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突发事件,从封锁信息到寻找“避雷针”
面对突发事件,从封锁信息到寻找“避雷针”
在中国应急管理领域,一个值得注意的发展趋势是,政府正在逐步从信息封锁和控制走向公开透明。例如,政府在 2003 年的非典(SARS)和 2009 年的流感病毒(H1N1)事件中,表现出完全不同的应对策略。为什么中国政府会出现这种戏剧性的转型?
在最近一项研究中,两位研究人员认为:这是因为政府从非典得到教训,意识到信息封闭无助于规避责任,甚至可能适得其反,让政府背负难以承受的政治重负。因此,政府越来越倚重专家和 “技术官僚”,将他们作为规避责任的 “避雷针”,以此推卸责任并维护体制合法性。
责任规避:从信息封锁到 “避雷针”
任何执政者都面临一个不得不面对的信息困境:信息公开固然可以促进政策优化和公众参与,但也会动摇执政基础。比如,调查记者对危机事件的深度报道有利于揭示真相,但也会把民众的怒气引向政府。所以,政府最怕也最恨的就是,“你知道的太多了”。
对于中国来说,执政者面临的信息困境更加具有挑战性。政府对媒体有很强的控制力,但是民众的信息需求日益增长,信息公开与控制之间的权衡很难把握和拿捏。因此,当出现可能危及执政基础的突发事件时,政府就会选择控制信息而避免局面失控。
政府之所以会选择控制信息,归根结底是为了规避危机可能带来的责任。责任规避是西方国家普遍存在的政治现象,即政客为了保住执政地位而采取各种策略,规避责任并改善公众印象。研究人员认为中国也有类似的现象,责任规避并非普选制国家的专利。
西方政客可以采取许多手段规避责任并寻求自保,其中最常用的就是 “避雷针”。比如,美国总统总是让政府咨询专家来提议政策,这等于是把政策的命运同这些人绑在一起。如果政策失败,那么政客就可以 “丢卒保车”,让这些 “避雷针” 去 “顶包”。当然,“避雷针” 不一定是专家,也可以是具体的责任部门,只要不影响政客的政治前景即可。
由于许多西方国家的新闻媒体不受政府控制,在 “纸包不住火” 的情况下政府很难封锁信息。但是在中国,政府有很强的能力控制信息,只不过这种控制力越来越难以奏效。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开始转向其他策略,而“避雷针”就是一种理想选择。
从非典到 H1N1
2003 年非典(SARS)爆发,中国各级政府部门因为封锁信息而导致社会上流言四起,并贻误了应对病毒传播的最佳时机,在国内外都招致骂声一片。但是在 2009 年流感病毒(H1N1)爆发时,政府则一改过去的习惯做法,主动和世界卫生组织沟通信息,并积极推动信息传播和透明公开。
此后 2013 年流感病毒再次出现时,政府依然采取了类似的公开透明姿态,说明这种转型已然完成。这种转型背后,是政府管理策略的悄然变化,即政府为了规避责任而采取了不同的手段。
鉴于新华社作为 “党的喉舌”,同政府有密切联系,也是政府的主要信息通道,对其分析可以追踪危机事件的信息流通情况。研究人员收集了 2003 和 2009 两次公共卫生事件发生后 10 个月的新华社报道文章,对其进行编码和挖掘。
数据显示,非典直到事件爆发三个月以后才有新闻报道,直到党中央 “定调子” 后才真正全面披露。相对来说,流感病毒则在一开始就得到媒体报道和持续关注,信息公开并没有明显受政府的干预或影响。非典的相关报道超过两千次,而流感病毒的则只有两百多条。这是因为非典的信息在一上来被严格限制,所以后期公众对信息公开的需求非常强烈。
在非典事件中,地方和中央政府都试图 “捂盖子”,期望内部解决问题。但是这种策略被证明不仅无效,而且贻误了控制病毒感染的最佳事件。民众不得不依靠小道消息,以至于谣言四起而人心惶惶。与此同时,非典发端于中国,但是国际社会却需要从病毒流入的其他国家和地区获取信息,这使中国的国际声誉也大大受损。
而在流感病毒事件中,政府从一开始就同世界卫生组织保持密切沟通和配合,并不遗余力地公开各种信息。但是,这也可能是因为流感病毒是从其他国家流入中国的,因此政府可以自然而然地规避责任。
在两次事件中,专家学者和卫生防疫部门都被作为 “避雷针” 而被媒体报道频繁提及,但是这种情况在流感病毒事件比在非典事件更加明显。在非典事件中,国家领导人不得不在关键时刻,亲自出面向非典 “宣战”。流感病毒事件则被定性为地方政府的职责,在媒体报道中“出镜”最多的是卫生防疫部门和地方政府,并不需要国家领导人和中央政府 “亲自出马”。这意味着即便信息公开透明,国家和中央政府也可以把人们的注意力转向这些 “避雷针”。
这些迹象意味着,政府在应对危机时发生了明显的转型。在 “避雷针” 策略可以奏效的政策领域,政府完全不必诉诸信息控制,而是可以通过把问题 “去政治化”,使技术官僚和科学证据发挥作用,并维护执政体制的合法性。当政府愈加认识到这一点时,可能就会创新策略而开放透明地处理信息困境了。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快速转型也表明中国政府有很强的学习应变能力,并使其执政的合法性得以持续巩固。但是,研究人员认为我们不应高兴得太早,因为这种避责策略可能只是在流行病领域逐渐成型,而并没有成为政府运作的普遍逻辑。比如,2008 年发生的三鹿奶粉事件,政府又重蹈覆辙,再次因为封锁消息而遭受诟病。
参考文献
- Baekkeskov, E and O Rubin. “Information Dilemmas and Blame‐Avoidance Strategies: From Secrecy to Lightning Rods in Chinese Health Crises.”
Governance 30 (2017): 425-443.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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