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班结束,屏幕后的社畜决定行动起来终结996
从996.ICU到996.Action
5月20日周一,这日子在国内被宣传为“网络情人节”。这一天,程序员X终于在十点前下班了。要知道,上周六他加班到晚上十一点,而周五更直接是凌晨两点才离开电脑前。
X打开了GitHub上的一个名为“996action”的项目。这一晚上,项目的搭建者更新了 “996action行政诉讼第一案”的内容——志愿者提交了对成都人社局关于信息公开的行政诉讼,不过由于相关工作人员休假了,诉讼还没有被受理。
“996action”项目是一个“维护八小时工作制和双休制的行动”。 从4月中旬到现在,996action已经进行了两个线下活动:在五四青年节向马云寄送《劳动法》;向各地人社局寄送信息公开申请书,申请信息公开内容包括劳动保障部门对企业巡查计划、案件承办情况等。
项目无疑是受996.ICU启发。今年3月底,“程序员社区”GitHub出现了一个名为“996.ICU”的项目,在短短一天就得到了4万8千star(类似于点赞功能),目前star数量已经超过20万。“996.ICU” 指的是“工作996,生病 ICU”,这是一群在996工作制下工作的中国程序员的自嘲说法。所谓996工作制,即上下班时间为朝九晚九,每周工作六天。
中国劳动法明文规定,“国家实行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超过八小时、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四十四小时的工时制度”,且“在保障劳动者身体健康的条件下延长工作时间每日不得超过三小时,每月不得超过三十六小时”。显然996工作制已远不止于此。
从3月到4月,关于996工作制的讨论,慢慢从Github发展到其他平台,从程序员们的线上吐槽变为大众讨论。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称长工时是一种“福报”,而《人民日报》发文指“崇尚奋斗、崇尚劳动,但不等于强制加班”……
讨论再热烈,“996.ICU就是敲敲键盘,点点鼠标罢了”、“996.ICU是线上抱团取暖的程序员狂欢”的声音一直存在。996action项目搭建者想要做的,似乎就是改变这一点。在996action项目页面上,还明显写着“寻找更多合作伙伴”。
在4月中下旬,搭建者还搭建了996.law项目,提供专门的地方讨论相关的劳动仲裁和劳动诉讼。到目前为止,两个项目的主要更新还是由搭建者CPdogson来完成。CPdogson,没有人知道,这是X的另外一个身份。
NGOCN联系上了CPdogson,问了他对996action的更多看法。
Q:NGOCN
A:CPdogson
反996行动,并不排斥其他劳动者参与
Q:996.ICU在GitHub上声明自己“不是一个政治运动”,那你觉得你发起的996action是一个政治运动吗?
A:当然它只是一个行动,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是对外的采访,我都不会承认它是一个政治运动,包括外媒的采访。
Q:假如说我们不讨论你这个行动(996action),就说996.ICU本身,你怎么看待这样一个去政治化的表述呢?
A:这应该是在当前时代下的一种自我保护,而且这本身也只是一个围绕法律相关的行动,和政治的确无关。
Q:996action强调了“任何行业”,为何要作此强调?
A:初始就有很多人攻击996.ICU,认为996.ICU排斥其他行业劳动者参与,实际上996.ICU并不排斥其他劳动者参与,所以我想在996action中改变这一形象固化。除此之外,我也设计了一个第三方可参与的企业黑白名单页面,以便所有劳动者可以提交。
Q:相比其它行业,你觉得程序员作为参加行动的劳动者群体会有什么特殊性吗?
A:首先程序员是自带fan'qiang的。但是对比一线工人行动,程序员缺乏迅速的线下行动力,很难迅速聚集在一起。但程序员的优势是可以分散式行动,而且在程序员中间,传播不存在障碍,但我也明白,想要成功必须传播到每一个劳动者、行动者,这时程序员优势就没有这么明显了。
我们在传播过程中是劣势
Q:目前会有什么外部压力吗?
A:其实因为我是一个全匿名的身份,所以说压力很难到我身上来。我的志愿者目前也没有。
我是比较怂的,我个人没有参与到信息公开当中。在寄送劳动法的关键期,一个微信公众号就传出996action发起人被喝茶的谣言(实际上并没有),那天我大约收了十多封邮件问我怎么了。
Q:你们很多行动信息都被屏蔽了,在这种环境下你们会选择什么方法来扩大影响力呢?
A:其实我们对这个也很无奈,比如百度把4月17日之后(996.ICU相关)的资讯全屏蔽了。我们唯一的做法就是呼吁所有人,自己发个朋友圈,自己在朋友中一步步传播。说实话,996.ICU只能在程序员内部传播无障碍一些,要是想让更多的劳工群体参与,我们也只能通过这种口口相传的形式。
Q:目前会做什么让更多人参与其中?
