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曙光：新经济条件下，垄断问题有哪些变化
对新经济的问题做了一些初步的思考，写了两篇文章还没有发表。今天讨论新经济下的企业垄断问题，确实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能不能拿过去的理论来解释，或者说过去的理论需不需要做一些修改，我觉得很值得研究，因为现在新经济的确对过去的经济学的一系列理论问题提出了挑战，都需要重新研究。现行经济学的一个基本方法论假定是——同质性，比如，把人都看成是一样的，于是就有了完全信息，完全知识和完全预期，进而就要找一个代表性的生产者和代表性消费者，同时也把资本看成同质性的存量，据此进行经济分析和建立经济模型。然而新经济却是异质性的和个性化的，人与人及其心智都不一样，不可能有代表性生产者和消费者，资本也是异质性的，奥派早就指出了这一点。再再比如，无论是古典和新古典经济学，还是制度经济学和奥地利经济学，都是建立在拥有权的基础之上的，是拥有权中心论，但是在新经济中，现在反过来了，拥有不拥有并不重要，关键是你能不能使用，于是使用权取代了拥有权成为经济生活的主导力量体，这就使得经济理论观察的角度和中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还有一些重要变化，比如，经济分工和经济协调的方式。在新经济中，网络平台和 APP 的分工方式和商业模式，既不是市场，也不是企业，而是一种特殊的中间形态。平台是企业， APP 也是企业，但它们之间的关系却与一般的市场交易不同，由于数字信息资源可以无限复制和非排他性使用，并不按边际成本定价。它们之间也不是企业内部的关系，平台不是 APP 的老板， APP 也不是平台的雇员。他们的关系类似于合伙投资人的伙伴关系，但 APP 既不是子公司，也不是分公司。所以，出现很多很有趣的现象。在制度经济学中，组织的外部制度环境和组织内部的“铁三角”关系也有变化，产权有变化、合约有变化、交易方式也有变化，过去进行拥有权的交易，一是买卖，拥有权转移；二是委托代理，拥有权我掌握着，但是把决策权交给代理人，由此产生的一系列问题构成产权理论和合约理论讨论的中心内容。现在平台和 APP 之间没有委托代理的问题存在，所以一系列都是变化的。
从这个角度上来看，这一系列变化都会在企业垄断这个问题上表现出来，因此需要进一步讨论一下，首先是垄断怎么看？当然，行政垄断，政府授予特权，这是垄断没问题。但是市场垄断就没有这么简单，什么是市场垄断？如果从异质性来看，彼此不同，我有的你没有，这算不算垄断。如果算，那么垄断恐怕就成为一个光谱，从这边到这边形成一个系列。因为异质性，我的和你不一样，不一样的那一部分那就是我的垄断权利，也是我的垄断资源。
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垄断不一定就是坏事情。这就需要讨论，如果把异质性也看作垄断，那新经济里就有垄断，这种垄断就是好事。如果说异质性不算，那么垄断本身也就成为一个问题。所以这个问题需要考虑。
第二个问题你刚才也提到了，过去为什么反垄断？因为垄断市场以后，它可能出现一个问题，就减少供给、提高价格，把消费者剩余变成生产者剩余，剥夺消费者权益。现在来看呢，这个问题还是不是这个样子，看来不是这个样子。平台在很多的地方对消费者补贴、让利，这个是跟过去相反的，跟我们反垄断要达到的目的是不一样了，既然不一样了，你说它是一种垄断，我觉得这个也就提出一个问题来，我们反垄断，到底这个垄断造成的问题在什么地方？我觉得有一个很根本的问题，可能我们没有去思考，就是过去的垄断，基本上是在物质资源这个基础上出现的问题，因为物质资源是有限的，而且往往不能排他性的使用，我用了你就不能用，我搞了你不能搞，于是就产生了垄断之类的问题。但是今天呢，变成信息、数字资源可以共享、复制，可以排他性的使用。所以那你说平台的资源又是共享的，又是排他性使用的，所以就不存在这个问题。当然，今天的平台只有少数几家，甚至甚至有一两家，发生盈者通吃现象，这是不是垄断？过去我们讨论垄断是一种所有权的安排，它是一个封闭的、排他的东西；现在这种平台和 APP 的合作方式，资源是开放的，我觉得开放与垄断就是相反的东西了。垄断必然是封闭的、排他的，这是很清楚的；平台实行垄断以后，它资源又是开放的、非排他的，和垄断的概念也完全不一样。
所以这一系列的问题，咱们就需要研究，是不是一类平台只有一家两家三家就会形成垄断，形成一种垄断竞争结构。
最近，我也看到了大家批评马云的计划经济。我觉得应当分辨清楚，如果马云把整个新经济看作是一个全面的政治上的计划经济，与我们过去搞的那种东西一样，我觉得是应该批评的。过去的计划经济是政府集中信息，垄断资源，统治整个社会，把全社会的资源都集中控制起来、按照国家计划来分配和使用，否定和取消市场。今天的平台企业、既不可能集中全部信息，也不可能集中控制全部资源，你可以看，平台支付宝主要是搞的支付业务，阿里巴巴、京东是网上购物，它就是说它把这个很大一部分这样的业务控制了，但无论是支付，还是购物，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分散进行的。它不可能对全社会资源进行控制、进行分配。市场是为解决分散信息的不对称问题而发明的，但又不能完全解决不对称信息的匹配问题，计划经济必须集中信息，但集中信息并不等同于计划经济，计划经济的失败既没有否定计划，也没有否定集中信息，问题是谁集中、怎么集体中，集中信息干什么？市场也需要集中信息，集中信息解决交易信息的匹配问题，使一些无法进行的交易能够完成。从这个角度上来讲，又不能简单地批评，要看马云讲的计划经济指的是什么，是过去传统的计划经济，还是新经济中那些共享的因素。
所以，千万要采取一个分析的态度，而不是一个望文生义，听见一个名词，不管它讲的内容，就赞成或反对。比如一看到垄断就反它，而不管它的所指。所以真得做点讨论来分析，哪些东西该反，哪些东西不该反，哪些东西该批，哪些东西不该批。这样的话对于促进理论和实践的发展是有利的，如果简单的看的话会有很多麻烦出来，使得我们不是前进了，而是使我们倒退了。
我还没有进一步去讨论，我倒觉得提出这个问题了，我还需要进一步思考，还需要看一些东西，从我们过去的垄断理论，看看它怎么说，现在的经济情况到底变化在哪儿，然后对这个问题做一个比较系统的思考，来讨论。我想先讲这么一点感想吧，作为一个抛砖引玉，大家来讨论。谢谢！
[ 张曙光 著名经济学家。本文为作者 2017 年 6 月 18 日在城市发展研究中心举办的《新经济下企业垄断问题辨析》演讲修订稿，转载请注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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