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通往独裁之路

2018-06-14 作者: 美国 原文 #中國戰略分析 的其它文章

​​​ 编者按: 本文英文原文 Why Trump Needs an EnemyHow to Build an Autocracy 原载于《大西洋月刊》2017年三月刊。

这是2021年,特朗普总统即将宣誓就职连任。这位第45任总统在过去的四年间明显地衰老了许多。在为数不多的公开露面中,他极度依赖于女儿伊万卡(Ivanka Trump)的搀扶。

但是他很幸运,无需大力竞选来谋求连任。他一直是位广受民众欢迎的总统:利用大减税,大开销,大赤字成功地玩了个老套的经济扩张魔术。特朗普任期内,工资---尤其是没有大学文凭的男性的工资---有大幅度的增长,即使通货膨胀率的上升已经开始侵蚀这项增长带来的实利。这位总统的支持者们赞许他限制移民的政策和特朗普工程基建计划。

与此同时,来自该总统的批评者们的抗议和抱怨却难以找到听众。参议院对于2016年总统竞选期间俄国黑客入侵的调查陷入没有结果的党派争吵。对特朗普涉嫌公私利益冲突问题的担忧激发了华府争论但从未得到美国公众的广泛关注。对“特朗普工程”及其它项目中的舞弊行为和自我交易的指控也同样为人们所不屑一顾。特朗普总统定期在推特上发布新工厂开张和大招工的通告,一再重复“我给你们带来了工作。”选民们似乎很相信他的话,也很感恩。

多数美国人凭直觉感到他们的总统及其亲属在过去的四年里越发暴富了。但是关于贪污受贿的传闻很容易被漠视,因为特朗普从未公布他的税表,无人知晓真相。

再说,难道不是人人如此吗?就在2018年国会选举的前夜,“维基解密”公布了民主党主要议员们数年的投资报表,显示他们的投资回报长期以来一直都高于大盘。随着对内线交易和裙带资本主义的指控四处充斥,公众陷入厌倦与愤世嫉俗之中。共和党继续控制国会两院,而特朗普的忠实追随者们将他之前的领导者撂到一边。

商业界早早地接受了教训。据报道,一次在特朗普一条愤怒的推文导致他公司的市值暴跌数十亿之后,这位总统曾对他的一位主要联邦承包商说,"你是来为我干活的,不是来批评我的。” 聪明的商业界领袖们于是开始把任何好消息都归功于特朗普的个人领导力,同时避免任何可能引起总统或其家庭成员不快的言论。

媒体也已变得对特朗普明显地友好得多了。其时,AT&T与时代华纳(Time Warner)的合并已经推迟了一年多,在此期间时代华纳旗下的CNN加倍努力地尝试着满足特朗普对“公平报道”的定义。根据与司法部达成的解决反垄断控诉的协议,亚马逊创始人杰夫·贝索斯(Jeff Bezos)已经出让了他在华盛顿邮报的股权。这家报纸的新主人---位于斯洛伐克的一个投资者组织---关闭了该报的印刷版,将报纸的重心转移到对都市政治和生活方式的报道。

同时,社交媒体上谣言疯传,日甚一日。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要弄清事实真相很费功夫。

当然,没人废除宪法第一修正案,美国人照旧可以直言不讳---只要他们能忍受自己的脸书和推特时间线上留满来自挺川网喷大军的污言秽语和疯狂威胁。不想与喷子打交道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地转移到诸如Snapchat和Instagram之类不大涉及政治的社交媒体。

对特朗普持批评态度的媒体仍旧能找到精英听众。他们的调查仍旧能获得普利兹奖;他们的记者接受邀请去参加关于腐败、数字化新闻的标准、北约的终结、民粹威权主义的兴起等问题的焦虑不安的讨论会。然而不知为何,所有这些热切的努力与美国政治越来越不相干。特朗普总统通过他的推特帐户直接与人们交流,将他的支持者引向福克斯(Fox News)或布莱巴特(Breitbart)新闻网上对他有利的信息。

怨也罢,忧也罢,与四年前相比,这个国家在许多方面的变化比人们害怕的或希望的都要少很多。不管共和党人的计划如何雄心勃勃,与大多数人切身相关的美国社会福利制度在特朗普的第一个任期内基本没变。预料中的大规模驱逐非法移民的浪潮从未真正发生。数目庞大的非法劳动力仍然滞留在这个国家;双方的默契是:只要这些移民避开政治,保持低头闭嘴,没人会大费周折的去找他们。

