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高越厚的“墙”会如何影响大陆互联网用户?
编者按:
上周,针对香港由“反修例”引起的连续示威抗议活动,大陆网络组织“帝吧”宣布“出征”香港相关活动团体的Facebook专页。相关页面一时出现大量简体字留言和表情包。
“出征”——需要翻过防火墙到达墙外。维基百科显示,中国大陆在1998年建立互联网边界审查系统,该系统又被称为“防火长城”。网友逐渐习惯俗称其为“墙”。“被墙”和“翻墙”两个词亦对应而生。
根据我们传统的认识,审查越是严密,“被墙”的信息越多,大众对信息的获取便应该越是困难,最终能获取到的信息便越是稀少。然而真的如此吗?
从美国的两位学者去年发表的研究看,上述认知只是基于逻辑的演绎和静态的横向对比,当我们考察纵向的变化,会得到截然相反的结论。
原作者:WILLIAM R. HOBBS,MARGARET E. ROBERTS
这份研究在2018年发表于学术期刊《美国政治科学评论》上。两位作者分别是美国东北大学的学者WILLIAM R. HOBBS和加州大学圣地亚哥分校的学者MARGARET E. ROBERTS。
他们在对Instagram被“墙”前后的数据作出对比后发现,这种突然增加的审查反而促进了部分中国用户对信息的获取。这种“悖论”背后的机制坚实而清晰:这部分原有的中国Instagram用户为了延续对该应用的使用,主动学习了“翻墙”的能力;这种能力则使得他们能接触到无法接触到的信息;这些用户并不止步于Instagram,他们进而开始浏览维基百科上的政治话题、加入推特或脸书参与政治话题的讨论。
论文的核心逻辑已经概括如上,下面我们将把视线转向2014年Instagram被禁前后,更细致地理解这部分中国互联网用户如何“越过长城,走向世界”。
越过“长城”,走向世界
Instagram是一个分享照片与视频的网络服务,在绝大部分时候,它的政治色彩都非常淡薄。2014年9月26日,香港发生雨伞运动,不少参与者都将现场照片上传至Instagram。作为大陆网络为数不多可以接触到此次运动信息的一个窗口,Instagram于9月28日全面被“墙”。
这种突如其来的审查无疑破坏了很多人原有的网络使用习惯,部分用户选择放弃Instagram,另一部分用户则选择科学上网以延续自己的网络习惯。
为了衡量后者的规模及其行为模式变化,两位研究者收集了Instagram被禁前后的多项网络数据进行分析,这些数据包括了被禁前后一个月内定位为中国的Instagram内容、应用分析网站App Annie抓取的苹果应用商店软件下载排名、从2014年3月到10月定位为中国的推特内容、同时期的微博内容、维基百科部分页面访问数量和推特中文用户的新关注者数量。
两位研究者首先通过推特的使用量估计了Instagram被禁之前大陆科学上网网民的数量。他们发现只有0.026%的大陆网民每天发推特,而在香港,这个数字是1.7%,这种对比意味着Instagram被禁之前中国大陆科学上网的人数是很少的。
其后,他们开始直接使用Instagram的活跃用户数量对科学上网后的行为规模变化进行推测。因为自2014年9月28日之后,Instagram在大陆已经不能访问,所以我们可以认为此后的所有大陆使用者均进行了科学上网。根据他们的统计,Instagram被禁前一个月,每日平均发布定位为中国内容的用户数量为6368人,而被禁后一个月的这个数值则为3376人。
类比推特,他们认为只有2-3%的Instagram用户会在发布内容的时候带上定位,同时,为了达到抽样代表性,他们只收集了四分之一的中国样本(此处原文未详细介绍),因此他们推测被禁前的Instagram拥有约一百万每天发布内容的大陆用户,被禁后这个数量则只有原来的53%。通过一系列计算(为了阅读体验不赘列于此,感兴趣的读者可以参考注1或自行求索原文,译介者认为这一算法值得质疑),两位研究者推测Instagram封锁后,约有八百万到一千六百万大陆网民通过科学上网继续对Instagram的使用。
除了分析Instagram的用户数测量科学上网人数,我们还可以从科学上网软件的下载热度侧面印证。2014年9月28日,App Store下载数量排名前十的应用没有一个是VPN,然而到了Instagram在大陆被禁的第二天,前十名已经变成了全部都是VPN。譬如VPN Express,便从前一天的下载榜第1229名一跃成为了第6名。
从Instagram到苹果日报