A:目前的话就是希望给大家多看看我们成功的地方,比如说我每一篇自媒体稿(编注:在996action上发布)上都会提到,比如我们寄出了很多本劳动法,我们信息公开进行到了哪一步。用我们成功的案例来吸引他们参加。
Q:网上有很多针对你们的负面评价,你们怎么看待呢?
A:其实有很多宣传我们行动的帖子被删了,某精英游戏论坛有一个八九页的贴子,我一直在看里面的反馈,其实挺多人支持我们,然后就被删了。也就是说我们在传播过程中是劣势,就是支持我们的言论和我们做的事情很难在网络上传播,而反对我们的言论和讨论996.ICU是否失败的言论却没有受影响。
Q:那你们会选择跟负面言论争辩或者解释吗?
A:我们尝试过辩解。我们刚建立996.ICU的时候,有人说我们是键盘侠;我们寄劳动法的时候又有人说我们怂,而且我想到了这一回起诉肯定会被扣上一个境外势力的帽子,也可能去责怪我只诉讼了政府,没有去起诉企业,我都想到了。但我的想法是在一些行动中稍微回应一些,他们说得有道理的我们就改,随着行动者越来越多,时间的发展,比如起诉企业、更多有计划的线下活动,他们应该会看到。所以,我潜在地认为抨击我们行动的那些朋友是我们的支持者,只是他们有一些急功近利。
其实在Slack(编注:Slack为一款线上协作工具)中和我对喷的朋友,基本都被我说服了……我从小到大讲道理(吵架)没输过(笑)。
Q:前面提到有一些阴谋论认为你们是境外势力派来的,你会怎么去给自己辩护?
A:我觉得真要说爱国的话,一个国家的人民如果爱这个国家的人民,爱这个国家的劳动者,是不是一种爱国?我是切切实实地用行动在爱我们国家的劳动者。而且我觉得中美贸易战和996.ICU又是两个不同的行动,他们并没有明显的交集。中美贸易战是美国发起的,996.ICU是由中国人自己发起的。美国贸易战是想让中国人民生活得不幸福,想限制中国人民的幸福,996.ICU则是希望所有劳动者都能在合法的休息制度下生活。我觉得我们做的事情才是一个真正爱国的行动,爱我们国家的劳动者。
996工作制讨论带火了“社畜”一词。维基百科资料,社畜(しゃちく),是日本企业底层上班族的自嘲用语,意思为“公司的牲畜”。这一词语产生于上世纪90年代。当时,日本经济泡沫破碎,许多企业取消了传统的终身雇佣制度,职员们失去了“铁饭碗”,却仍然要继续无止境地加班。
这是一个去中心化的行动
Q:996action好像主要是程序员去组织和参与的,那会否因为大家工作太忙,因此耽误你们的行动呢?
A:寄劳动法的参与者除了程序员,还有各行各业的人,比如建筑行业的,比如说教师、学生。我收集到很多图片都是学生寄出的,所以说,这些参与的主体不一定是程序员为主。另外,似乎有律师也加入了行动当中,但具体的事情我不是很了解。
Q:为什么会想到另外建一个项目页面,而不是在996.ICU项目中发起倡议?
A:我觉得现在996action关注量也足够了,如果我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在996.ICU上宣传。我希望这是一个分散式的传播,就是说去中心化。和ICU一体的话我修改起来会相对较慢,并且会随着ICU的阵亡导致和大家失去联系,所以我还是会想办法建立自己的社区。
Q:其实有一个问题,我忽然发现我一直是称呼你们,其实是“你”还是“你们”?你觉得哪一种称呼更恰当一点。
A:维护GitHub页面的主要就是我一个人,但是行动者的话就有很多人。我等于是一个发起人,但这是一个去中心化的行动。实际上,GitHub上的页面也不止我一个人在维护,大家会帮我改错别字,改语句不通顺之类的。
Q:你觉得你对996action是比较乐观还是比较悲观的?
A:我态度还是比较乐观的,一来官方很多发言,比如说新华网、半月谈、人民日报都是支持我们的,所以我觉得行动离被正式地打压还是有一定距离。然后目前参与者也挺多的,每一个行动都会有很多人参与,也有很多人鼓励我们。比如这次信息公开诉讼的活动,在996.ICU的PR(Pull Request)中是罕见的没有争议,都是鼓励。
这就是劳动者保护自己权益的最后手段
Q:你会否觉得提起劳务诉讼对一般劳动者来说,负担挺大,成本太高了?