在大多数州里,非洲裔美国人、年轻一代、以及新入籍的移民感觉投票越来越困难。但尽管有很多关于民权倒退的说法,美国的大型企业仍然在追求录用员工的多样化。同性婚姻仍然是这块土地上的法律。美国人说“圣诞快乐”不比特朗普就职前多,也不比那时少。

人们开玩笑说特朗普的国家安全局监听他们,但他们并不十分认真;毕竟,今天的色情短信在美国并不比四年前少。不过,在黑客攻击和信息泄漏---尤其对于那些政治上直言不讳的人---不断发生的这些日子里,在你的电邮或电话里说话小心一点毕竟是有益的常识。什么时候政治不曾是肮脏的生意?什么时候有钱和有权的人不是想怎样就怎样?聪明的做法是对政治言论充耳不闻,各人自扫门前雪,享受一个相对繁荣的时代,把问题留给喜欢惹事生非的人。

法是一台“自动运行的机器” - 在1888年的一次演讲中,詹姆斯·罗素·洛艾尔(James Russell Lowell,本刊创始人之一)对这种美好的假设提出了异议。事实上洛艾尔是对的, 权力分立制衡 是一个比喻,并不是一种机制。

上文设想的情形,和下文将要描述的所有情况,只有除唐纳德·特朗普以外的很多人都让其发生,才会变成事实。如果公民个人和国家官员做出正确的决定,这些情况就能够被制止。这里讲述的故事,如查尔斯·狄更斯的“未來圣诞幽灵”一般,不是将来的必然,只是一种可能。其他路径仍然开放。美国人民将要决定这个国家所要走的道路。

任何一个社会,甚至如美国这般富有和幸运,都不能保证一个成功的未来。当美国先辈写下 “永恒的警惕是自由的代价”等字句,绝不是为了给未来汽车保险杠贴纸提供陈词滥调。他们生活的世界是一个以威权为常态的社会,那时的统治者惯于把国家的权力和资产占为己有。

今日,社会政治权力的操作固然与当年不同,但是也许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迥异。拉里·戴蒙特 (Larry Diamond),斯坦福大学的一位社会学家,把过去的十年描述为“民主衰退”的阶段。在世界范围内,民主国家的数量在减少。在很多尚存的民主国家里,治理的质量已然下降。

2010年以来的匈牙利是一个先例,也给未来的政治强人提供了蓝图。匈牙利是欧盟成员国,也是欧洲人权公约的签署国。它有民主选举,互联网无须审查,然而它已经不再是一个自由的国家。

这种政权过渡一般是非暴力性的,甚至经常缺乏戏剧性。持不同政见者并没有被杀害或者监禁,虽然其中很多人会受到建筑检查和税务审计的骚扰。如果他们在政府做事,或者服务于某些可以被政府施压的公司,表达自己意见就会面临失业的危险。尽管如此,他们在任何时候都可以移民出境,有资产者也可以把财产带走。一天又一天,政府运作依赖诱导多于恐吓。法庭充斥着政权的盟友,并且对这样的盟友宽大为怀。政府的朋友以高价承包国家的合同,也能够从中央银行以很优惠的条件借款。局内人因为这样的偏袒越来越富有,而局外人因为整个经济的下滑而受苦。有一个精明的观察者最近从匈牙利访问回来,告诉我说: “现代国家的控制者与其说是受益于以权力迫害无辜者,倒不如说是受益于以权力保护有罪者。”

维克多·欧尔班(Viktor Orbán)总理对匈牙利的统治仍然需要依靠选举。这些选举多多少少还是开放和自由的--- 至少在选票统计的意义上是准确的。但是选举并不公平。选举人制度的游戏规则使得在台上的掌权者明里暗里得益; 独立媒体在政府压力下失去广告收入; 每年越来越多的媒体机关到了政府的合作者手中; 面对坏消息时,政府巧妙地制造无穷无尽的争端来维持民众支持,使得文化上保守的匈牙利人感到被自由主义者、外国人和犹太人误解和伤害。

民主渐行渐远的类似情况也在这些国家发生: 纳尔逊·曼德拉继承者统治的南非,暴徒盗犯乌戈·查韦斯掌权的委内瑞拉 以及大开杀戒的罗德里戈·杜特尔特管辖的菲律宾。在波兰,类似的变化正在开始。如果法国民族阵线候选人玛丽娜·勒庞当选总统,那么法国也难逃命运。

