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洪:大学本意——在第518次天则双周学术论坛上的评论

2017-08-28 作者: 盛洪 原文 #天则观点 的其它文章

非常感谢丁东,在现在这样一个有关大学教什么的争论中,这样一个讲座显得特别重要。当然首先还是大学精神的定义。首先对于你刚才讲的题目,我可能会有一些质疑,因为你讲的是“百年来大学精神的变迁”。如果按照“大学”定义,是不是百年来,有些时候是有大学的,有些时候是没有大学的?这要从大学本意去思考。大学的英文( university )的词根是( universe ),就是宇宙、就是普世,就是不排斥任何思想,各种思想都可以在这里讲授,并存,辩论,竞争和发展 , 这才叫大学。

中国的“大学”含义也是如此。我们知道中国的“大学”就是《大学》、《中庸》之“大学”。中国“大学”讲正心、诚意、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什么是正心诚意?就是没有偏私。假如把学术当成统治工具的话就不是正心诚意,就不是大学。从东、西方这两个大学定义来看,中国有时候就没有大学。毛泽东时候就是没有大学,只是有顶着大学名字的东西。刚才丁东讲杨继绳说“资中筠上的是清华大学,我上的是五道口工学院。”我认为中国很多顶着大学名字的东西叫做“观念培训班”,而不是“大学”。这个应该去辨析。

“大学”是最高境界。但是我认为确实有些政体不见得完全做到有“大学”。比如有的是君主政体,有的是非民主政体。但是我不认为在非民主政体下就没有大学,有的是最高境界,有的是退而求其次的。退而求其次的,我就讲讲英国。我前年去英国,去剑桥大学参观,我发现有“国王学院”,“王后学院”,国王和王后出钱。大家知道剑桥出了不少杰出的大师,包括牛顿在内。为什么国王学院、王后学院能培养出牛顿这样的人?国王学院、王后学院为什么不天天教大家喊“国王万岁”、“王后万岁”呢?这又是退而求其次想的问题。如果是一个聪明的统治者的话,他希望大学给他提供什么?提供最好的思想,最好的理论。首先要有一个判断,这个判断就是他自己不见得是最聪明的人,他可能在政治上有很多优势、有很多优点,但是在学术思想上,他不专门进行理论研究,他有可能在这些方面就不如别人。从这个意义上讲,大学对他最好的贡献就是提供更好的思想,而这种更好的思想来源于不同思想的并存,它们互相的激辩,它们的竞争和发展,而没有任何禁区。这是聪明的统治者。所以,我认为并不是说非民主的君主制的国家一定没有大学,它是有大学的,英国就是一个例子。

反过来讲最近这些言论,它反映出了次而又次之的想法。如果中国的大学像袁贵仁那样的讲法去发展的话,这个大学能给统治者提供什么更好的东西吗?是不能的。因为限制西方价值观就是限制思想的一种资源,这显然不利于思想。一个真正聪明的统治者恐怕也不希望有那样的结果,所以这是一个次而又次之的选择。包括有些讲法是我们应该认真辨析的。比如他们说的, “吃共产党的饭、砸共产党的锅”。我觉得从马克思主义、共产主义的政治正确性来讲,这都是错的。共产党一直说要搞清楚“谁养活谁”的问题,马克思主义一直说劳动价值论,到底谁养活谁?如果某些打着共产党旗号的人说这样的话,他是不是共产党呢?他是不是马克思主义者呢?这种话在共产党初期都是很反动的,现在这样的话竟然堂而皇之地说出来。到底谁养活谁?是纳税人养活这些政府官员呢,还是政府官员在养活纳税人呢?我认为这点很重要,必须要辨析。

第二,袁贵仁的话为什么引起了那么大的反响?我觉得在中国这样一种制度环境下才会这样。因为袁贵仁的话只不过是座谈会上的一个讲话,他不过是一个教育部长,而教育部长不过是一个行政机构的首脑,而行政机构是要执行这个国家的宪法、法律和立法机关制定的各种规则,他自己是不能制定任何的法律的,他这个话你可听可不听。在中国现在形成文字的制度下,你可听可不听。因为宪法第 35 条规定有表达自由。但是这恰恰反映中国的问题,就是中国宪法没有用,法律没有用,而一个行政官员说的话有用。这就颠倒了。应该是你说的话违反了宪法、违反了法律,你说的话就是屁话。我们对袁贵仁的话就应该以此视之,因为他违反了宪法。因为我们有宪法第 35 条,还有各种条款,宪法赋予我们自由,他不允许自由表达是违反了宪法,也违反了法律。所以,这不是应该认真对待的一句话,这个人不过是人民的奴仆而已,他说错了话,就不应该待在这个位置上。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什么是正确的思想?什么应该在大学里教?谁有权力来做决定?这是很重要的问题。现在的逻辑就是政府里的官员越大,他似乎就可以用权力来决定“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错误的”,这是一个很荒诞的事情。我刚才讲过,他的逻辑是“你在政治领域的官越大,你就会越正确”,这在哲学上是证明不出来的。在政治领域,你的官越大,你可能有各种各样的机缘,你可能通过某种程序,甚至有些不正当的程序,甚至并没有被大家认可的程序当了很大的官。为什么官大了就可以决定什么正确、什么不正确?我认为人类思想史发展证明这是不对的。人类真正有价值的思想从来都不是政治上官大的人产生的,而都是思想家那里产生的,而且是不同思想家之间辩论形成的思想。所以,这个逻辑仔细讲是错的,他根本没有权利说这个话。在这样一个体制下,“官越大越聪明”这个逻辑就是一个错误的逻辑,这个逻辑最后导致的结果是这个体制本身受到损害。因为现在这样一些大学,在这样一个没有思想的,只是爬到这么高位置的官员的控制下,大家都要把自己的思想放在他的控制底下,怎么能有更好的思想产生出来呢?如果没有更好的思想产生出来,这样的大学即使对统治者,又有什么好处呢?所以我觉得这是我们要仔细思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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