A:所以说我们不能着急,因为996诞生也才两个月不到,收集证据可能是一个一年的过程,如果能一次性要一年的加班费,诉讼费用可能就会减轻很多,所以这只能靠耐心。
我认为成本显然是过高的,所以我在996.law里面的内容也说过,我不希望大家很冲动地去进行劳动仲裁和劳动诉讼,但是我也说了,这就是劳动者保护自己权益的最后手段。
Q:倡议中提到会使用《英烈保护法》起诉企业,这有扣帽子的嫌疑吗?(编注:996action倡议提到,寻找1995年《劳动法》制定者或研究者本人或者家属,主动使用《英烈保护法》对实行996工作制企业进行诉讼)
A:就是扣帽子。我们使用英烈保护法,就是扣帽子。其实这句话只要你能发出来,你可以写在文章里,我承认这是一个扣帽子的行为。很多人已经被《英烈保护法》扣了帽子,我想不在乎多几个受害者。通过对中国八小时工作制和双休制发展的研究,我们也发现有挺多英烈可能会支持我们的。
Q:倡议中提到了“鼓励工会”,有时候,工会在劳工行动中通常扮演一个不光鲜的角色。为什么会选择跟工会走在一起呢?
A:首先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工会有它的权利和义务。其次中国十四亿人口,我还是期待有一个工会可以良心发现,赌国运,赌运气,万一成了呢。其实这个跟《英烈保护法》提议一样,都是在赌,就期待万一大海捞针给我捞到了呢。
Q:申请信息公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呢?
A:一个是关心一下996.ICU爆发一个月内,有关部门的工作情况;第二个是希望通过这次行动引发多一些关注,告诉大家我们不是键盘侠;剩下的话也可以通过了解人社局的年度计划和报表,为之后的立法建议作参考。
Q:那你们拿到他们公开的信息会有什么用途吗?
A:如果有多个省市完整的公开信息的话,我们有可能会写一个报告。
我们信息公开其实也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看到劳动监察部门这一块的行动到底是一个摆设,还是真正地在发挥作用。信息公开就是这是让劳动监察部门的工作状况公之于众的方法,如果他们的确怠慢,那么我们也毫不客气。
Q:就目前拿到深圳人社局的信息公开回复,有什么比较值得关注的信息吗?
A:其实他们的答复也不是那么令人满意,没多少有用的信息。但是由于这一回比较急,大家都觉得热度有点下降,也有人质疑996(行动)是不是失败了,所以我会比较着急地发起诉讼,当中把深圳(人社局)较为明确的回复作为一个比较好的例子进行对比。
寄《劳动法》是行为艺术吗?
Q:五四青年节给马云寄《劳动法》,有得到他的回应吗?效果达到你们预期了吗?
A:马云没有回应我。我们的预期效果就是有一些人把《劳动法》丢进邮筒就可以了,希望大家知道,我们真的在行动。
Q:之前有人在北京一些互联网企业门前发起行为艺术。网上的照片显示,有人戴上牲畜面具,有人被绳子捆绑。你有留意到吧?你怎么看待这个行为艺术?
A:我在后来和这个行动的组织者取得了联系。他们是在寄送《劳动法》前的行为艺术,在宣传上有一定的作用,但是行为艺术就好像是调味料,你加多了大家都会觉得腻了或者厌烦。所以我也吸取了大家对寄《劳动法》的意见,之后会更加地往诉讼和立法建议上转。当然行为艺术这种调味料时不时的还会掏出来的,也希望能有更多第三方的朋友加入我们的行列。
Q:那你觉得寄《劳动法》也属于一种行为艺术吗?
A:对,我是把他定性为行为艺术的。其实我会轮流行动,就是做一些比较枯燥的法律行动,然后再做一些比较有趣味的行为艺术,这样轮流行动的话,能保证参与者和围观者的积极性。
Q:除了寄送劳动法和申请信息公开外,你们还有其他的活动吗?
A:目前在做的话,计划在六月中下旬给几家白名单公司(955工作制)送锦旗,以及六月中旬计划提交立法建议,虽然说是在做了,但其实一个字都还没写。原因是这段时间真的太忙了。
采访结束后,笔者留意到GitHub上有人发起了“首届996优秀项目大赛”,比赛采用大众投票方式,要票选出票数最多的前三个项目,7月10日公布结果。一共16个与反对996项目参赛,其中就CPdogson发起的两个项目。截止5月16日,996.laws项目总票数排名第三,前面两个项目分别是996.ICU和955.holiday。不过,在前十名的排行榜当中,并没有见到996action的名字。
或许就像CPdogson对自己行动进度放慢的解释那样,996制度挑战者的行动正被996所深深桎梏着;但你又怎知这锁链中的行动者是否也相信着马克思的预言呢——“失去的只是锁链,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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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NGOCN(来自豆瓣)
来源:https://www.douban.com/note/719499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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