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聿文 : 政治谣言与政治现实
无论什么社会，要完全杜绝谣言是不大可能的。但显而易见的是，专制社会或正处于快速转型的社会，谣言尤其是政治谣言的流行比其他社会要大得多。
最近中国又出现了一波新的有关领导人的谣言。说是“新”的，是因为隔不多久就会有谣言出现。这在中国已经非常平常。每在重大时刻或某个敏感事件发生的当口，总会伴随着谣言。
此次谣言的背景是中美贸易战，由于中国在贸易战中处于被动一方，随着贸易战的进行，其对中国造成的后果开始显现。于是，有关对领导人不利的传闻也开始流传，这些传闻多根据《人民日报》头版上领导人新闻的多寡来“臆测”事实。鉴于之前《人民日报》头版基本被领导人的报道所占据，当某日人们突然发现领导人的名字没有在该头版出现，而且还不只一次时，潜意识里自然发生疑问，好事者则捕风捉影，认定领导人出了问题，有人甚至言之凿凿，“海里出现了政变”。传闻不胫而走，仿佛事情真的发生了一般。
但其实，此类传闻（谣言）是经不起常识推敲的。但由于很多人宁信谣，也由于常识在中国往往被颠覆，所以谣言在中国大有市场。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政治谣言都是谣言，有些“谣言”事后被证实是事实，从而在中国，也有“谣言是遥遥领先的预言”的说法，正因为“谣言”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造成人们愿意相信谣言，反而不愿相信事实。
如前所述，专制社会的谣言总与政治有关。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多数人不愿沾染政治，对政治表现出厌恶，但一旦有事发生，无论统治者还是平民，总是自觉不自觉地把它同政治挂起钩来，上升为政治问题，从政治的角度或用政治的手法去处理。因此，专制社会虽然有大量的其他类型的谣言出现，但只有政治谣言流传的范围最广，受到的关注最大。
在中国，政治谣言一般围绕着领导人及其亲信、同事和不同派系特别是被民间认定但未必是事实的反对派展开。在薄周令事件、中共十九大及今年两会期间，此类谣言都大量出现。
为什么每隔一阶段，政治谣言就会冒出来，而且有些谣言在不同时候反复出现？这背后有什么值得重视的社会机理和问题？
毫无疑问，谣言的频繁发生，反映了一种社会情绪和政治现象，即人们对封闭和专制政治的不满，谣言实际上就是对这种不满的政治表达。阳光之下难有谣言，即使谣言出现，也容易辟谣。但在专制社会，谣言出现的频率不但多，且无法辟谣，因为人们不信任官方的辟谣，甚至辟谣本身会成为谣言传播的渠道。原因就在于，政治是封闭的，外人难以一窥这个封闭圈子，而人总是有好奇心的，专制政权并不能压制人们的好奇心。反而，政治越是对大众封闭，不让人们去一探虚实，越是会激起他们的窥探欲。此乃谣言流行的社会心理学。
从谣言传布者的角度看，大致可分两种，一是与事情无关或关系不大的“第三者”，出于对现实政治尤其是某个政治人物的不满，借某个事情的出现而散布谣言，目的是丑化、恶心该政治人物；一是与事情有关的当事者或知情人——他们多半是政治失意者或反对派——为达到某种目的，而有意散布谣言。这个目的有可能是扰乱视听，有可能是曲线揭露某种事实，也有可能是借助社会力量给谣言对象施压。对后者来说，只要有利于打击政敌，不管这个谣言是自己发布还是社会的某个无关者发布，都乐于看到其谣言缠身。故在很多时候，谣言也是政治斗争的工具。
但从社会来看，所有的谣言不管动机如何，最后都会起到类似启蒙的效果。因为大众从中看到的，是现实政治的荒谬，这种荒谬性每增加一次，也就让他们对政治的怀疑增加一分，不满增强一成，到后来，普遍的不满发生，对现实政治变革的需求也就在人们心里酝酿。
从中国的情况来看，政治谣言的频繁登场，不仅仅是政治封闭之故，还在于现实政治中发生的一些事情，远远超出了大众的想象，一点也不亚于谣言所呈现的状态，这无疑颠覆了官方强行灌输给人的认知或人们在教育中接受的事实。在这些事情中，人们看到或感受到的，是政治没有正义，权力才是一切。在这里，社会应有的是非界限被泯灭，通行的是利益、服从和背叛。政治就是一个肮脏的分肥场。因此，这种政治现实下，谣言总是不约而至。
至于此波最新谣言，从历史的角度看，可能更能读出其微妙之处。改革40年，虽然社会的价值取向也有反复，但总的是走向人类的正道，与普世价值接轨。可是近几年来，这种情况发生了逆转，一些40年前就已批判和抛弃的东西，在新的形势和中国特色之下“借尸还魂”，登堂入室，使中国走向了一条同人类大道相反的不归路。这是社会普遍对未来感到迷茫和对统治者不满和反对的原因，也导致官僚阶层中相当部分官员的危机感和疏离感。贸易战在此情形下发生，于是进一步撕裂了大众和部分官僚同统治者的关系，拉大了两者距离。此时谣言出现，折射出人心思变的现实。如果统治者对这种变化作出误判，甚至认为这背后存在一个反对集团，从而拒绝变革，将会使政治谣言的温床进一步夯实。
谣言复谣言，谣言何其多。要消灭谣言，不是开民智，而是行政治革新之道，打破政治封闭和小圈子政治，还民众政治权力，引导大众参与政治，重新回归人类大道。
邓聿文中共中央党校校刊《学习时报》原副编审
《中国战略分析》第8期 2018年8月号
文章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