在伊斯兰世界之外,二十一世纪并不是一个以意识形态主导的时代。十九世纪宏伟的乌托邦愿景已经不再风行。二十世纪噩梦般的极权主义试验项目也被推翻或者分崩离析,只剩下如古巴和北韩等过时的残余。如今在世界传播的是一种压迫式的盗贼政体。领导人的动机已经不再是希特勒,斯大林和毛泽东等疯狂“理想主义”,而是贪婪。这样的统治者减少了对恐怖手段的依赖,转而利用对规则的扭曲,对信息的操纵,以及与精英的合作。

美国不容置疑地拥有一个非常牢固的民主制度,然而没有一个人类的设计能防止所有的篡改,更不用说宪政民主。美国制度中有很多功能,能够非常强烈地抑制滥用职权: 联邦政府内的权力划分;联邦和各州政府之间的职权分工;联邦机构以其独立性自豪; 司法制度庞大,复杂,并有能力抵抗不当的影响。

然而,美国制度也有容易被攻破的脆弱性。虽然其存在已为人熟知,却不会由此减弱其危险性。在这些弱点中最高危的是对掌握巨大的权力的总统私德的依赖。英国总理如果失去议会多数的支持,会瞬间失去权力。然而另一方面,对美利坚合众国总统的制约,最重要的是其本人的道德规范和服务公众的精神。如果缺乏这些素质的人物当上了总统,会是什么后果?

我们在过去的一代已经亲见美国政治制度被破坏的不祥征兆:国会的共和党人在2013年宁愿把美国国债推到违约的边缘,只为在预算谈判中得分; 而奥巴马总统行使单方面行政权给予数百万在美非法移民合法身份,尽管他之前自己承认总统并没有这个权力。

然而唐纳德·特朗普代表的,远比这些更加激进。是谁的上台过程十有八九至少部分归功于外国敌对情报势力的隐蔽干预? 是谁用霸凌式的平台对付批评他的个人?是谁创造出名不符实的“盲目信托”,邀请其子女参与并混淆公私事务?谁能够不知如何地逼迫同一政党里持不同意见者要么支持他的决定,要么对其无可奈何? 如果这些发生在洪都拉斯,我们都会一眼认出它。但是现在发生在美国,却使我们困惑了。

“雄 心必须以雄心来平衡。” 200多年前,《联邦主义者文集》作者们用这些话阐明了美国宪政制度最重要的保障。接着他们加上了这项承诺:“在共和政体中,立法权必须占支配地位。”国会制定法律,拨付资金,批准总统任命。国会可以传唤记录,问讯官员,甚至弹劾他们。国会可以保护美国政体不受专横总统的危害。

但真的会如此吗?

随着政治的两极化,国会越来越变得只是对反对党总统进行制约。最近几任在国会享有本党多数的总统---如奥巴马在2009和2010年,小布什从2003到2006年---通常都遇事无阻。而在特朗普内阁时期,国会的监督多半会更加无力。
特朗普总统和国会共和党人之间离奇的角色颠倒是令人担心监督无力的第一个原因。通常情况下,应该是新上任的总统满怀热切的政策想法,因而是总统必须适应---并常常容忍---国会议员们的人性瑕疵和品德缺陷,以利推进自己的议程。这一次却得是众议院议长保罗·瑞安(Paul Ryan)来担当推进和容忍的角色。 特朗普对国会共和党人的想法缺乏兴趣,不分享他们的意识形态,也不关心他们的命运。只要对自己有利,他能够而且会在一瞬间对他们背信弃义。然而他们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们数年甚至数十年以来的所有希望临近实现。他们能够得到这个机会,全都归功于特朗普在少数几个州---威斯康星、密歇根和宾夕法尼亚---赢得关键选票的能力,而这为一个无法赢得全国普选多数票的政党提供了成为有决策权的国会多数党的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他们的所有项目和计划所面临的最大风险因素,恰恰是给了他们这个机会的同一个X因子:唐纳德·特朗普,以及他出了名的反复无常的个性。令特朗普兴奋的是他的支持率,他的财富,他的权力。终有一天,为了更有利于达到他这些目的,他会抛弃传统的共和党,转而支持一个即兴组建的民粹联盟,并将国家主义与慷慨大方的社会支出相结合---这样的组合对于象波兰这种地方的独裁者曾行之有效。谁会怀疑特朗普不会这么做?不是保罗·瑞安,也不是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米奇·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继1840年约翰·泰勒(John Tyler)政府之后,国会多数党不得不担心他们的总统会叛离 他们 而不是反过来,这还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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