了一百多公顷田。湖南省长沙县百禄乡七千多人在晚上举行了火炬游行，游行结束后，人们一个也没有回家，当晚下田整整干了一个通宵。

是不是顿感体力值暴涨，要为了世界和平再干一个通宵！

花絮：红颜劫

在当天青海日报的影讯中，一条《红颜劫》的放映信息吸引了我的目光。这部电影虽然算不得名垂青史，但是其背后的出品公司 — — 长城却是大有来头。

上世纪五十年的香港主流电影公司之中，有着长城、新联、凤凰三家左派电影公司。这些左派电影公司之中有着不少思想进步的人士，并且得到了内地政府的支持，拍摄制作了不少反映社会现实的“进步电影”，并能够在内地市场进行放映。左派电影公司捧出了不少华语影坛的巨星和一大批佳作，五六十年代香港长城电影制片公司首席女演员夏梦、石慧及陈思思合称“长城三公主”，就连金庸先生也曾视夏梦为梦中情人。

但随着文革的爆发，香港的左派电影公司也遭受打击，从此一蹶不振，待到文革结束之时，左派电影公司已经将之前打下的半壁江山丢失殆尽，远远落后于邵氏、嘉禾等公司。1983年，长城、新联、凤凰三家左派公司合并，成立了新的电影公司 — — 银都机构，而这家公司近年来出品的最为影迷和大众所熟知的作品应该就是王家卫执导的《一代宗师》了。

我的《青海日报》记忆

即使没有这份生日报，我的生命里也从来不曾缺少《青海日报》的记忆。1981年，风华正茂的母亲进入青海日报社工作，负责《青海藏文报》的校对工作。童年的寒暑假，母亲都会时不时带着我去报社上班。九十年代初的校对办公室就与印刷车间一墙之隔，墙上开了一个窗口方便两方传递印刷小样；当时的印刷工人们还在使用活字印刷，每人手捧一个木板格，拿着镊子飞快地挑选字母，排版完毕后，磨刷来回走两遍，转动手动印刷机上的把手，巨大的滚轴转一圈，墨香四溢的报纸小样就诞生了……

母亲在校对编辑这个职位上一做就是三十二年，并于2014年退休。退休前一年，她在《青海藏文报》上刊登了自己的故事，讲述人生的第一张照片。

看着相隔五十五年的两份报纸，历史与现实的交织在了一起，似乎有些轮回的味道，而追忆和铭记应该是人类永远的本能吧。

作者介绍
赞太，香港大学MJ2013届硕士毕业生，目前为安乐（北京）电影发行有限公司宣传总监

【 下期预告 】

1959年9月27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十周年前夕，杭州妹子王鲁婴的父亲出生在这一天。《杭州日报》的头条上，有一份“珍贵的礼物”献给国庆，它是什么呢？

面对高烧般狂热的报道，鲁婴冷静反问。通过阅读爷爷的笔记，她用文字重筑了一个与报上内容迥异的1959年。

请继续关注1月18日第三期“钱钢老师课上的生日报” — — 《冷酷的狂热 — — 王鲁婴父亲的生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