飞越长城之后,大陆网民并没有止步于访问Instagram,根据App Annie的统计信息,9月29日推特的下载排名前进了五百多名,而脸书的下载排名则前进了两百多名,这两个应用相较于Instagram均包含更多的政治内容。同时,两位研究者观察到推特的新用户数量和定位为中国的内容急剧增多,他们认为这也同样证明了大量中国网民新进入到该应用当中。
这些来自大陆的推特新面孔逐渐开始对政治话题感到兴趣,随着他们的涌入,纽约时报中文网和苹果日报的关注者都快速增长。同时,他们也在关注香港政治话题。
除了对社交媒体的尝试,这部分新近越过高墙的网民在其他平台同样燃起了对政治话题的兴趣。研究者们收集了维基百科政治相关词条的访问数据,由于这部分词条长时间在大陆无法访问,他们认为若这些词条相比以往新增了大量访问,那就应该与此次的翻墙行为相关。收集到的数据正如他们所料,维基百科政治相关词条访问数量自Instagram被“墙”后迎来了快速增长,而其中访问数量排名前列的就包括了大量现任或前任领导人的姓名。
以上种种,无不表明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审查在阻碍了部分网民访问Instagram之外,激励了大量另一部分网民开始接触“翻墙”,进而开始获取更多原来不能接触到的信息。
突来的审查,长期的效应
然而对网络自由的限制并不只有加强审查一种方法,在禁止对Instagram的访问后不久,中国政府对墙也进行了升级,大量VPN失效,这使得中国的网络自由空间被进一步压缩。这种对墙的升级,会否正是对人们信息获取能力增长的反击呢?
另外,审查加强是一个有很长后续影响的行为,而其带来的信息获取的增长又是否如此?越过高墙的用户们是选择努力留在墙外,还是未几又转头归去?若后者居多,无疑结果是可悲的,因为结构性的压制加强了,能动的科学上网行为只是昙花骤现,信息获取的空间便越缩越小。
研究者们对此进行了研究。他们使用了“刘晓波去世”这一话题作为测量指标,对在2017年夏天(距离Instagram被禁将近三年)在推特谈论这一话题的用户的注册日期进行了分析。他们发现,在讨论这些话题的用户中,注册日期在Instagram被禁后一周的用户数量,是此前两个月中平均每周注册用户数量的三倍。这说明,信息获取的增长是具有延续性的。
不过我们也要看到,Instagram被禁后一周内新增的注册用户数量其实是此前平均数量的六倍,这说明在时间流逝中这种增长的效应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定削减。
以上抽象到社会学意义上,也就是在社会结构与能动者的对抗中,结构带来的压力不断增加,却也激励了能动者更有力更积极地与之对抗,尽管这种对抗会随着时间失色几分,但始终存留着长期的积极作用。
总而言之,本研究综合利用了Instagram在中国大陆被禁前后的多种网络数据,证明了突如其来的审查会带来部分群体信息获取的增长,这种增长来源于信息获取能力的增强,也来源于感兴趣信息维度的扩大,并且具有长期的积极效应。
最后借用译介者的身份再就本主题提出一个问题:到底是哪一类人得到了信息获取的增益,而哪一类人又只受到审查加强的压制?这其中或许也体现了一定的阶级差异,相对弱势者面对意外冲击的抵御能力总是更弱,在突如其来的信息审查面前也不例外。
注1:两位研究者根据“We Are Social Singapore”的报告,认为中国有5%的Facebook用户。他们认为既然Facebook是一个被屏蔽的应用,而Instagram此前没有被屏蔽,其用户规模应该大于Facebook,因此他们保守估计Instagram的用户规模等于Facebook的用户规模,即5%中国网民。而关于中国网民人口,他们则根据“Internet Live Stats”的统计,认为是6亿多。因为Instagram被禁后,原每日在Instagram上发表内容的用户中有53%的用户依然保持这一习惯,所以他认为这个53%就是科学上网率。因此他们通过6亿*5%*53%可以得到一千六百万大陆网民会翻墙使用Instagram,而八百万则为他们的保守估计。作为译介者,我认为这种算法是存在问题的。
PS:Matters从墙内变成墙外,不少大陆的读者朋友估计都是“科学上网”到此,编者也很好奇大家是怎么接触到“墙”、发现“墙”,接而翻“墙”的。期待大家的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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